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冬天來了，刺桐城大部分時間都很暖和，穿大棉襖的時間很少，不用穿兩條厚褲子，也不用穿雪地靴，相當于北方的秋天。但遇到下雨天，刮大風，特別是到晚上海風呼呼響，也是陰沉沉的冰冷，也是冷得直哆嗦。

以前每次到天冷，蘇如鴻和妹妹們都要上街去挑幾套自己喜歡穿的衣服，每次要過年，也要買許許多多的年貨。

但現在她們什么也不買了，和平常沒有什么兩樣。

如秋穿不得衣服，依然就去找姐姐們的將就穿。如煙穿不得，不可能穿姐姐們的，她從小就嫌棄撿姐姐們的衣服穿，她會偷偷跑去艾格女裝看，有看中的，會把零花錢攢下來，自己去買，也不告訴姐姐們。

如顏已經是高三了，是個大姑娘了，和如嬌一樣，買了衣服，不存在穿不穿得。只要能穿，她們都不會說，要買衣服。

但姑娘家，都愛漂亮，都喜歡換新衣服，蘇如鴻會趁品牌打折做活動時，買幾件質量又好又有氣質的衣服回來，這樣穿著不過時，妹妹們也都能換著穿。

但如果遇到重要節日，大家都會爭著最好看的那件穿。最后爭來爭去搶來搶去，大吵起來，也都沒有心情穿了。吵完之后，又笑著互相讓起來。

別看妹妹們看起來好像長很大了，有時候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很孩子氣。

這個年她們也就這樣平平淡淡過了。

好在人的苦和甜都還是有度，開了春，阿責托朋友推薦，介紹蘇如鴻到一家尋呼機公司去做管理。

問題是上班以后，弟弟交由誰來帶？

弟弟雖然健康了，但弟弟開口很遲，教他發音a...o...e，他愣是睜著大眼睛看著你，也不笑不哭不鬧，就是沒有感覺，令人懷疑智力有問題。

但弟弟能理解各種事物發出聲音的不同，并且愛摔碎拿在手上的東西，還喜歡把摔碎的東西撿起放進嘴里咬著，小嘴經常受傷流血。

最奇怪的是，弟弟在學走路時，不是一步一步慢慢抬腳出去，而是先兩腳小跑和小跳，經常一不小心就摔了，所以必須有個人時時刻刻守在弟弟身邊，帶著。

總不能老是拜托阿責母親，之前打臨時工，給阿責母親帶幾天，蘇如鴻已經覺得非常不好意思了。

蘇如鴻給阿責母親錢，她又不拿，給她買些吃的，她還反而把自己辛辛苦苦養的雞殺了燉好，給她們送來吃。

阿責母親是真心把蘇如鴻提前當媳婦對待，她相信一直這樣下去，兒子就會順理成章和蘇如鴻在一起的。

這些蘇如鴻全部看明白，所以才更不能拜托阿責母親帶弟弟。

一個星期六，蘇家姐妹正在院子晾著衣服，院子外的青年們經過，笑著盯著她們看，見她們長長的碎花裙隨風浮擺，清香柔順的秀發飄在白里透紅的臉兒。

看著青年們站在那不走了，整得她們都不好意思晾內衣內褲。

如顏忍不住朝青年們說，看什么看，在看潑水了。

如煙瞪著眼睛說，就是，看什么看，沒見過人嘛。

如嬌也沒好氣說，別看了，別看了，都快走開。

青年們笑起來，她們生氣起來，都這么好看。

青年們仍是站在那看著，如顏如煙如秋真去打來三盆水往他們身上潑去。

“吁......”青年們一不小心就掉到過道下的田里，摔得一身泥巴。

大家都好笑起來，連青年們也自己好笑起來。

晾完最后一件衣服，蘇如鴻回過頭去，正見到一個人從門外匆匆進來叫著，鴻兒，鴻兒，總算找到你們了。

蘇如鴻她們回過頭去看，是小姨。小姨留著大波浪卷發，戴著黑眼鏡，涂著大紅色口紅，穿著紅裙。

可當小姨摘下黑眼鏡，她們的臉上一下不好了，想不到多年不見的小姨眼睛和臉上都布滿了青疤，青一塊紫一塊的。

小姨以前是空姐，非常迷人漂亮。遠嫁廣州以后小姨就很少回家。上次見小姨，還是五年前的時候。

怎么會傷成這樣？

小姨經歷了什么？

難道是遭遇家暴？

大家情不自禁上去擁抱小姨。

蘇如鴻笑著說，小姨，走，我們先進屋里去。

大家邊說邊牽起小姨到屋里去，蘇如鴻連忙把茶具用開水燙一遍，又拆了一小包鐵觀音，泡起茶來。

如嬌拿出平時如顏如煙如秋偷偷收藏的小零食出來，有巧克力，有雞爪，有曲奇餅干，有小蛋糕，有雞蛋卷......

這些零食都是妹妹們平時有什么好事，用來獎勵自己吃一下，這下一次性貢獻出來，三個人六只眼睛都瞪著二姐如嬌，用小碟子一盤一盤裝著，放在桌上。

蘇如鴻給小姨端了杯茶喝說，小姨，來喝茶，先隨便吃點東西。

小姨藏不住激動，看看蘇如鴻，看看蘇如嬌，看看蘇如顏，看看蘇如煙，看看蘇如秋，變化真大，五年沒有回刺桐城了，女大十八變，她們出挑得更漂亮了，都快認不出了。

小姨沒有直接說自己的，先是問了很多她們家的情況。她們就怕重復說著自家的事，特別是小姨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這么多事講了反而增添煩擾。

蘇如鴻撿了一些比較輕的話草草說了幾句，但小姨感覺到了，姐姐家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心里萬千難受。

然后大家就問，小姨這些年好不好？

接著小姨才說出自己的一肚子委屈，小姨說，如鴻，你們不知道，小姨這些年都過著什么日子。那種人，做什么都不來好好商量，再折騰要死。每次都看什么鬼項目，又是請吃飯又是送禮，結果錢花了幾大千，什么鬼也沒有看見。就會相信那些人的吹牛逼，又不好好反省自己，就一直惡性循環。煩死了，然后孩子要學個什么興趣班，就會說沒錢。孩子有個什么，那種人就會說，沒空沒錢沒時間，十年了，天天這樣。他媽的，為了孩子，我都放棄自己了。

確實，小姨丈夫其實是配不上小姨的，家里條件不太好，工作一般一般，人也長得一般一般。小姨當初就看中他對自己好，說結婚就結婚，還生了一對兒女，女兒漂亮，兒子帥氣。

小妹如秋在一旁聽著，這個年紀的她對大人的事不感興趣，但還是被嚇得說，這么恐怖！

如顏如煙也說，好恐怖！

如嬌給小姨遞紙巾說，那種人，直接離婚就是。沒有什么好在一起過的。

小姨又說，已經離婚了。他搞那個什么破鞋子廠，虧了幾十萬，都是借來的，天天回家來不來就打我，還和隔壁賣床廠的老板娘搞一起，那臭女人，還要買麥當勞當著我的面給孩子吃。媽的，這種比殺死人還殘忍。不是孩子，我和他多講一句話都想吐。就像培養孩子一樣，如果不是現在孩子真的是我自己苦著教出來，樣樣考第一，參加什么都得獎。那種人還傻呼呼的說，人家孩子去學了很多，會這樣會那樣，什么都是人家好，真他媽有病。孩子先放奶奶那里，等我好些就去接走孩子。

如嬌也嚇得說，這么恐怖！

小姨說得又委屈又眼淚把把掉。大家不停遞紙巾給小姨，一包紙很快用完。

蘇家姐妹心中一陣唏噓，果然書上寫的都是真的，婚姻真可怕，就是蛤蟆跳井，有幾個能遇到對的人。

蘇如鴻看著心疼說，小姨不要傷心，沒必要為那種人傷心，小姨今后有什么打算？

緩了一會兒，小姨的臉色漸漸好轉說，也好離婚總算解脫了。不用在像個傻子一樣，和那種人天天都是【你就是這個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爭論得臉紅脖子粗的。

小姨知道蘇如鴻她們現在最需要幫忙，于是小姨說，正好我想休息一段日子，我來幫忙帶弟弟。不過我想回你們外公外婆那個老房子，最近總是夢見他們，很是懷念老房子的一切。

蘇如鴻眼中一熱，收起心中翻涌而出的錯綜復雜說，小姨，帶弟弟會很辛苦的，你還是先好好休息。

小姨說，都怪小姨當初不聽你阿媽我姐姐的話，嫁那么遠，回家也不方便，幾年都沒有回，沒想到沒有見你們阿媽我姐姐最后一面。我心里都過意不去，就讓我帶弟弟，不然心里就是感覺對不起你們阿媽。

蘇如鴻說，每個人的命都不一樣，小姨也不要自責了。我阿媽以前總是嘮叨小姨什么時候可以回來，總是說她想她的妹妹了。

小姨一聽，哭得更厲害，當初和姐姐賭氣說，遠嫁一定會過得很好，不用姐姐瞎操心。沒想到孩子一生，結果就中了姐姐的話，一點都不好，整得她都不好意思聯系姐姐，回刺桐城來。

蘇如鴻不敢再聊些傷事，就轉移話題又聊了這些年家鄉的變故，然后牽著小姨的手走到廚房，把最好吃都拿出來做給小姨吃。

第二天蘇如鴻終于要開始上班了，她和妹妹們分工明確，上班之前她先把弟弟吃的用的全部準備好，去上班的路上把弟弟送到小姨家。

妹妹們誰先放學，誰就先把弟弟領回家做飯。每次都是如嬌去，如顏如煙如秋能偷懶就偷懶。

阿責介紹的尋呼機公司在刺桐城溫陵路的郵電大樓旁邊。站在不遠處，還可以看到城雕“飛天迎賓”正在建筑中。

蘇如鴻看看手腕上的手表，這會才不到八點，還很早，看到旁邊有露天椅子，她就坐在那，把自己整理出來的尋呼機資料和管理資料，都拿出來再看看。

不一會兒，有一群送孩子們上幼兒園的女人們從她面前經過，蘇如鴻就停下來，看著路人。

其中好多人的特別外表很吸引蘇如鴻，比如其中有一個穿著很破舊頭發亂糟糟的女人，一邊背著一歲的兒子，一邊騎著個自行車送女兒上學，嘴上還口齒不清說著女兒不懂事，不過說的時候臉上還露出很開朗的笑容。

蘇如鴻一直觀察著她，真覺得不是滋味，孩子跟著苦，大人也苦得很，可她們又是在這個未知的世界里，在沒有人的指引下，帶著一股笨拙一步步走向未來，其實好多人都是這樣。

那女人走過了，蘇如鴻才起身要進公司上班。

蘇如鴻進了那棟被夾在大樓里的小樓，這棟樓比較舊，只有七層，一樓到五樓是賓館，她們公司在六樓和七樓。

辦公室里環境還是比較好的，可以看出公司以前賺了不少錢。只是蘇如鴻上班第一天，就發現不少人上班時心神不寧，都在偷偷看其他家公司的招聘信息，都想跳槽。

蘇如鴻這才知道，自從一九九五年下半年開始，尋呼機業務在手機強大的攻勢下，逐漸敗下陣來，公司業績實在很差。

帶蘇如鴻熟悉業務的女經理說，妹子，看你溫溫柔柔的，是沒有能力改造狀況的，我打賭你在這干不下去的，你還是趁早去其他公司找工作，或者找個人嫁了，也比在這上班好。

這女經理已經在辭職的路上，才這樣對蘇如鴻說的，蘇如鴻聽著只是笑笑，懶得搭理。

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這里做下去，但來了，就先做做看，不甘心處于未完成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