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凡五忽然幽幽的說了一句：“要是每個莊子都建這么一個養雞場，到時候雞便不值錢了，養的雞多了，吃的麩子和糧食也多，百姓說不定還要虧錢，到時候好事也就成了壞事。”

禮部郎中微微一怔，眼看左右無人，便怒視著郝凡五喝道：“老匹夫！往年在金陵之時你便喜歡嘰嘰歪歪，如今做了一縣之尊卻還是這樣兒，你真正本官不敢揍你！”

郝凡五卻是根本沒有理會暴怒的禮部郎中，反而將目光投向了陸十二：“十二啊，你既然搞出了養雞場，便應該想過其他村子紛紛效仿的后果吧？你可別跟本官說，你沒有想過以后該怎么辦？”

陸十二感覺很淦。

禮部郎中就應該管禮部的事兒，比如說被派出來宣旨之類的才是你的本職工作，閑的沒事兒你管老百姓富裕不富裕干什么？

還有郝凡五這個寧陽知縣，特么帶領老百姓發家致富不應該是你的本職工作？替老百姓考慮風險、思考解決辦法不也是你該承擔的職責？我特么一個看網絡小說的，我哪兒知道怎么辦！

實在不行，你倆去京城找李善長、胡惟庸、楊憲那幫子牛人想辦法也好啊，你特么上來就問我怎么辦？那跟咸魚一樣的陸四十九有什么區別？

但是陸十二又不想直接懟回去——且不說郝凡五對自個兒也算頗為照顧，就說朱重八那臭要飯的能捏著鼻子讓人寫了兩封驪四駢六的追封詔書，這個人情兒就不能不還。

略一斟酌，陸十二便拱手答道：“啟稟縣尊，學生原本只是想著先讓陸家莊的鄉親們富起來，確實未曾想到那么長遠的問題，不過……”

在郝凡五和禮部郎中期盼的目光中，陸十二還是給出了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學生覺得，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還是落在了“各司其職”四個字上。”

“比如說陸家莊南邊兒的耿莊，他們莊子可以不養雞而是養鴨，北邊的前張也可以專注于養豬，這便避開了雞多價低的問題，等陸家莊東北角的那處磚窯建起來，附近村莊的青壯還可以到磚窯上做工。”

“總之，想要讓百姓發家致富的法子有很多，像模仿陸家莊養雞這種事情，其他莊子的百姓也會自己衡量，也不見得就會一窩蜂的都跑來養雞。”

“與之相比，這里面更為重要的反而是誰來帶領百姓做這些事情，分配是否公平，官府又在其中起到什么樣兒的作用，其他莊子的社長或者族老是否能夠服眾，行事是否能夠公平。”

這里面的問題其實很復雜。

表面上看起來不過是養雞還是養鴨的問題，但是真往深入了研究，卻是公有制與私有制之間的沖突——以莊子為主體搞起來的養雞廠，嚴格來說應該算是整個村子的產業，這里面涉及到的付出、投入與回報問題，則是能否搞起來的根本矛盾。

陸家莊之所以能搞起來，是因為陸十二占據了小族叔的身份，而且先拿錢出來買下雞崽，又許諾年底的時候會把賣雞的錢分一半出來給陸家莊的百姓，而其他各家付出的僅僅只是一些免費的蝗蟲、已能注定不能結出糧食的高粱桿等作物、市面上并不值錢的麩子以及勞動。

也就是說，搞起陸家莊養雞廠的前提是陸十二投入的多，其他各家各戶百姓付出的少卻能獲得一部分回報，換到其他的莊子，他們莊子上的族老、社長們是否愿意提前付出投入？是否愿意把收獲分配給莊戶？

只要這兩個問題不解決，所謂效仿陸家莊搞養雞廠的說法就純屬是個笑話！

想明白這中間的問題，禮部郎中忍不住嘆了一聲，整個人就好像丟了幾千幾萬兩銀子一般失落，而郝凡五卻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說道：“前幾天本官還說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想不到今天卻又急于求成，但是本官的不是了。”

嘆息過后，郝凡五又望著陸十二問道：“后續你還有什么打算，不妨先說一先？本官若是有能幫你的便盡量幫你，若是本官幫不了，正好這兒還有一個京里來的五品大員，想來也是能幫些忙。”

陸十二心中感激，知道郝凡五這是真心實意的幫著自己，同時也是在給自己引薦人脈，但是一想到給老朱家當官的待遇，陸十二又微微感覺不爽，于是便笑著說道：“啟稟縣尊，學生想等這一批的雞崽長大一些了，便挑那些長得快、肉多或者產蛋多的雞當作種雞，培育下一代的雞苗。”

“另外，學生還打算再養一些豬崽，同樣和養雞一樣，都挑那些長得快、肉多的做為母本，好讓下一代的豬崽能長得更快、更出肉，這其中又涉及到了雞糞和豬糞漚肥然后肥地的事兒，總之還是要慢慢試驗，多對照一些才能得出結果。”

郝凡五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冷哼一聲道：“本官問的是這個？本官承認，你要做的這些事情確實益國益民，可是你也不想想，單憑你一個人，又能做成多少事？就算有陸家莊，又能做成多少事？”

“你躲在陸家莊里固然清凈，但是能做的事情卻也有限，唯有科舉出仕，為官一任，你才能盡情的施展你胸中的報負，你心中的諸般想法才有印證實施的機會。”

禮部郎中不知道郝凡五為什么忽然說起這些，但是一想到郝凡五以前的性子，便跟著附和起來：“你們縣尊說的對，你在陸家莊能惠及一村，但是只有到了寧陽縣才能惠及一城，你要是想為百姓做點兒什么，就必須要站出來才行。”

陸十二心說我特么一個看網絡小說的，哪兒來的為國為民那么高尚的情懷？我特么單純的就是嫌朱重八那個臭要飯的太摳門太狠辣！

但是氣氛已經被郝凡五和禮部郎中這兩個王八蛋哄托起來了，陸十二也只能微微笑著說道：“學生才疏學淺，想專心讀兩年書再考慮出仕的事情。”

生怕郝凡五和禮部郎中再拿別的話來堵自己，陸十二便又接著說道：“學生已經在陸家莊開設蒙學，給陸家莊和附近幾個莊子的娃子們啟蒙，等蝗災結束之后就會開始授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