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拯還未下臺,但首相的人選卻提前確定了。
人未走,茶先涼。
趙禎見到了馮拯,老先生在春風(fēng)中宛若風(fēng)中之燭,行禮時顫顫巍巍的,趙禎趕緊上去扶了一把,說道:“小心些。”
他想說要不就致仕吧!可卻被李獻一個眼神擋住了,等馮拯告退后,李獻說道:“太后需要他來站好最后一班。”
“為何?”
“否則王欽若此刻上位,會被那些官員給生吞活剝了。”李獻嘆息,“官家,你該學(xué)權(quán)謀了。”
王欽若竟然能做首相?
魯宗道會第一個蹦起來,呂夷簡大概率也受不了,老王還好,有李獻的那封書信,他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反而贏得了太后和百官的好感。
見到太后時,她正在看名冊。
“馬友弄鬼,老身知曉。”太后撂下此事,看著名冊,又看看李獻,把他看的心中發(fā)毛,“不愿做官?”
“是。”李獻誠懇的道。
“可你此次查明馬友蒙蔽官家,預(yù)謀造反的大功,老身再不賞卻是不行了。”太后開口,“官你不愿意做,老身不勉強。那么,便為定遠侯吧!”
蒙蔽是蒙蔽,可造反是我胡謅的啊!李獻一怔,剛想婉拒,太后鳳目一冷,“真當(dāng)老身的封賞是兒戲?來人!”
“在!”羅崇勛殺氣騰騰的帶著幾個膀大腰圓的內(nèi)侍出來,不懷好意的看了李獻一眼。
“把定遠侯叉出去!”太后指指殿外。
“領(lǐng)命!”
殺氣騰騰的羅崇勛挑眉,“定遠侯,侯爺,是咱架著走,還是你自家走?”
李獻苦笑,行禮,“多謝太后。”
“滾吧!”太后捂額,“看著你二人便頭疼。”
李獻和趙禎一起滾了出來,被羅崇勛帶到了一個偏殿內(nèi),有兩個女官在等候,一人扯一個進去。
“侯爺可曾有過經(jīng)歷?”女官身上有股子好聞的味道。
“什么經(jīng)歷?”
“男女之事。”
“咳咳咳!”李獻搖頭,覺得談?wù)撨@個有些可恥。
“那么,侯爺喜歡什么樣的女子?”
瞬息,李獻面如土色。
而在對面,老司機趙禎卻期待備至……順帶擔(dān)心李獻,問了女官,“那邊定遠侯……”
女官笑的嫵媚,“官家想說什么?”
“他還是那個……”
對面?zhèn)鱽砗奥暎岸ㄟh侯跑了!”
趙禎:“……”
……
“老身老了,官家卻還年少。主少國疑,若是官家身邊沒有一個能護著他的人,老身哪有顏面去見先帝?”
太后喝著茶水,坐在對面的竟然是王曾。
“太后的身子看著比臣還要康健。”王曾說道。
“馬友弄鬼,若李獻壓下此事,或是讓官家處置馬友,那么便是趨利避害,官家用他就得小心。”
趙禎出手處置此案,不管馬友弄銅人的動機如何,太后和趙禎母子之間的關(guān)系就會生出一條縫隙。
李獻出手處置馬友,并毫不猶豫的把馬友遞交給了皇城司,便是顧全大局。
“臣喜歡這個小子。”王曾笑道:“看似狠辣,實則有底線。譬如說尊老。譬如說重情義。”
太后點頭,“在老身看來,他萬般好處就一條最好,不喜,或是不想出仕。官家的心腹,不說淡泊名利,好歹也不能利欲熏心。”
“那么,太后有決斷了嗎?”王曾問道。
太后點頭,“先帝臨去前最不放心的便是官家,說六郎太善良,朕就擔(dān)心他被人欺凌。先帝拉著老身的手,讓老身發(fā)誓,定然要為六郎尋個靠得住的人護著。老身點頭應(yīng)了。”
那時候的真宗難得清醒,看向太后的眼中都是猜忌和后悔。可死到臨頭,他再無反復(fù)的可能,唯由逼迫太后發(fā)下毒誓。
王曾微笑道:“太后法眼無差。”
“老身曾想過呂夷簡,好歹他是呂蒙正的侄兒,可老身琢磨了一番,呂夷簡是不錯,可城府太深,此等人最看重的從不是帝王,而是他自己。”
太后笑了,“老身看花了眼,心一橫,既然都別有心思,那老身為何不能為六郎栽培出一個肱股之臣來?正好那小子冒了出來。”
“太后英明。”王曾行禮。
“李獻并無爹娘在世,并無兄弟姐妹,如此,自然不會被親情裹挾,身不由己去追名逐利。其人大才,且眼光了得,說實話,在老身眼中,便是自家少年一般。”
太后目光幽幽,“皇城司的人此行跟著,他們覺著,李獻會借著銅人之事蠱惑六郎忌憚老身,可沒想到的是,他卻為老身緩頰,這份氣度,令老身徹底放心了。”
所謂各為其主,趙禎既然把李獻當(dāng)做是良師益友,那么,李獻自然就該為他籌謀……比如說讓趙禎提防太后,想辦法提前親政。
王曾由衷的為李獻感到高興,“在臣看來,若非官家良善,李獻定然會遠離他。”
“正是,這也是老身最放心他的緣由。”太后大笑,
王曾告退,走在宮中時,突然心有所感,回身。
就見李獻逃命般的跑來。
“豎子!站住!”
李獻見是老王,心中一喜,“王公!”
“都是定遠侯了,還這般不穩(wěn)重!”王曾吹胡子瞪眼。
李獻喘息著,“幾個女官纏住了我……”
王曾一臉古怪的笑著,“好事。”
“這是為何?”李獻問道。
“你多大了?”
“十九。”
“別人家的年輕人如你這般大時,孩子都有了。”王曾厲聲道:“你既然沒了爹娘,太后便要為你做主,明白嗎?”
李獻愕然,“太后?”
“怎地,不行?”
老王的態(tài)度令李獻詫異,心想老太太這般親切是為何?
“安心受著!”王曾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若是不喜,要不老夫來為你安排?”
李獻聽聞老王曾說過娶妻當(dāng)娶賢,姿色不可太過,最好平庸,急忙一臉苦澀,“當(dāng)初先父曾請了人看過生辰八字,說不宜早娶!”
“是嗎?”王曾饒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回頭來家中,老夫考教你的學(xué)問。”
李獻馬上找個借口,“此行尉氏受了風(fēng)寒,跑幾步就覺得喘的不行,回頭怕是得躺下了。”
糊弄走了王曾,李獻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家中,杏花見他回來歡喜不已。但最歡喜還是來福,尾巴搖的和風(fēng)車似的,歡喜的都在地上打滾了。
等封賞到了李家后,杏花傻眼了。
“定遠侯?”
街坊們紛紛上門祝賀,回頭后,不少人家傳來打孩子的聲音。
“讓你讀書你不聽,還譏諷李獻讀書沒出息,看看,這是什么出息?定遠侯啊!”
李獻屢試不中,街坊們大多善良,但也有人譏諷他沒這個命。
隨即,媒人來了。
各種女人的資料在紅艷艷的嘴唇里吐出來,仿佛是一件件貨物。
東家的小娘子美貌如花,西家的姑娘賢惠大方……
李獻煩不勝煩,閉門謝客。
可有些人卻不是房門就能擋住的。
張澤神奇的出現(xiàn)在了正在吃烤肉的李獻身側(cè)。
“說吧!”李獻覺得自己的日子越發(fā)難過了。
“侯爺逃竄,太后震怒。太后說了,令定遠侯明日滾來朝中。”
李獻捂額,“太后這是要一步步把我逼進朝中嗎?”
“侯爺不是沒官職嗎?”張澤狡猾一笑。
是啊!
沒官職的李獻誰也沒法約束。
于是,大清早等著進宮城的百官們就看到了一個奇景。
新科定遠侯穿著一身便衣,一手拿著一碗二陳湯,一手拿著兩個肉饅頭,吃的噴香。
“還有沒有規(guī)矩了!御史呢?”有人喝道。
御史喊道:“定遠侯失儀了!”
定遠侯咽下肉饅頭,“那你彈劾我啊!”
御史:“……”
“這是滾刀肉。”曹利用冷笑,緩緩走來。
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李獻身前。
王曾!
爭奪首相失利,曹利用聲勢驟然下滑。他必須要找個人來開刀,以挽回局勢。他淡淡的道:“你要為他出頭?”
晨風(fēng)吹的王曾衣袂飄飄,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老夫最喜定遠侯的資質(zhì),一直想收他為弟子,傳授畢生所學(xué)。可惜小子憊懶,不肯應(yīng)承。不過,年輕人對老夫卻頗為恭謹。有這份情義在,老夫為他擋擋風(fēng)雨又如何?”
李獻三兩下把肉饅頭吃了,二陳湯一飲而盡,走上前來,和王曾并肩而立。
晨風(fēng)中,三人對峙!
“開門了!”
百官一擁而入。
李獻第一次出現(xiàn)在朝堂之上,無數(shù)人滿頭霧水。
太后看著他,突然微笑,“定遠侯。”
“在!”李獻還不習(xí)慣自稱臣,幾個御史摩拳擦掌,太后卻微笑道:“告訴老身,當(dāng)初你剛出牢獄,按理當(dāng)心有余悸,可你卻敢于直面當(dāng)朝宰輔。是什么給了你如斯勇氣?”
曹利用面沉如水。
李獻出班,“情義!”
是趙禎的情義讓他選擇了直面驕橫跋扈的曹利用。
“好一個情義!”太后拍拍手,帷簾后,她淡淡的道:“官家參政議事,身邊少不得一個可靠的人。老身看來看去,滿朝文武大才不少,可都少了個東西。”
帷簾后,太后目光如電,“情義!”
這廝要成為官家的心腹了?
在場的臣子們大部分心中發(fā)酸,心想為何自己的兒孫不能借此上位,反而成全了一個沒有出身來歷的年輕人。
曹利用出班,“太后,臣以為,此子德才不足以輔佐官家。”
李獻側(cè)身走到他的身前,開口。
“澶淵之盟你真以為是大功,躺在上面你真以為自己能吃一生一世?”
除去太后之外,所有人都愕然。
這個年輕人從不是循規(guī)蹈矩的乖乖,而是桀驁不馴的匪徒。曹利用,老身為官家找了這個股肱,你就生受著吧!
曹利用冷笑,“難道,你還敢置喙老夫的功績?”
“彼時北遼一方久攻不下,士氣低落,早有退兵之意。否則,你真以為那位蕭太后是被你的口舌說動的?口舌有用,要熱血來作甚?”
李獻看著群臣,“無數(shù)將士用鮮血染紅了邊疆,拱衛(wèi)了大宋,卻只成全了一個曹利用所謂的大功之名。武人不敢吭聲,今日,我便代那些拱衛(wèi)大宋,戰(zhàn)死沙場的勇士們問問,你曹利用領(lǐng)了拯救大宋之功,就不怕天打五雷轟嗎?”
轟隆!
殿外,春雷恰在此時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