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回到據點的時候，雪已經落下來了。天空還是那般渾厚的灰白色，寒風吹拂著，連帶著雪花也在空中搖曳。說來也怪，明明之前接連幾天都在下雪，但是這處森林里的積雪并不厚，而埃爾伯廢墟內，路明非他們更是一點積雪都見不到。

路明非和楚子航一人抓著一只鉆地魔蟲的觸手，凱撒則握著他的那兩柄沙鷹，跟在后頭戒備這是他們之前在卡塞爾后山特訓時就商討過的陣型。楚子航擅長近身廝殺，路明非沒有特別擅長的部分，作為調查員，他什么都會一點，戰斗更多的是憑借那些詭異的法術與知識。

凱撒就不一樣了，凱撒的射擊技巧是他們三個人之中最優秀的，所以撤離時的援護任務便順理成章地交給了他。更何況他背上那柄M82A1本身就占據了極大的負重，他們三人之中改造方案第二簡單的武器，卻擁有最大的負重，很難想象裝備部都用了什么令人膽寒的技術。

“終于回來了?！眲P撒說道。

他毫不客氣地取下自己頭上的帽子，拍打著身上的落雪，另外兩人也是同樣，他們拍打完身上的落雪，看著獵人小屋的門，面面相覷，都在等著另外兩人行動。

最終，凱撒和楚子航對上了眼，然后同時看向路明非。

“......我來？”路明非表情怪異地問道。

“你來。”他們倆面色凝重地同時點頭。

路明非看著他倆，明白這件事情沒有任何緩和的余地，于是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敲響了獵人小屋的門。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快點......”

他唱起了兒歌，還是用一種非常滑稽的腔調唱的，唱的并不好聽，小孩子聽到了會皺著眉頭鄙視他的那種。

很快，他唱完了一小段，門后頭沉默了兩三秒，傳來施耐德教授那不算很熟練，甚至聽上去很蹩腳的中文唱詞。

“不開不開我不開......”

和路明非一樣，唱的不好聽，想要表達出一種滑稽的感覺。

門那邊的施耐德教授唱完了，打開門，路明非他們看見了面無表情的施耐德教授。

施耐德教授也看見了他們，還有他們手上抓著的鉆地魔蟲的觸手。

他挑了挑眉頭，道：“......先進來說吧?！?

他們仨走了進去，

路明非很好奇施耐德教授是怎么繃住自己的表情的，或許他沒繃住，只是因為臉部已經喪失了大部分的表情，所以看上去繃住了。

路明非不知道，路明非不敢問，路明非唯一知道的是有兩個卑鄙的家伙把對暗號的任務塞給了自己，而自己躲在一邊瘋狂偷笑。

“喂，你倆夠了??！”

“可......可是真的，真的很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凱撒毫不留情地指著路明非捧腹大笑。

“師，師弟......我記得這好像還是你自己定的暗號，噗......”

說到這，路明非臉上的表情徹底掛不住了，因為這真的是他定下來的暗號。

鉆地魔蟲具有精神控制的能力，為了防止他們分開之后，鉆地魔蟲控制了他們其中一人去坑害同伴，路明非想出了這個暗號。

用“非常認真”的語調去唱這首兒歌，鉆地魔蟲不懂人類的感情，就算有人被它們控制，暗號泄露，也沒有辦法模仿唱歌時的感情。

路明非定這個暗號的時候真的沒有坑別人的意思，結果真到使用的時候，自己最先繃不住......

“好了，先坐下休息休息，我們再好好說?！笔┠偷陆淌谂呐氖?，打斷了他們，“第一次行動就帶回了戰利品，看樣子你們有些事情要和我匯報。”

三人立刻收斂了自己，在火爐邊上坐下。與暖氣不一樣，火爐的溫暖總給人不同的感受，似乎火焰傳遞給人的不止是溫度，還有一些別的說不上來的感受。三人的精神隨之緩和，緊繃的神經在木柴的“噼啪”聲中漸漸放松。

“一場非常突然的遭遇戰，教授。我們遇上了一只還未成年的鉆地魔蟲，它襲擊了我們?！甭访鞣蔷従徴f道，“我們進入了埃爾伯廢墟，以阿巴拉契亞山脈為最終目的地，在廢墟內部進行調查，想要尋找到那些陣亡的執行部專員留下的線索，或是別的痕跡。

“在即將深入廢墟腹地的時候，凱撒的言靈捕捉到了近似于人類，但是頻率遠超人類的腳步聲，我推測那可能是隱藏在鉆地魔蟲背后的東西，當我們移動到目標區域時，什么都沒有發現，但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被人注視的感覺。

“就在我們戒備的時候，楚子航被鉆地魔蟲入侵了精神，我們及時喚醒了他，并迎戰了從地下深處鉆上來的那只鉆地魔蟲?！?

路明非一頓，指了指他們腳下那個鐵皮罐子。楚子航已經將這標本放置在了儲存罐中了。

“這就是鉆地魔蟲的觸手，是鉆地魔蟲的主要進食器官之一。凱撒使用武器一擊秒殺了那只鉆地魔蟲，事后我們仔細打掃了戰場，清理了鉆地魔蟲的尸體，并回收了幾乎所有的子彈碎片，保證有關我們所攜帶的武器的情報基本不會泄露。以上?！?

施耐德教授聽完路明非的匯報，思考了一番，半晌，他開口道：“你們做的很好。明非，你是這次任務的主導，對于接下來的行動，你有什么想法？”

“我覺得，我們可以嘗試向地下探索了。這只鉆地魔蟲為我們挖掘出了一條天然的通道，盡管那里已經被回填的泥土掩埋，但是我們仍然可以很輕松地挖出一條向下的路。收集足夠的數據，找機會將這些數據送回本部，讓諾瑪計算鉆地魔蟲的巢穴，我們直接將其一鍋端。”

“我也是這么想的，教授。”凱撒說。

楚子航也點點頭。

“雖然我也覺得這是個好計劃，但是很遺憾的是，不僅僅是因為天氣，埃爾伯現在的磁場也是紊亂的，我們的傳輸設備沒有辦法在保證數據準確性的情況下將大量數據傳輸回本部，僅僅能夠做到埃爾伯廢墟內部的通信。所以你們必須自己前往地下，調查鉆地魔蟲的巢穴?！?

說實話，這對于他們來說并不是個好消息，因為探索意味著更多未知的風險，整個計劃都因此變得不可控起來。

所有人都面色一沉，施耐德教授自己也知道，這個狀況非常的棘手，但他不能做任何的隱瞞，這是對學生們的不負責，也是對自己信條的背叛。

半晌之后，路明非抬起頭來，拿過地上的鐵皮罐子，從中抽出一條鉆地魔蟲的觸手，牢牢抓在自己的手里。

“你們好奇我是怎么解析出來青銅城的地圖的嗎？”路明非突然說道。

周圍所有人都詫異地抬起頭，有些不明白路明非為什么這個時候說起這個。

“我原本以為我不會說出來，誰知道計劃趕不上變化，你們也變成了知情者。我曾經就讀于一所神秘的學校，有關那所學校的詳情我現在并不能告訴你們。但我曾在那所學校接受過系統的學習，并掌握了一些技能?！?

路明非說著，雙眼變成了那抹奇異的亮銀色。

“其中一項技能叫做‘靈視’，與龍類的靈視不同，我們的靈視是自身的第六種乃至第七種感官獲取到的信息的集合，憑借著這項能力，我解開了青銅城的地圖。”

他集中起了自己的注意力，大腦已經啟用了塵封的另外兩種感官。

“我會使用靈視找到鉆地魔蟲的巢穴的，在這期間千萬不要打擾我?！?

他說完，靈視的能力瞬間啟動，精神化作了虛無的觸腕刺入手中那節滑膩的觸手之中，人類之外的感官瞬間外放。

大量不可理喻的畫面在他的耳邊嘶吼，有關這只鉆地魔蟲的諸多記憶涌向他的腦海，那熟悉的疼痛再一次鉆入他的大腦。

楚子航看見自家師弟瞬間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手中的觸手，額頭上的冷汗一滴接著一滴地往下流，神色顯得非常痛苦。在近距離下，他們所有人都隱隱感覺到，路明非周身似乎有什么東西彌漫開來。

“靈視”，會這么痛苦嗎？

那便是路明非所說的，超越人類五感的第六種，乃至第七種感知。

“路明非？”凱撒本能地出聲詢問。

“噓......不要打擾他?！笔┠偷陆淌谳p聲說道。

凱撒識相地閉上了嘴，他看著路明非，不知道該說什么。

從他在一周之前被突然告知這些龍族之外的事物之后，他知道的越多，就越感覺還有很多事情，自己不知道。路明非所告訴自己的僅僅是冰山一角。

他告訴了自己面對這些事物的行事準則：盲人摸象、徐徐圖之、不要貪婪、堅定本心......說實話，每一條都令他感到別扭，究竟是什么東西讓路明非如此小心？

現在，他逐漸意識到，這是與龍族完全不同的存在，自己能夠感知到對方，但永遠沒有辦法看清祂們的全貌。自己就像是一個站在碼頭上的孩子，孤獨地眺望著被濃霧籠罩的汪洋......

龍王令他感到危險，但也讓他感受到了一種生死搏殺之間帶來的激情。而路明非告訴自己的這些，他只覺得詭異，以及自己的渺小。

這絕不是他瘋了，楚子航和他對視的雙眼之中明顯有著同樣的情緒，就連施耐德教授也感覺到了路明非未能說出來的部分，究竟隱藏著什么滔天海浪。

終于，路明非從“靈視”的狀態中恢復，在長期的閱讀之中，自己的心智逐漸適應了這樣的重壓，不會再出現當時解析青銅城地圖時所產生的狀況了。這是好事，說明他確實變強了。

路明非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惡心觸手揣了回去。

“怎么樣？”楚子航看著自家師弟，分外關心。

“等我洗個手。”路明非嫌棄地甩了甩手，走出門借著地上的積雪擦干凈自己的手，還很細心地把門把手上的粘液一同擦干凈。

他一屁股坐回沙發上，迎著旁邊三人熱切的目光，緩緩說道：“找到了，大約在我們4公里之外，就是埃爾伯與阿巴拉契亞山脈的交界處，那里的地下不止有它們的巢穴，似乎還有一處古代的遺跡?！?

“很好！明天，咱們直奔那里，再做一次調查。這一次我們做好所有準備工作，你們每人都帶上一枚‘盛宴’核導彈，尋找機會一舉摧毀那里?！?

“明白。”

幾個人結束了會議，準備起今天的午飯，當然，還是路明非負責做飯。

雪越下越大，大的有些不正常。路明非他們今天一整天都被困在了獵人小屋里，每個人都在干著自己的事，路明非整理著腦子里的資料，看看還能跟他們說些什么；凱撒和施耐德在看著路明非剛寫出來的手稿，楚子航在擦著自己的刀。

“我去上個廁所?！背雍酵蝗环畔碌?，起身走向小屋后面。

其他人看了看，并沒有發覺什么異常。

楚子航來到小屋后面的樹林里，他確實是來上廁所的，但同時他也是想來透透氣。

天空里飄著鵝毛般的大雪，地上的積雪卻始終維持在一個恒定的厚度，不高，也不低。楚子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是卻并沒有感覺到舒暢。

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心里很難受，總覺得不舒暢。

他的腦子里回想著之前聽到的那句話。

“......你不想念他嗎？”

楚子航的思緒回到了小時候那個雨夜，那是他最后一次和自己的父親見的最后一面，那個本來能夠瀟灑自由的男人在那一夜終于在自己的兒子面前展現出了自己最真實最強硬的一面。

然后，便沒有然后了......

“我當然想他......”楚子航抓著旁邊的樹干，五指不自覺地握成拳頭，連帶著撕下了一層樹皮。

“想見他嗎？”

想，他當然想......

“那么，你愿意......”

“咚！”

楚子航猛地把自己的額頭撞在樹上！

“你在......蠱惑誰？”他堅毅地抬起頭，黃金瞳此時變得異常耀眼。

像是流淌著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