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陸十二把話說完，朱重八就接了下去：“沒錢，吃不飽飯，最終就是老百姓揭竿而起，天下再出幾個張友諒、陳士誠或者李重八、趙重八之類的人物。”

陸十二笑了笑，拿起酒壺給兩人身前的酒杯斟滿后才又接著說道：“棋盤有三百二十四個格子，倘若第一個格子里放一粒大米，第二個格子放兩粒，第三個格子放四粒，第四個格子放八粒，即每個格子里都要放比前面多一倍的米粒。敢問六爺，需要多少米粒才能填滿整個棋盤？”

朱重八微微一怔，問道：“這個問題，和戶籍、工坊有什么關聯么？”

陸十二端起酒杯敬了“朱六爺”一杯，笑道：“自然是有關系的。”

朱重八嗯了一聲，心里暗自盤算一番卻沒算出個所以然來，無奈之下也只能伸手蘸了些酒水，開始在桌子上慢慢比劃：“第五個格子要十六粒，第六個格子要三十二粒，第七個要六十四粒……待到第十五個格子的時候，就需要一萬多粒大米？那第十六個豈不是要三萬多粒？第十七個要六七萬粒，第十八個就要十幾萬粒？”

朱重八越算越是心驚，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說道：“便是窮盡我大明所有的大米、麥子、谷子，怕是也填不滿整個棋盤！”

不等陸十二應聲，朱重八便又自顧自的說道：“棋盤如此，百姓自然也是如此——假設一個百姓生兩個兒子，其子再生兩子，丁口數量便會如同米粒一般增多，需要分配的土地自然也就更多，窮盡咱們大明所有的土地，只怕也不夠給百姓分的！”

“唔，百姓如此，那么皇家自然也是如此，上位冊封了他的幾個兒子，以后還會冊封他的孫子，如此子子孫孫冊封下去，朝廷早晚有一天要面臨無論封地還是俸祿都封無可封的局面。”

陸十二頓時不敢再說什么了。

剛剛拿棋盤給“朱六爺”舉例子，陸十二也只是想告訴“朱六爺”，天下丁口數量的增長速度會很快，現有的資源很快就會告罄。

可是誰又能想到，這位朱六爺居然能想到宗室分封上面！

陸十二越想越是蛋疼，干脆端起酒杯勸道：“六爺，請。”

“朱六爺”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隨即又自己拿起了酒壺，將自個兒和陸十二身前的酒杯都斟滿后才黑著一張臭臉問道：“所以，你便想到了工坊？因為工坊不需要給百姓分配土地？”

不等陸十二說什么，“朱六爺”便又自顧自的說道：“倒是也有些道理，可是工坊這東西……弄的好了，便是利國利民的好東西，若是操持不當，嘿嘿。”

“除了要選擇得力可靠的人手，剩下的還要修好各處的道路，起碼也要讓各個州縣之間的道路好走一些，如此才能加快工坊貨物的流通。”

“嗯，工坊這東西一開始會賺那些勛貴、官老爺和士紳們的錢，等后面老百姓的口袋里有了錢之后，工坊便能循環起來，國庫也能因之而收到更多的賦稅。”

“朱六爺”越說越是激動：“陸相公，上位讓咱請你吃的這頓飯，可真是太值了！”

然而陸十二卻只是微微搖頭：“六爺既然說了要修路，那么學生就斗膽問一句——修路的人手從何而來？是征召徭役？還是招募百姓上工？”

“大明由東至西，由南至北，怕不得有數千里之遙，如此廣袤的土地要修路搭橋，需要的人手和物資可都不是小數吧？”

被陸十二這樣一說，“朱六爺”的臉色頓時就黑了下去，直到過了好大一會兒才開口問道：“那依你之見呢？是該征發徭役還是該招募百姓上工？咱可提前跟你說好，國庫里可沒多少錢財。”

陸十二暗自斟酌一番，最終還是向著“朱六爺”拱了拱手，說道：“既然工坊、戶籍等事情都是遷一發而動全身，何不考慮直接變更戶籍制度，無論是工匠還是農戶又或者是兵戶甚至賤籍，全都改為民籍？”

“朱六爺”嘿的笑了一聲道：“真是孩子話——想要說動上位，把匠籍、兵戶乃至于賊籍全都改為民籍其實很容易，問題是改完之后，那些工匠可都跑回家種地去了，朝廷有需要的時候，又該上哪兒去找工匠？”

陸十二搖了搖頭，說道：“學生以為，這恰好是最容易解決的問題——就以咱們陸家莊為例子，現在莊子上有很多人都跟著張老五、張老六兩位大匠學會了造紙，他們平時也會在紙坊里做工，倘若朝廷有需要，想找他們還不容易？至于說錢財……”

瞧著陸十二欲言又止的樣子，“朱六爺”頓時大感好奇，問道：“怎么說？”

陸十二有些猶豫。

對于極度缺錢的大明朝廷來說，如果真的一門心思去搞黃金白銀，遠比慢慢發展工坊要容易得多——不提大明本土的金礦銀礦，也不提蒙元卷走的那些金銀，單只說大明的周邊，就有緬甸的銅礦、倭國的金礦和銀山，只要朱重八朱皇帝別搞什么鬼扯的不征之國，大明的國庫就不存在缺錢的可能。

如果朱重八朱皇帝的心思再狠辣一些，其實大明也用不著征發徭役。

畢竟，周圍亂七八糟的小國一大堆，一個個的又都是白眼狼。

以大明現在的軍事實力，把周邊那些小國挨個滅國然后抓勞工，不能說是易如反掌，也只能說是手拿把掐。

但是陸十二并不敢直接跟“朱六爺”說這些東西。

這些東西不是單獨存在，而是一環套一環的玩法，這些玩法甚至比大秦時期的軍功爵制還要瘋狂，放出來特別容易而且見效很快，但是現在的大明根本就承受不起這頭怪獸反噬的后果，局面也遠遠沒到放出這頭怪獸的危險程度。

沉默了好一會兒，陸十二才慢慢說道：“錢財的事兒，其實就是賦稅的事兒，只要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朝廷便能收到更多的賦稅，有了賦稅，朝廷想要招募百姓做工，便不是什么難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