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到“捐款”兩個字，辦公室的人表情不免有些微妙。

童念心里也有點怪怪的。

畢竟，舒綾家里捐了整整60億，而現在一個犯了錯的年輕人站在他們面前，想靠捐個三五百萬的款，來為自己“開脫”？

怎么聽都有些兒戲啊……

不過在場的都是人精，很快便想通了這里面的關節。

這句話的關鍵在于“感謝學校栽培”。

這些領導們現在已經明白了這個陳樂最根本的想法，其實就是“我犯了錯，那就賠錢認錯”。

但為什么要繞個彎子呢？

因為這個陳樂大概率意識到，這件事層次太高，這種太過直白的手段是行不通的。

于是他才刻意拐個彎，把這件事分成兩個部分。

私事和公事。

然后他拿出的，本來想賠給舒綾的錢，就變成了用來給維護學校聲譽的錢，而不是單純的賠償。

其實就是想用這筆錢撬動學校，讓學校幫他說情。

但光有這筆錢，足夠嗎？肯定不夠。

所以，才有了他“感謝學校栽培”的這個說法。

也很好理解。

就是……一個家破人亡的孩子，靠自己的努力賺到了錢，別管用什么辦法賺的，總歸是賺到了。

那只要學校愿意幫他，愿意站在他這邊，那學校就于他有恩，他自然可以為了“感謝學校栽培，感謝學校不離不棄”，而大大方方的捐款，給學校的風評填上一筆色彩。

前提是。

是的，依然要加上一個前提，就是學校得幫他洗白……

這件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明擺著都是陳樂闖的禍，他們是要想辦法收拾他的，而他卻要演出一副，自己很好，自己很成功很勵志的人設，那這些爛攤子誰收拾？

肯定是學校啊！

所以……

總的來說，這個陳樂不單單是在“賄賂”學校，讓學校幫他，他還在想方設法的跟學校的利益綁在一起。

這怎么可能呢？

太異想天開了，學校又不是做慈善的……

嗯，如果是之前，他們絕對不會搭理這種人。

他們肯定隨隨便便就把陳樂踢開了，因為他的個人價值和給學校帶來的利益，都遠遠不足以讓他們有絲毫的偏袒。

但……

偏偏現在，因為舒綾這件事，這個陳樂和學校有了很深的“糾葛”，導致學校沒法踢開他，還必須把這件事“處理”的“漂亮”，導致他現在就抓住了這個痛點不放，局面一時間，還真讓他給架住了……

“……不行。”

校長突然開口。

眾領導一愣。

校長就是校長，絕不放任宵小。

當下他們都收斂心神，冷眼看向了陳樂。

而這時校長面無表情聲音沙啞繼續道：

“你的錢都是怎么得來的？你竟做些嘩眾取寵，損害他人利益，為公共秩序添亂的事……而用這些事換來的收益，你覺得學校會接受嗎？”

“那怎么不會呢？”

陳樂心說對方能說出這話，還是自己能給的錢太少了。

不過他還是立刻反駁道：

“我要說的就是這個，你們覺得我做那些事給學校丟臉，上不了臺面，但我覺得恰恰相反，是你們格局小了！”

“格局小？”校長呵呵笑了一聲：“那你說吧，讓我看看你的格局。”

“好！”

陳樂也冷笑一聲，

他想到了前世那些專門賣丑的主播，他們為了賺錢什么沒下限的事都干得出來，但往往也是這些人最容易洗白，只要找個合適的理由。

合適的理由……

“你們覺得，一個原本家庭和睦幸福的孩子，一個原本年輕有為，未來可期的孩子，就在大學報道前一天，得知了父母親人火災去世的消息，他會怎樣？”

“……”

在場眾人有些詫異。

這是什么意思？賣慘？裝可憐？

而童念則心里跟著一顫，在她的視角里，陳樂這是在把自己的傷疤撕開來給所有人看，這未免太過殘酷……

這時陳樂沒等有人回答，繼續面色認真的道：

“很容易理解吧？這個人會絕望，心灰意冷，失去斗志，會精神失常，會想要自殺……

“但這時，如果有人可以不遺余力的幫助他呢？又會發生什么？”

陳樂說著，突然把童念從沙發側的位置拽到了側前方，指著她道：

“在我瀕臨崩潰的那段時間里，我的輔導員一直在耐心的開導我，安慰我，鼓勵我，幫助我走出陰影，這是事實不用多說。

“但如果你們愿意的話，那幫助我的可以不光老師一個人，還可以是整個學校！

“我會說，在最絕望的那段時間，學校不斷的給我各種補助，各種特權，讓我可以努力學習，帶著希望繼續走下去……

“的確，學校如此幫助我，我卻依然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但這樣又和學校有什么關系？

“學校已經仁至義盡，而我可以是被人逼瘋的，可以是被生活壓垮的，也可以是自己沒能承受住金錢的誘惑，所以成了整活主播……那學校有什么錯？

“當然了，光是這樣外界人還可以說，是學校為了自己的風評故意跟我撇清關系，才有這個說法的，

“但如果，我明明可以沒有底線的做出任何事，對任何好人壞人都不手下留情，卻偏偏愿意把錢捐給學校呢？

“你們覺得，如果這種事曝光出去，人們是罵我多，還是罵學校多？是罵學校多，還是夸學校多？？”

話音落下，陳樂長出一口氣，便目光緊緊的盯著校長，等待他的回答。

這番話，他是臨時想出來的，但絕對不是什么胡編亂造。

并且其中的邏輯很簡單——

【只要學校愿意站在他這邊，那他也不求洗白，他會大方承認自己是個爛人，但他卻依然愿意報答學校的恩情】

這樣的事，一旦在全網曝光，那這個學校的風評和口碑……自然不用多說。

“……”

“……”

辦公室沉默著，所有人都在沉思著。

陳樂這番話，實在是有夠天馬行空，但又確實合理，甚至真有一定的可行性。

就連校長神色也凝重了幾分，顯然在權衡利弊。

其實……說來也巧。

原本的局面并不算復雜。

一邊是舒綾，一邊是陳樂。

哪一方對學校更重要？

很明顯是舒綾。

陳樂只不過是個草根，就算身世可憐，就算有些特殊，就算算無遺策，也不至于讓學校多看他幾眼。

但現在，偏偏達成了一種平衡——

舒綾那邊其實已經表示了不計較，說不想鬧大，想小范圍內解決這件事。

所以他們沒必要大動干戈……

而陳樂是不知道這事的，但他卻誤打誤撞的提出了一個可以操作的方法。

他用一種很愣頭青的，很蠻橫無理的方式站了出來。

就像是，一個一無所有的混混剛惹了一個不該惹的女人，而后為了保護自己，挾持了一位億萬身價的富豪，讓他幫自己解決后顧之憂。

周圍一群持槍保鏢圍著，外界也一群人等著把小混混繩之以法，而小混混只有一塊玻璃碎片架在富豪脖子上，而那個女人的家里，和富豪還有著生意上的來往。

富豪當然不敢賭命，但也不至于怕到予取予求的地步。

同時也不想得罪伙伴。

所以他想拖延時間，想一個萬全之策。

但現在……

這個小混混突然就說：【這件事如果你幫了我，你就是我的恩人，之后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給你賺更多的錢……】

偏偏，小混混說的方法，他還真從中嗅到了可能性……

偏偏，富豪知道，小混混得罪的女人是生意伙伴的私生女，人家并不想把這事鬧大……

那這樣，誰能不心動呢？

所以……

（要不要把寶壓在他身上？）

這些人心中冒出了這個問題。

而校長也一邊深深的打量著陳樂，一邊斟酌著。

現在的問題是，舒綾那邊希望不要鬧大，而這個陳樂卻是想借機施展自己的影響力，兩方表達的內容不沖突，但行為沖突……

這的確是可以操作的，只是怎樣能縮小風險呢？

而且，學校又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還是繼續試探一下吧。）

想到這，校長問道：

“可是，我們又該怎么相信你？一個做事沖動不考慮后果的人？一個喜怒無常，控制不了自己行為的人？”

陳樂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道：“相不相信的還重要嗎？重要的是利益的捆綁。”

“什么意思？”校長問。

“就是這個意思啊。”陳樂無語解釋道：

“你們不信我，我還不信你們呢，說實在的，這事就算我們簽個合同，保密協議什么的，又能多可靠？

“說不定我哪天沖動了就違反了條約，也說不定哪天你們也許會在條款上做手腳。

“所以沒必要搞這套，關鍵不在于相不相信，而在于我們的利益綁定且不沖突……

“恩，你們只要知道，我這樣做是有目的的……我剛剛不是說結果才重要嗎？我就透個底，我的目的是獲得流量，無論是黑還是白的，而同時，我嫉妒著舒綾，憑什么她能當宣傳大使，我不能？憑什么她唱我的歌那么多人歡呼，我不行？

“所以，我想火爆全網，然后把我過去那些作品都重新拿出來，不然我心里咽不下這口氣，明白了吧？”

“……”

眾人神色紛紛古怪起來。

不過很快又變得陰晴不定。

他們在這所大學各司其職，每個人的利益和權衡方式都不一樣。

陳樂所說的這些，已經算是比較沉重的砝碼了，但依然無法撬動所有人。

有領導就搖頭說道：

“你這個人，太不穩定了，我們無法預料你的真實想法，讓你和學校的聲譽牽連在一起絕對不是好事，那樣風險太大。”

話音未落，也有幾人點頭同意這個說法。

他們還是不敢把寶壓在陳樂身上。

“emm……”

陳樂心說，只要學校愿意幫他，只要洗的夠快，那別說他做這點嘩眾取寵的小事了，就算天天欺男霸女，也都是毛毛雨……

但是那樣也確實離譜，他相當于成了整個學校的校二代，真就是仗勢欺人無惡不作的渣滓了。

想想還挺刺激……

他想了想說道：

“好吧，這確實是我的問題，事實上我本就沒打算收斂什么，回去后就依舊我行我素。

“但我該說的也都說了，其實只要把‘學校對我有恩，我也愿意報答這件事坐死’，其他一切都無所謂。

“你們不信我也確實沒辦法，那就這樣唄，沒什么好談的了，你們愿意報警報警，愿意起訴起訴，你們背地里請殺手給我殺了都行，我無所謂的……”

“你誤會了。”就在這時校長搖了搖頭道：“像你剛剛說的，沒有信不信，只有利益捆綁……我的意思是，這個合作可以談，但不能像你說的那么輕松。”

陳樂挑眉：“你的意思是，要加一些限制？”

“沒錯。”校長緩緩點頭，“把你之前的視頻內容刪掉，以后也不許拍攝這種沒下限的視頻直播，轉而做一些積極正能量的內容，我們就可以接著談。”

“啊？”

陳樂一呆。

這，這是在搞笑嗎。

他看向其他領導，明顯也是認可校長這番話的。

就連一旁的童念，也覺得這個提議很好，在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著他，好像一個期待孩子知錯能改的家長。

“……”

陳樂沉默的一臉蛋疼。

搞半天，這幫人還是當他小孩啊。

真是無語。

他攤上這么個系統，怎么做好事啊？

這幫身居高位的，怎么這么虛偽？非要又當又立，把面上弄那么好看。

實際上自己也沒少干壞事吧？

真是找罪受。

不行。

陳樂打定主意，自己絕對不能同意這個，這是他的核心行動力來源，倒不是說他一定要按系統的選擇去做事，也不是他不愿意做好事，但關鍵是他不能接受失去選擇的權利。

于是他深吸口氣，當機立斷的說道：

“不行。”

他看都不看有些失望的童念，掃視著全場說道：

“我會做好事，但我絕不會受任何約束，還是那句話，我不管做了什么拿不上臺面的事，是被人報復也好，被抓進監獄也好，那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會被任何人左右，所以，我絕不接受那些限制，如果你們不同意我的條件，那就免談，我現在就走，你們愛怎樣怎樣。”

說完，陳樂直接就起身朝辦公室外走。

“陳樂……”

童念在身后叫著，陳樂卻停都沒停。

然而就在這時。

“阿嚏！”

陳樂突然腳步一頓，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阿嚏～！”

然后又打了一個。

搞的所有人都有點莫名其妙。

“……”

校長還有幾個領導本來還想說話叫住他呢，結果也被他的噴嚏給憋回去了。

幾個人對視一眼，無奈都把話擒在嘴邊，想著等陳樂打完噴嚏再說。

結果，陳樂一連打了十幾個噴嚏都沒停下，打的所有人都懷疑人生了。

童念有些擔心的上來拍著他的后背，嘴里問著：“你怎么了？”

“沒，沒事……阿嚏！”

陳樂此時已經是淚涕橫流，是攥著拳，咬著牙才硬擠出這幾個字，但還是控制不住噴嚏，他感覺自己腦仁都要被震碎了，脖頸發酸，耳邊嗡嗡的，眼睛上甚至能看到飛蚊。

這是任務失敗的懲罰：【過敏性鼻炎】

恩，沒辦法，因為剛才的選擇他確實沒機會做了，他也沒想到這些領導突然就會回來。

這時童念在自己的包里拿出幾張衛生紙遞給陳樂。

陳樂撇了她一眼，一把拿過衛生紙，便頭也不回的走出了辦公室。

“……”

一群人面面相覷，最后校長沉默了一會兒，無奈笑道：“這小子比我想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