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有些憂郁的看著幾個廚子在院子里輪番做飯，十余男女在邊上垂涎欲滴的等著吃，不，是叫做品嘗。

她五日沒進廚房，這不打緊。可郎君自從出獄后，整個人都變得不同了，讓她有些不安。

原先的李獻就是個求功名而不得，有些仇視社會的士子，每日怨天尤人，除去讀書任事不管。

杏花一直覺得郎君有大才，但她希望郎君能在餓死之前把才華變現，找到一條出路。

如今看來，這條出路好像有了。

雖然有些上不得臺面。

幾個廚子畢恭畢敬的把自己做的菜送過去。

李獻正坐在院里的樹下看書，指指身前案幾，廚子們把菜放下，微微垂首，等待廚神的點評。

李獻用筷子把每道菜都夾了些在碟子里，慢慢品嘗，隨后指出了每道菜的瑕疵。

“不過，也差不多了。”李獻不覺得后世的廚藝會在這個時代遭遇滑鐵盧。

廚子們面露喜色，紛紛行禮。

按照李獻的規矩，學了李家的廚藝，便要簽訂十年的契約。十年內不許跳槽，不許把廚藝外傳。

如此，十年內，大伙兒就是一家人。

“杏花！”李獻放下筷子，把杏花叫來，指指那些菜，“餓了沒？”

杏花搖頭又點頭，李獻笑道：“以后我沒空管這些，你要盯著些。”

那張小臉馬上就開始閃光。

杏花把菜盡數弄到一個比她腦袋還大的大碗里，就蹲在屋檐下扒拉。

張澤來了，帶來了官家開始參政的‘好消息’

“太后說了，讓官家從小事做起。”張澤感激的躬身行禮，李獻蹙眉避開，“何至于此？”

“若非李郎君那番話，官家也無法在朝中做事。咱就是個廢人，不懂別的，就知曉誰對官家好，誰便是對咱好。多謝了，李郎君。”

歷史的齒輪好像偏移了些角度！

李獻有些悵然，這個神色落在張澤的眼中，便是關切國事的姿態。

“曹利用如今見到官家都會下意識止步戒備。”張澤捂嘴偷笑。

“小看對手會死人的！”李獻說道。

“是。”張澤知曉這話要轉達給官家。

“對了，刑部有個官員犯錯，被外放了。”張澤說的云淡風輕。

“哦！”李獻不覺得張澤會平白無故和自己扯淡。

“此人喝多了，簽署文書出錯，把刑部大牢中的人犯盡數流放去了千里之外。”

好狠的手段！

李獻覺得脊背發寒。

太后在得知他和趙禎的獄中對話后，定然會想辦法堵住那些人犯的口。李獻無聊時甚至還為她想了幾個主意。

可太后卻毫無煙火氣的便把這事兒解決了。

而且，幾乎不加掩飾。

不愧是差點做了皇帝的女人，霸氣啊！

“明日開業！”李獻把這事兒拋在腦后。

隨即李家便忙碌了起來。

黃鑫那邊也準備好了，他甚至還去蔡河邊上轉了轉，回去對曹利用說道：“阿郎，這門生意若是做好了，也是一條財路。”

“錢，總是不嫌多的。”曹利用淡淡的道。

當初談判成功，達成澶淵之盟后，真宗每年給曹利用的賞錢就不是一筆小數目，足以令宰輔們羨慕嫉妒恨。

但和拯救大宋之功比起來，曹利用覺得自己被薄待了。

第二日，天還沒亮，蔡河就熱鬧了起來。

蔡河悠悠，從第一座橋下緩緩流淌，歇息了一夜的船工們開始做飯。

“在船上做飯菜麻煩，且不小心容易引發火災，上岸吃不好嗎？”

“上岸吃，州橋夜市一份小吃就要十五錢，咱們要吃飽，少說五十錢。你給錢啊！”

“吃簡單些就是了。”

“咱們干的是力氣活，吃簡單些，等你餓的兩眼發暈時，可能干活？”

“哎！娘的，什么味兒？”

一縷縷香氣飄來。

眾人翹首看去，就見十余人推著大車緩緩而來。大車上擺放著不少木桶和木盆，上面熱氣騰騰。

大車沿著蔡河岸邊依次拉開距離，隨即，一個男子走過來。

喊道：

“李記快餐今日開張，開業大酬賓，所有飯菜一律七折，一律七折啊！”

“什么，快餐？”

“七折多少價錢？”

“二十一錢一份快餐，有肉有菜，還有蒸餅兩個！”

“可能嘗嘗？”

“只管嘗！”管事姜顧笑道。郎君說了，開業三日，只要不虧本即可。

于是有人過來，打菜的伙計給他夾了一塊豬肉。

“是豬肉？”來人面露難色。

哪怕是多年后，蘇軾被趕到黃州時，豬肉依舊是普通人不愿吃的下賤食材。以至于蘇仙發出了‘黃州豬肉賤如泥’的感慨。

那些船工都嘁的一聲，準備散了。

“咦！”

男子嘗了一塊，眨巴一下眼睛。

“可能再來一塊？”

“給他！”姜顧微笑道，郎君教的菜式，神仙都要下凡來嘗一口。

“給我來兩份！”來人迫不及待的道，接著回身喊道，“三郎，三郎，別做飯了，咱們吃這個。”

“好吃？”眾人詫異，等男子和兄弟蹲在船頭開吃后，香味散開，就有人去嘗了。

“給我來一份！”

“我也要一份！”

不過，李記快餐不提供碗筷，需要自帶。

對岸，曹家的大車隊也來了。

“黃先生，對面就是李家。”管事到馬車邊稟告。

車簾被人掀開，料峭春風吹了進去。黃鑫裹緊外袍，看了一眼薄霧中的對岸，淡淡的道：“打聽李家的價錢。”

沒多久，管事回稟，“一葷一素兩個蒸餅，二十一錢。”

“咱們十四錢！”黃鑫漫不經心的道，隨即放下車簾，車內隱隱傳來他的聲音：“一個落魄文人，也配和阿郎叫板？不知死活！”

于是有人大聲叫喊，招攬顧客。

“十四錢，那么便宜？”有船工急匆匆過來打了一份，回去蹲在船頭吃。

“如何？”對岸有人后悔自己買早了，損失了七錢。

那人說道：“還行。”

于是許多沒做飯的船工蜂擁而至。

頭一批打了飯菜回去吃，炫耀自己占了便宜。先前買了李家快餐的船工不忿，便嘗了一口。

隨即，端著自己的飯菜到邊上去大嚼。

“哎！如何？”船工不解。

“呵呵！”那人只是呵呵一笑。

“你特娘的，老子嘗嘗。”

嘗了一口后，船工眼前一亮，接著跺腳，“娘的！老子買的是豬食！”

隨即消息就傳開了。

“李氏快餐美味無比，和他家的比，這邊的就成了豬食。”

“可好歹便宜六錢呢！”有人反駁。

“為了六錢，你愿意吃豬食？”

“味道也不差吧！”

“你嘗嘗這個。”

“……”

眾人都盯著爭執中的兩個船工，岸邊來了兩個男子，其中一個是少年。

少年走到李記快餐邊上，大聲道：“給我來……”，他回頭看了一眼，“十五份。”

李獻在打盹，杏花急匆匆跑過來，“郎君郎君。”

李獻不滿的睜開眼睛，杏花興奮的道：“官家來了。”

趙禎帶著十余護衛，好奇的看著蔡河中的熱鬧。

李獻打著哈欠過來，“太后就能放心你出來？”

“我說出來轉轉，大娘娘很是爽快的便答應了。”

張澤把飯菜買來了，但他自然不敢讓官家吃豬肉，便打定主意自己裝模作樣吃幾口，也算是官家對李獻生意的助力。

可只是吃了一口，張澤眼前一亮。

“如何？”趙禎從未吃過豬肉，只知曉是個下賤的食材。

“美！”

趙禎好奇，也弄了一份。

肥肉軟糯，瘦肉瘦而不柴。

味道……竟比宮中的飯菜還美味。

“好吃！”

大宋官家大聲的夸贊著。

那邊，船工們也分出了勝負。

“這比神仙吃的都美！”

李記快餐被人潮淹沒了。

對岸，躺在馬車里補覺的黃鑫被人喚醒。

“如何？”黃鑫帶著鼻音問道。

“黃先生，您……自己看吧！”

“嗯！”黃鑫掀開車簾，就見自家大車隊前人數寥寥。抬眸看去，對岸的李家車隊……已經看不到了。

周圍全是人！

“老夫請的乃是好廚子，怎會輸給李獻？這不可能！”黃鑫不敢置信的道：“去，打一份飯菜來。”

有人跑去，很快就回來了。原來是擠不進去，為了完成任務，此人便從一個船工那里高價買了一份。

黃鑫嘗了一口。

眾人都在看著他。

那張臉木然。

上衙的官吏們經過蔡河的也不少。

對岸突然有人驚呼，“官家！”

趙禎抬頭，見是一個官員，便指指大車，“味道不錯。”

那官員受寵若驚，下馬過來，“臣也來一份。”

“竟是官家？”

那些船工愕然，接著歡喜的喊“官家和咱們一起吃豬肉呢！”

李獻苦笑，“白龍魚服被人叫破行藏也就罷了，你還主動吆喝，就不怕被人行刺？”

“你的生意，好歹我得來看看。”趙禎低頭，繼續吃。

李獻眸色溫潤，指指周圍，那十余護衛把趙禎圍在中間。

“百姓不會害我。”趙禎笑道。

張澤過來，低聲道：“對岸是曹利用的幕僚黃鑫。”

他在看著李獻。

官家為了李獻的生意，昨日和太后磨了半晌，這才得以出宮。這份情義，你李獻感知到了嗎？

李獻順著第一座橋緩緩走過去。

黃鑫側身看著他，“李獻？”

李獻慢悠悠的溜達了過來，在趙禎等人的矚目下，走到黃鑫身前，看了一眼黃鑫吃剩下的飯菜。

“李記的飯菜可好吃？”

黃鑫冷笑，“年輕人不知收斂，小心有報應。”

“我若是收斂了，曹利用可會放過我？”

黃鑫默然。

曹利用被官家抽了一笏板，他自然不敢怪罪官家，就把仇恨轉移到了李獻這里。不弄倒李獻，那一笏板的羞辱就無法洗清。

但官家和李獻交好，就意味著曹利用不能用超綱的手段，所以梁鑫才會玩以本傷人的把戲。

“所以，我就算是裝孫子，曹利用依舊不肯罷手。既然如此，我還裝什么？”

李獻看著黃鑫，“告訴曹利用，玩這個，我能玩到他崩潰！”

黃鑫勃然大怒，剛想呵斥，不經意就看到對岸的趙禎。

朝陽升起，籠罩在蔡河上的薄霧漸漸淡了，視線很清晰。

少年官家站在對岸，目光平靜的掃過黃鑫，然后，對李獻擺擺手，“朕回去了，有空來宮中尋朕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