曹操讓人送來的情報,和曹昂前世的記憶,差異很大。
只是從眼花繚亂的信息中篩選出真實有用的,已經很耗費精力了。
更別提,他使用的還是一副極不精確的地圖。
幾天下來,曹昂感覺自己腦袋都大了幾圈。
此時滿寵過來,剛好換換腦子。
“沒打擾子脩入寢吧?”
靜室門外,面容清瘦的滿寵拱手施禮。
曹昂笑容滿面地握上滿寵的雙手,連連搖頭。
其實漢代的人,尤其士人,很少在傍晚以后去別家拜訪。
能這么做的,關系一般都是十分親近。
共事以來,曹昂和滿寵之間的關系進展迅速。二人距離摯友,就差一個升堂拜母的環節了。
曹昂所在的這間靜室,空間很小。
正中央放著一張案幾,西墻上掛著一副大漢堪輿圖,就是這間靜室所有的東西了。
曹昂將散落在案幾上的紙張收攏到一起,讓侍衛擺上茶水,然后跪坐在地上,和案幾對面的滿寵聊了起來。
說來也怪。
曹昂穿越后接觸過形形色色的同齡人,但聊起來最投機的,不是曹純不是典韋,反而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滿寵。
曹昂仔細思考其中原因后,方才發現,滿寵的三觀竟然和他極為契合。
按理說,這是不應該的。
因為曹昂是個穿越者。
哪怕融合了前身的部分靈魂,他的主意識仍然是那個后世穿越過來的曹昂。
深受新時代核心價值觀教育的后世靈魂,怎么可能跟一個封建社會的官僚士大夫,三觀一致呢?
可事實往往就是這么的滑稽。
不過滿寵此人,跟傳統的漢朝士大夫差別很大。
比如說,在同僚們均推崇春秋決獄的當下,滿寵堅持以律令作為斷案準則。
再比如說,此時大漢上層奢靡之風盛行,滿寵出身豪族,生活卻十分簡樸。和平民一樣一日兩餐,一身的粗衣麻布。
再比如說,很多士大夫、官僚崇尚空談,美其名曰無為而治;滿寵卻務實求真,不喜泛論,是一個標準的實干家。
或許是因為這些迥異旁人的特性,使得他跟曹昂在人生觀、價值觀上,觀點頗為一致。
今天的交談也是如此,二人從縣中具體事務,聊到大漢朝的弊病,又聊到解決弊病的方法。
相談甚歡。
只不過,曹昂隱隱感覺,滿寵此來另有原因,并非日常閑聊。
果然,一壺水喝完時,滿寵略帶關切地問道:
“子脩最近有憂心事?”
曹昂一愣:“這話怎么說?”
“總感覺子脩最近很急迫,尤其是初平四年以后。就好像,”
滿寵略微組織了一下措辭:“就好像,一件極為恐怖的禍事即將發生一樣。當然了,也有可能是我的錯覺?!?
曹昂默然無語。
自己表現的有這么明顯么,還是說滿寵的直覺過于敏銳了?
他微微低下頭,抿了口水。
大半張臉隱沒于陰影,看不清楚表情。
滿寵是山陽郡昌邑縣人,地地道道的兗州本地士族。
那明年兗州士族迎呂叛曹時,他會是其中一員么?
應該不是,不然他后來也不可能成為曹魏集團地位崇高的重臣。
曹昂稍作權衡,決定透露一些信息。
“自光和七年太平道叛亂以來,煌煌炎漢日漸傾頹,州郡賊匪禁之不絕。到如今,已有十載歲月。伯寧覺得,天下何時才能安定下來呢?”
滿寵聞言一愣,不明白曹昂怎么突然提到這個。稍微思索后,他搖搖頭:“天下形勢混沌,在下又愚鈍不堪,委實難以回答。”
“伯寧何必自謙。既如此,那就換一個問題。兗州八郡八十縣,到何時才能真正安定下來呢?”
這個問題......
滿寵抿了抿嘴,決定裝傻:“子脩何出此言,曹使君已然安定兗州了啊。”
“呵呵?!?
曹昂輕笑一聲,微微搖頭:“家父之下,兗州仍然存在許多大大小小的諸侯,伯寧此言不實。”
后人總以為曹操出任兗州牧后,整個兗州就只有曹操一家諸侯。
其實并不然。
無論是陳留郡太守張邈、濟陰郡袁敘、泰山郡太守應劭,甚至濟北國國相鮑信,都算諸侯。
因為在本郡中,太守的權力堪稱無限大。
有兵有糧,獨立性自然極大。
這樣的勢力,不是諸侯是什么?
甚至于說,親近曹操、駐守山陽郡湖陸縣的呂虔,也算一個小諸侯。
兗州牧這個位子,對于此時的曹操來說,有點名不副實。
因為他根本沒有徹底收服兗州境內的大小諸侯。
曹操不是袁紹,沒有四世三公的強大政治號召力。能夠坐上兗州牧的位子,憑借的無非兩點:鎮壓黃巾軍得到的震懾力,袁紹的支持。
缺少其中任何一點,都不行。
曹昂問兗州什么時候平定,其實是在問張邈、袁敘這些人什么時候才能真正歸附。
滿寵當然也明白曹昂的意思,但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因為張邈、袁敘這些人,要么是海內名士,在大漢朝的名聲地位比曹操更大更高;要么就是汝南袁氏的人,不管是聽袁紹的還是袁術的,反正都不會聽曹操的。
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歸順曹操呢?
但其實,滿寵對曹操很有信心,不然他也不會接受后者的招攬。
“以曹使君之能,徹底平定兗州是遲早的事情。”
“我從來不懷疑這一點?!?
曹昂把玩著代表蛇丘縣令的方寸銅印,語氣低沉:“可這需要時間。如果在此之前,有人聯合兗州士族,一夜之間使得整個兗州都豎起反旗,又該如何是好?韓文節之事,猶在眼前吶。”
韓文節,指的是前任冀州牧韓馥。
袁紹以渤海太守之職鯨吞冀州之事,韓馥是另一個主角。
不過這個主角的下場,有點悲慘。
“這.....曹使君手握重兵,兗州何人敢有異動。”
“伯寧也覺得,如果沒有兵馬在手,或者有外部強人窺伺,兗州出現叛亂是遲早的事情?”
滿寵默然無語。
雖然沒有說話,但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
“伯寧問我憂心之處,當然就在于此了。”
曹昂長嘆一聲。
單單一個呂布,其實不足為懼。
兗州士族以及張邈等人,才是曹昂最擔心的。
因為這些人藏于暗處,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突然發作。
所以他才要不斷積蓄自身力量。
風浪來襲時,船身越堅固,抵御風浪的能力自然就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