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福隨著周游的步伐走進了這座農家小院，院子中晾曬著剛收的豌豆和春玉米，與普通的農家大院沒有什么分別。

一個穿著道袍的老者坐在院中，正在剝玉米粒，那雙手輕輕一攏就是一根玉米被剝禿，另一只手再一引，又是一根玉米上手來。

余福有些錯愕，這手段很像太極勁，但卻又有一種不同的感覺。

用炁來干農活？

“周先生，來了？”那老者聽到腳步，放下手中的活計，看向余福和周游，笑的很淳樸。

“王掌教，忙著呢？”周游不客氣地從旁邊提起兩個小馬扎，遞給余福一個，而后自己一屁股坐下。

余福接過馬扎，先是做了個道揖，道：“重陽宮余福，見過師叔。”

老人似是這才注意到余福一般，眸子中掠過一抹淡淡的驚訝，“重樓師兄的徒兒？”

“是，福生無量，師叔萬安。”余福躬了躬身。

“呵呵，不必拘禮，坐吧。”泰山派掌門王鐵柱臉上露出一抹懷念，“想起來，我跟重樓師兄已經幾十年不見了。”

“師傅也時常掛念師叔呢。”余福微微一笑。

“呵呵，重樓師兄是個重情義的人啊。”王鐵柱感嘆道。

余福坐下，眼神則一直停留在王鐵柱的身上，這位師叔帶給他的感覺與所有全真派的人都不一樣。

自家師傅天天見，余福沒有特別的感觸，但是武當的周蒙師爺和云龍師兄等人帶給余福的有一種纖塵不染的出世感，而白云觀的謝師伯和方師伯則是一種身處俗世卻又看破俗世的感覺。

而眼前的王師叔則是一種完完全全的入世之人的感覺，但他的身上雖然布滿泥點，但卻沒有俗世之人那種污濁的感覺，反而讓余福如沐春風。

似乎看出余福有些疑惑，王鐵柱笑道：“怎么，余師侄似乎有些疑惑？”

余福被這直來直去的話問的有些失措，但旋即嚴肅了神情，拱了拱手道：“請師叔指教，弟子覺得，師叔的修行似乎與我師父以及其他同門的前輩們都不太一樣。”

王鐵柱點了點頭，抓起一把玉米粒，問道：“你可知這些玉米將會用作什么？”

余福想了想，道：“很多，有的會被直接或間接的做成食物，而有的則會當做種子……”

“沒錯。”王鐵柱道，“其實我們的修行就是如此，從這樣一粒微小的種子，汲取天地的大道和力量，長成一株茁壯的作物，結出收獲的果實。”

余福點頭表示贊同，旁邊的周游也嚴肅起來，能聽到這位泰山派掌門講道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他們蓬萊劍派的某些理念脫胎自泰山派，能夠聽王鐵柱講道，對他的好處是無比巨大的。

“但是，長成一株參天的建木，還是一棵軟趴趴的野草，就是修行之人自己決定的了。”王鐵柱輕輕松手，一顆顆玉米粒掉在地上，“尋常異人，只懂修力，專注術法，卻沒有自己的道，若不加以約束，就會像沒有修剪過的花卉一般，漸漸的被自己拖垮，輕者墮入魔道，重者橫死當場。”

“而我們全真派，遵清規，守戒律，順應天道，便是有人細心打理過的苗圃，每一株都不會長歪。”

余福再次點頭，但他的神色間還是有些猶豫王鐵柱說的這些其實很形象，也很生動，更是將修行的內核說的很通透，可是卻一直沒有從正面解答余福的問題。

王鐵柱呵呵一笑，“是不是很疑惑，我到底哪里跟他們不一樣？”

余福點頭。

“其實，我跟他們沒有任何的不一樣啊。”王鐵柱抖了抖身子，道袍上的泥點全部掉落在地，而后他挺直脊梁，面色一肅，一股仙風道骨的氣勢頓時就附著在他身上。

“只不過，包括你們重陽宮在內，所有山門的弟子全部都是走的親近天道的路子，餐風飲月，臥雪眠霜，剝離世俗的一切欲望，讓自己近乎于道，謀長生、羽化。”

“而我們泰山派，則走的是親近人道的路子，我們生在這里，長在這里，遵守道脈的清規戒律，卻不出世，于紅塵中練心，與世俗融為一體，很多事情，只有經歷過才能真正的舍去。”

“說句狂妄的話，我們泰山派的弟子，從來沒有以長生羽化為自己的終極目標，之所以修行，不過是修一個真我。”

余福和周游聽得一愣一愣的，其實這些東西他們都懂，但是他們身為異人，面對普通人的時候自然而然會有一種優越感，那不是他們修行不到家，而是有了力量之后本能的東西。

他們不會去普通人面前炫耀，但卻也不愿意與普通人為伍。

余福也終于知道了王鐵柱到底哪里不一樣，他已經真正做到了與紅塵俗世融為一體，若不是余福親眼看到了他動用異人的手段，好像真的看不出王鐵柱是個異人啊。

“呵呵，二位只是聽一聽就好了。”王鐵柱氣勢一泄，頓時從一個仙風道骨的高功變回了那普普通通的老者模樣，“你們吃過沒？”

“已經吃過了。”周游應了一聲，“那我就先走了？你們師叔師侄聊聊？”

王鐵柱嗯了一聲，抬頭看向余福。

余福則是沉吟一聲，起身行了一禮，道：“師叔，我還有些事情需要跟周先生去解決，就先不叨擾您了。”

周游有些驚訝的看著余福，哪都通的事情不都解決了么？但看著王鐵柱并沒有什么看法，他也不好強行留下余福，只能帶著余福離開了這處小院落。

余福一路上都有些沉默，王鐵柱所說的東西，看上去稀松平常，但是對余福的點撥卻是極深刻的，尤其是他所說的天道和人道。

重陽宮也好，武當也罷，其所修行的理念皆是順應天道的，這也是術士趨吉避兇的由來，順應天道就是吉，逆著天道就是兇。

可是一味的順應天道就一定對么？

“余道長，我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咱們跟哪都通的事兒不是解決了么？”周游看余福沉默了一路，終于是忍不住了。

余福愣了一下，十分迷茫地看著周游道：“我沒說我要去解決哪都通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