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山脈。

“嗬……”

一雙黝黑的大手扒開森森白骨，鬼將軍再度從黑暗中蘇醒過來。

在輪回中，他的感官被無限的拉長，那種每時每刻極刑般的痛苦讓他無比清醒，似乎只有在這樣的狀態(tài)中他才覺得自己還活著。

“某觸及了世間真理。”

十年？一百年？

這都不重要了。

鬼將軍雙臂撐住周圍白骨堆，上面同袍的氣息格外扎手。

陰兵作為特殊的鬼怪，死后的軀體一般是不會腐朽的，整個魂體都被賦予了不死不滅的特性。

然而在詭異的侵蝕之下，曾經(jīng)同袍的靈魂都化作一枚拳頭大小的魂橋，黑甲因?yàn)槭スB(yǎng)再無往日光彩，一匹匹戰(zhàn)馬隨著主人的異化陷入癲狂，終日奔騰在黑山內(nèi)，永遠(yuǎn)的困在了那一場戰(zhàn)爭中。

“副將！副將何在！”

鬼將軍渾濁的雙眼不知道在看什么，控制著手臂將頭顱環(huán)繞了一周。

在他眼中，身前立刻出現(xiàn)了一個年輕的小伙子，那是他新提拔上來的好兵，天賦異稟不說，對閻羅大人更是忠心耿耿。

“末將在！”

聽著耳邊傳來那稚嫩的聲音，鬼將軍中氣十足：“傳令！全軍備戰(zhàn)！拿下黑山！”

眼前的場景又變換了一番，自己高高站在臨時搭建的黃金臺上，臺下是整齊列好的將士，雖然面覆猙獰黑甲，雖然周圍陰風(fēng)四起，但是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情是掩蓋不掉的，千年陰兵，服役者百年一輪，凡知兵者，絕對能看出此刻玉璋軍全軍的氣勢有多強(qiáng)盛。

陰歷九月初七，宜安葬，入殮，移柩，忌出行，移徙，祈福。

亥時，大兇。

“將士們！閻羅有令！前線兇險，吾等同袍鏖戰(zhàn)，命我玉璋軍死守黑山，諸將士為我泰山一系精銳之師，詭異之物欲以黑山為錨，直指酆都，此險要之地，待足月，陛下屠滅前線肖小，定為我軍解圍……”

鬼將軍胸中豪氣橫生，激情鼓舞著臺下將士。

“虎！虎！虎！”

長戈敲擊地面，那氣勢幾乎要將黑山震碎，一條凝實(shí)的黑龍飛舞在萬人上空。

“報！閻羅有令，玉璋軍死守黑山有功，不日即命玉琥軍啟程支援！”

“報！我方大捷，山陽一側(cè)斬首十萬！血溢山谷！”

“報！某斬獲敵方將領(lǐng)，似一團(tuán)血肉，以魂尸為食，數(shù)息即可誕一詭異之物……”

連連吉報自前線傳來，黑山中血色一片，但一切都被純白色的月光所遮蔽，安靜到極致時，若是忽略地上殘肢肉塊，這黑山也頗為美景一番。

鬼將軍嘴角掛上了藏不住的笑意。

“報！黑山中似乎有一陣法，上萬詭異之物血祭自身……有……有東西出來了！”

“報……將軍……副將戰(zhàn)死！”

“將軍速去山陰！冥河之尸現(xiàn)世……丙寅部皆戰(zhàn)死……”

耳畔的慶賀聲被急促的戰(zhàn)鼓聲取代，戰(zhàn)火幾乎席卷了整個黑山，滿目都是陰兵一次一次重生后崩壞的黑甲與殘肢，此刻稀薄的陰氣幾乎無法支撐起他們的消耗……

鬼將軍右手一橫，手中似乎握住了一把長槊。

“馬來！”

那匹體型遠(yuǎn)超同類的戰(zhàn)馬聽到了主人的呼喚，立刻顯形叼住主人的衣領(lǐng)，一人一馬仿佛合為一體，鬼將長槊一橫，駕馬朝遠(yuǎn)處那個十米多高的詭異巨人沖去——

“妖孽……死！”

鬼將軍自入陰兵之伍以來，百年為兵，十年為將，一生斬鬼萬余，受泰山王封玉璋大將軍。

螞蟻與大象的差距，生生被這位縱橫陰間數(shù)百年的老將拉平，甚至更勝那巨人一招。

當(dāng)鬼將軍將長槊刺入巨人腦袋的時候，如同封狼居胥一般豪邁的大吼了起來的時候——

一柄巨大長矛直直將自己梟首。

右手托起自己即將掉落的腦袋，他不敢相信這個家伙還能站起來。

不死不滅不是陰兵的專利，任何事情都是有條件的。

在足夠的條件面前，沒有絕對的不死不滅。

拖著狼狽的身形遁走，鬼將軍一路抱著自己的腦袋回歸軍營，但等待他的，是前線傳來的一道雷霆。

“稟玉璋大將軍，泰山王戰(zhàn)死，遺詔曰，今地府戰(zhàn)火連綿，我等閻羅戰(zhàn)死，陰間不可一日無主，朕以泰山之名命陰間萬萬諸魂，吾幼子乘安，德才兼具，天道所愛，茲恪遵初詔，往循天理，俯順輿情，謹(jǐn)告天道，萬魂，地府，授以冥璽，立為陰帝，居泰山殿，以統(tǒng)帥陰間！”

“陰帝有旨——玉璋大將軍未盡將軍之責(zé)，管教不嚴(yán)，將士失守黑山，特命常侍張澤代之，罪將徐珂，賜黑暗獄之刑，刑滿以冥璽令，賜死……”

兩道驚雷炸在鬼將軍頭上，那面對巨人一擊而不曾折斷的脊骨瞬間癱軟下來，久久不能言語。

“某……”

時空再度變換，鬼將軍緩緩走在白骨堆上，這些都是一位位陰兵不斷死而復(fù)生后留下的，黑山的風(fēng)徹骨的涼，沒有人見過黑山一戰(zhàn)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是這座主峰幾乎有三百米高，如今厚實(shí)的白骨幾乎將其兩側(cè)填平，大量失去色彩的魂橋與骨架堆砌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外溢的陰煞之氣催生出了一個恐怖到極致的養(yǎng)煞地，無盡的鬼怪和詭異在這里完成了蛻變。

“陛下……”

鬼將軍雙膝下跪，眼前又出現(xiàn)了一個高坐在閻羅殿上的人影，似乎伸出手，溫和道：“大將軍請起……”

“罪臣未能守住黑山……”

那人影笑了笑，道：“將軍不必自責(zé)，古今未有不敗豪杰，朕早已為將軍某一出路。”

“罪臣……”

泰山王手一揮：“將軍再見朕之時，方可解將軍之惑。”

眼前的世界失去光彩，中間似乎丟失了好多的記憶，當(dāng)鬼將軍再度醒來，一道新生的意識好像在和自己搶奪身體的控制權(quán)。

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不再具有人形，四肢怪異的比例讓他難以適應(yīng)，靈魂被壓縮進(jìn)了一塊蹴鞠大小的黑色球體，新生的意識就在那里，想要將自己驅(qū)趕。

可笑。

他的意志仿佛化作實(shí)質(zhì)，一手將那東西拎了出來。

“無趣……”

腦中一片迷茫的鬼將軍邁開步伐，想要去找找曾經(jīng)留下的東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丟失了多少記憶，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

一百年嗎？

周圍的一切已經(jīng)變了個樣子，那時的場景不斷與現(xiàn)在重合。

“又是一個……美好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