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人，實在不是小女良人，老夫已經(jīng)叫長子去退婚了。”

“這會，估摸已經(jīng)簽好了退婚書。”

同為次輔的徐比正心中冷笑。

這老東西，果然是見風(fēng)使舵的一把好手！

往日里跟鎮(zhèn)北王攀親帶故的，恨不能人人都知道他與蘇家的親事。

如今女帝削藩的苗頭剛露，他便叫人退婚了。

那昔日女婿蘇崇，竟是問都不問！

“文兄的動作倒是很快。”

文項坦然自若。

“小女是老夫心頭肉，于情于理，老頭也不得不這么做。”

首輔嚴(yán)明了然的笑笑，并不戳破。

“那這奏疏……？”

文項做事，做的相當(dāng)圓滑。

“避嫌還是要的，就有勞兩位看看了。”

“想來那草包寫的，也不值當(dāng)細(xì)看。別污了兩位大人的眼。”

“那便下官來吧。”

徐比正見狀，剛好順?biāo)浦郏舆^奏疏。

一個時辰前，鎮(zhèn)北王蘇明進(jìn)曾親自找過他。

當(dāng)年，他還在地方上任官時，老母突發(fā)頑疾，是路經(jīng)此地的鎮(zhèn)北王妃，拿出了極品人參，救了老母一命。

這個恩情，他一直記在心里。

眼下女帝拿蘇崇開刀，他心知是不太可能保得下來了。

幸而鎮(zhèn)北王也沒有為難他，只讓他爭一爭三司會審。

這種辯白書，內(nèi)閣一般都要寫上自己的看法的。

徐比正慢慢打開奏疏。

心里已經(jīng)在想，如何能寫的滴水不漏。

既能求情，又不至于讓女帝疑心他與鎮(zhèn)北王是朋黨。到底該怎么做呢？感覺怎么做都很難。

在此之前，徐比正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

因鎮(zhèn)北王也提過，蘇崇文采不佳，還讓他多多潤色一下。

所以徐比正想過，這應(yīng)該是個臭屁不通的求饒認(rèn)錯書。

沒想到剛看到題目，他就愣住了。

“——《討女帝曌疏》！”

“偽臨朝梁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穢亂春宮。”

徐比正雙膝一軟，眼前一黑。

險些被這罵文，嚇成了軟腳蝦。

這是在赤裸裸的罵女帝的出身，不過就是個以色侍人的婢女。

奏疏繼續(xù)寫：

“班聲動而北風(fēng)起，劍氣沖而南斗平。喑嗚則山岳崩頹，叱吒則風(fēng)云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

……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一抔之土？

一抔之土是何人？

乃是先帝！

先帝墳冢新土未干，那幼主又去了哪里？

震耳欲聾的發(fā)問，問的是江山究竟姓是何人？

問的是，禮法究竟尊的是何人？

問的是，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究竟是誰的臣子？

問的是，這些自詡文武雙全之大丈夫，為何郁郁久居于女人裙下！

次輔徐比正看得渾身發(fā)抖，激動到坐不住。

此奏疏將女帝過往種種均列了出來。

走的就是一個剛正、強悍！

沒有一絲有失偏頗，全文都在說禮法二字。

字字珠璣！

徐比正讀完，不覺大汗布滿了額頭。

他讀的酣暢淋漓，心臟砰砰直跳，良久才平復(fù)心情。

然后，只見徐比正理了理衣袍，沖另外兩人深深作揖。

“諸位，今日之后，你我他三人，恐真正能名流千古了……”

文項嘲笑不已，他們到底懂不懂！

“大人不要胡言亂語，這蘇崇不過草包，能寫出什么來。”

徐比正微微一笑。

“文大人，你這句話，也必定能留在史書上。”

然后徐比正將奏疏小心翼翼的舉在胸前，傲氣十足的說：

“今日，老夫有幸，見證千古第一疏！”

嚴(yán)明和文項皆是一愣，立刻湊了過去，細(xì)細(xì)研讀起來。

只見方才還不屑一顧的文項，僅讀一行，便神色驟變。果然，這是他比不上的！

良久后，終于讀完了。

兩人的目光變得跟徐比正一樣。

那是震驚的目光。

那是驚世駭俗的神色。

這樣的文筆，簡直讓人稱快，更讓人羨慕！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嚴(yán)明讀完，喃喃自語。

他想起先帝在世，想起那神武的天策上將！

一行清淚不禁落下。

他愧對李唐江山！

第五章

文項看完后，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終于明白，方才那徐比正意味深長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了。

“大人不要胡言亂語，這蘇崇不過草包，能寫出什么來。”

“文大人，你這句話，也必定能留在史書上。”

文項簡直追悔莫及！

這篇疏，只要一經(jīng)傳閱，便能立刻名聲大噪，聞名天下。

而史官會一個字一個字，將今晚的所有事，都寫下來。

到時候，所有人看到他譏諷蘇崇的話。

天下文人都會嘲笑他，有眼無珠！

所有人都會說，他才是那個草包！

文項神情，隱隱有些繃不住了。

此時，忽然聽首輔嚴(yán)明一聲驚呼。

“還有一篇奏疏！”

“——《祭叔文稿》！”

這篇文稿，寫的是鹿山反叛時，杲卿孤軍奮戰(zhàn)，彈盡糧絕，死守城池，最終被俘。

全家三十余人，包括蘇崇的叔叔——季明全部被殺頭。

杲卿英勇不屈，被斷一足后，又被凌遲處死。

他一家，沒有一個叛逆！

當(dāng)年浴血奮戰(zhàn)，英雄灑在這片土地上的血還沒有干，零散的尸骨還躺在孤墳里，那些戰(zhàn)歌還回蕩在古戰(zhàn)場……

鐵馬冰河之下，俱是白骨累累。

嚴(yán)明讀完，不知不覺，淚水已從雙目中流下，打濕了衣領(lǐng)。

他想起那些屈辱的歷史，悲憤有加。

“此文之勢，天地同悲！”

徐比正讀完，雙目通紅，久久不能回神。

他細(xì)看這奏疏，不禁哽咽。

“這文稿，并不規(guī)整，涂涂寫寫，還有墨水暈開的跡象。”

“想來是蘇崇有感而發(fā)，真情哽咽時寫下的……”

嚴(yán)明深吸一口氣。

“兩位，以我看，這文稿一經(jīng)問世，天下必然鼎沸！”

“女帝想要削藩，也要掂量掂量群情之激奮了……”

文項看完兩篇奏疏，徹底傻眼了。

他剛剛把蘇崇貶得一無是處，轉(zhuǎn)手，蘇崇就寫出了兩篇驚世駭俗的巨文來。

莫說他了，便是女帝在這巨文面前，也不過是順應(yīng)而已。

蘇崇寫成這兩篇，便能青史有名。

而他，與大梁第一文豪剛剛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