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早晨，麗晶酒店。

這是這座城市最豪華的酒店，叔叔最喜歡在這里白嫖高級服務(wù)，和他的朋友們聊天侃大山。

路明非以前沒來過，但......說實話，他覺得這個酒店的裝潢還不如密大的圖書館好。

他坐在行政層的會議廳外面，外面不多不少，17把椅子，17個面試人每人一把。沒人要求出示身份證件，路明非大大方方地走在服務(wù)員身后，然后被穿著套裙和十厘米高跟鞋的漂亮姐姐帶到了這里，看見了他許久未見的老朋友們。

陳雯雯、蘇曉檣、趙孟華、柳淼淼，還有一些他沒記住的人，都是他那所高中出來的，也有些從未見過。

“路明非？”認(rèn)識他的人都發(fā)出這樣驚訝的聲音，似乎他的出現(xiàn)是異常的現(xiàn)象。

路明非只是笑笑，拉開了最后那把椅子坐下，說，“我來面試，你們也是？”順帶一提，他沒忘記把椅子上的鉛筆和表格拿在手里。

情況看起來糟糕透頂，他們可不是瞎來的啊，他們是有備而來！

路明非只是隨意地掃了他們一眼，然后快速填寫了自己那份表格，這才開始觀察起了自己的熟人們。

蘇曉檣和趙孟華不必多說，陳雯雯也仔細(xì)地搭配了衣服，看得出來他們真的很重視這次機會。至少陳雯雯很重視。

服務(wù)員端上了茶點，一杯熱牛奶和一塊牛角面包。路明非吃著面包喝著牛奶，看著窗外的天空發(fā)呆，并沒有向眾人搭話。

一段時間后，里間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一個身材瘦高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中國人，身著墨綠色西裝，銀色細(xì)邊領(lǐng)口，金色袖扣，胸口處一個刺繡而成的徽章，修身合體。他開口道：“柳淼淼到了么？”

鋼琴小美女噌地站起來，聲音因緊張有些顫抖，“到！”

“我是考官葉勝，請跟我來。”年輕人禮貌地微笑。

柳淼淼踏著優(yōu)雅的步子和葉勝一起進(jìn)去，門關(guān)上，剩下的15個人扭頭對著眼神，誰都沒法掩飾臉上的緊張。

直到他們看到了吊兒郎當(dāng)靠在椅子上望著天空發(fā)呆的路明非。

“路明非，你不緊張嗎？”陳雯雯看著他，有點傻眼，剛剛考官出現(xiàn)時她并沒有在意，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路明非好像從剛才開始一直是這個狀態(tài)，沒有變過。

“啊？不緊張啊。反正我大概率也選不上不是？”路明非回頭看向她，還有其他人，笑了笑。

“你還算有自知之明啊。”蘇曉檣斜著眼打量著路明非，不知為何，今天的路明非讓她格外不爽。

路明非只是繼續(xù)笑了笑。

“也不知道錄取幾個。”陳雯雯低聲說。

“選一兩個不錯了。”蘇曉檣說，“你們沒聽說嗎？哈弗每年只從中國招幾個本科生。”

“嗯，我也就是來試試，沒抱什么希望。”

“都沒抱什么希望。”趙孟華安慰她。

門被推開了，葉勝禮貌地比了個手勢。柳淼淼走了出來，回頭跟葉勝說了聲謝謝，看得出來她在強撐失望，實際上啥都暴露出來了。她拿上自己的書包，眼眶泛紅，扭頭就往外走。

“蘇曉檣。”

同樣，“噌”的一聲站起來，邁著僵硬的步伐跟著葉勝走了進(jìn)去。

路明非看著，表情還是那副微笑。

當(dāng)蘇曉檣走出來時，步伐更加僵硬，臉上寫著憤怒，葉勝彬彬有禮，她卻回頭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人和人之間的素質(zhì)差距就像被撬開的河蚌，里頭幾顆珠子一目明了。

“什么學(xué)院！他們耍人！”她撂下這句話，扭頭就走。

接著，面試變得不像是面試，越來越快，趙孟華三分鐘不到便被請了出來。

終于，來到陳雯雯。

“加油。”路明非向她揮了揮手

陳雯雯扭頭看了他一眼，輕輕點頭。

路明非周圍像是凝固了起來，所有人一言不發(fā)，他有些感慨，但又不知道說什么。就這樣吧，他心里想到。

陳雯雯在十五分鐘后出來了，臉上沒有了任何表情，一路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路明非看著她，并未開口說什么。

“路明非。”葉勝開口說道。

“我在。”路明非漫不經(jīng)心的回應(yīng)，然后跟隨葉勝走入了會議室。

幾十人的大型會議桌邊只坐著一個笑得很甜美的女孩，和葉勝同樣的制服，不過是女款，領(lǐng)口塞著玫瑰紅的蕾絲領(lǐng)巾。

“我叫酒德亞紀(jì)，也是這次的考官。”女孩站起身來，向路明非行了個日式的見面禮。

“你好。”路明非認(rèn)真的回應(yīng)道，然后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葉勝坐在酒德亞紀(jì)身邊，打開筆記本，看著路明非，“那么我們開始吧。”

路明非點點頭。

“你相信外星人嗎？”酒德亞紀(jì)輕輕柔柔地問。

“相信。”

“是嗎？為什么會相信呢？”

“因為我見過。”路明非笑了笑，用開玩笑般的口吻輕松回答道。

“......嗯，你見過外星人。”酒德亞紀(jì)迅速地調(diào)整了自己的狀態(tài)，認(rèn)真地筆錄。

“第二個問題，你相信超能力嗎？”

“相信，并且我還能給你表演一下。”

這下酒德亞紀(jì)有些繃不住了，她的提問節(jié)奏被全然打亂。她盡力繃住了自己的表情，來自卡塞爾學(xué)院的教導(dǎo)使她維持住了自己的面子。

好樣的，酒德亞紀(jì)小姐！

“這就不用了，那么，第三個問題，你覺得人類生存的基礎(chǔ)是唯心的，還是唯物的？”

酒德亞紀(jì)看著陷入沉思的路明非，她的表情直到路明非做出他的回答才完全崩潰。

“我認(rèn)為，無論是唯心還是唯物，都只是人類定義的概念。當(dāng)我用這兩個概念去描述人類的時候，無論我的回答是什么，回答本身就是唯心的。”路明非對著兩人笑笑，然后用極快的語速闡述他的理論，“我們的軀體是渺小的，我們的文明甚至無法飛出太陽系。我們?nèi)狈σ粋€同‘人類’這個詞指代的東西相同層面的存在。比如蛋糕，對一個蛋糕而言，它最大的意義是被人類吃掉，來自它之外的存在界定了它的性質(zhì)。因此人類所承載的意義遠(yuǎn)超人類本身，并且無論我回答‘唯物’還是‘唯心’，這個回答都只符合人類的‘唯心’，因為人類界定不了自己，就像蛋糕不能界定自己一樣。”

路明非說完了。

酒德亞紀(jì)和葉勝沉默了。感覺頭好癢，似乎要長腦子了。

“可以，感謝你，對卡塞爾，學(xué)院的興趣。”酒德亞紀(jì)的回答中帶著明顯不正常的停頓，她的嘴角有些抽搐，很明顯她快蚌埠住了。

葉勝則是站起身，“我送你出去。”

路明非，斬獲最快紀(jì)錄，一分半。如果沒有闡述那段不知道有沒有道理，俗稱下吉兒亂扯的理論，路明非或許一分鐘之內(nèi)就出來了。

陳雯雯拎著包在外面等他，看見他便小跑幾步過來，“你怎么這么快？”

“嗯......我瞎說了一通。”路明非依舊用開玩笑的口吻回答道，他笑道，“反正那種題目也沒人能答出正確答案，他們就是一幫瘋子，出的題目也是瘋子才能答上來的題，不用放在心上。”

路明非拍了拍陳雯雯的肩頭，陳雯雯回應(yīng)了一個微笑，笑得很甜美，是路明非最喜歡的那種微笑......

深夜，葉勝坐在會議桌邊，又一次翻檢那些履歷。

他和酒德亞紀(jì)之間有著凝成實質(zhì)的沉默，甚至都沒有去理睬消失了一整天的諾諾。

“面試結(jié)果怎么樣？”門打開，一個人拎著手提箱急匆匆走進(jìn)來，“我買了紅眼航班的票，剛降落就過來了。”

老人，帶著匆忙趕路的痕跡，鼻梁上架著深度眼鏡，花白的頭發(fā)雜亂無章，邋遢的西裝，肥大的褲子。

這便是古德里安，卡塞爾學(xué)院的教授。

葉勝：“......”

酒德亞紀(jì)：“......”

“你們怎么了？”饒是急切的古德里安此時也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被學(xué)院重點關(guān)注的‘S’級搞懵了......”酒德亞紀(jì)捂住自己的額頭，看上去非常痛苦。

“怎么了？他是怎么回答的？”古德里安此時有些莫名其妙，急切消退，更多的是好奇。

“第一題，他的回答是相信，因為他見過。”

“嗯？”

“第二題，他的回答依舊是相信，并且他表示自己甚至能夠給我們表演一番。”

“他已經(jīng)覺醒了？”古德里安教授一怔，隨后有些激動。

“雖然看不出來，但我感覺他只是在開玩笑，甚至我感覺，他是在開我們的玩笑。”酒德亞紀(jì)打消了老人的激動，“但是我又有一種莫名的預(yù)感，他好像還是認(rèn)真的。”

突出的就是一個隨性。

“那...第三題呢？”

“‘我認(rèn)為，無論是唯心還是唯物......’”酒德亞紀(jì)將路明非的回答復(fù)述了出來。

古德里安也有些傻眼了。

“他，真是這么回答的？”

“一字不差。”

古德里安沉思著，他的心里逐漸有了一些想法。沒準(zhǔn)路明非已經(jīng)意外覺醒了言靈，甚至知道了自己混血種的身份......

路明非此刻，絕對不像他們分析的那樣，就算沒有覺醒，路明非也一定知道了什么。

“或許...我該親自去見見路明非。見見這個寶貴的‘S’級。”

“路明非他，真是S級啊？”葉勝和酒德亞紀(jì)面面相覷。

此時路明非正在鼓搗著他的記憶。

路明非趁著叔叔嬸嬸和路鳴澤都睡著之后，偷偷溜出了門。

路明非踏上去樓頂?shù)臉堑馈Ｕf實話，上天臺的樓梯挺恐怖的，破爛和舊物堆著，一道上鎖的舊鐵門立在盡頭，明明路明非都能從鐵門的空隙里鉆進(jìn)去了，物業(yè)卻從不找人來修一修。

他走上天臺，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就像每個蜘蛛俠都有自己休息的地方一樣。現(xiàn)在這里承載了全新的意義，他在疏導(dǎo)那些從異世界取回的記憶。

多達(dá)十?dāng)?shù)件涉及隱秘存在與異類種族，還有外神與舊日的事件；來自密大的，長達(dá)四年，專業(yè)調(diào)查員的教導(dǎo)；還有單單神秘系一個學(xué)位所代表的駁雜知識。

這些都需要整理。

在密大的時候，路明非在阿米蒂奇教授送給他的見面禮——一個黑色封皮的筆記本上，記載了大量的草稿和偷偷記錄的禁書抄本。這些是隨著路明非的一路學(xué)習(xí)和成長累積起來的，到最后以至于成為了一本擁有魔力的“魔法書”。這本筆記沒有名字，但卻是路明非的一大助力。路明非一直找不到機會去整理其中的內(nèi)容，因為寫上去的文字已經(jīng)有了神秘學(xué)加持，無法更改，只能另抄一本。

現(xiàn)在，正好是個機會。他打算在這里復(fù)現(xiàn)他的筆記，并且，更加的精簡，更加的整潔，甚至更加的強大。同時，這也是一個機會，路明非想要驗證，自己的家鄉(xiāng)世界是否同密大那個世界一樣，存在超自然的力量。

路明非掏出自己去菜市場挑的西紅柿，用自己的美工刀切開，把汁水?dāng)D進(jìn)下午剛買的墨水里。路明非第一次從密大知道了特定時間種下去的西紅柿也是神秘學(xué)材料的時候他也很震驚，但好消息是，自己至少不用在這上面花很多錢了。

接著，他掏出一只花重金從本市最好的文具店，買的最好的鋼筆。吸滿了墨囊，將其點在了黑色封皮的后筆記本上（筆記本也是下午剛買的）。放空自己，盡可能減小思維的活躍度，讓大腦只處理身體最基本的功能，防止自己書寫那些禁忌知識的時候突然竄出來一只不知道什么東西讓自己GG。他開始回憶筆記的內(nèi)容，然后摘抄。

路明非進(jìn)入了一種忘我的狀態(tài)，只見天臺上有個孤寂的少年靠著墻坐著，手里捧著一本厚筆記，借著微弱的光源在紙上飛快地書寫著什么。一道仿佛包含了所有色彩的輝光隨著他的筆尖形成了一道道優(yōu)美的光弧，那輝光里頭似乎有著什么，向輝光之外投來混沌的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