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的山谷，貧瘠的土地。

十幾戶人家組成小山村。

山麓下，竹籬柴扉圈起一棟小屋，還有幾叢黃花。

杜十七坐在胡昆對面，遠遠看著竹籬下隨風輕擺的小黃花，眼睛里充滿了柔情。

仿佛他已代入到其中，成為土生土長的山野村夫。

胡昆看著他，眼睛里充滿了戲謔。

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兩人會面對面相坐，還是都在辦同一件事。

他也看向小黃花，道：“你有故事，小黃花也有，故事里的小黃花？”

杜十七厭惡道：“胡昆你別說話，你的聲音會破壞我的心情，讓我惡心?！?

胡昆慍怒，拍著桌子站起來，道：“杜十七，你以為我看到你不惡心？都是幫道爺辦事，你也不比我強?！?

杜十七不理他，依舊溫柔地看著小黃花。

他看到了一個小女孩，一個眼睛大大，辮子長長的小女孩。

嘴角勾起一抹笑。

——好久不見。

胡昆不滿地看著，他不知道杜十七在沉醉什么。

沒有相同經歷的人，無法共情。

他看不見小女孩，只看見幾叢被風吹搖擺的小黃花。

凌玄已走了進來。

按照約定的時間，正好。

胡昆已迎了上去，恭敬道：“道爺，您來了?！?

凌玄點頭，順著杜十七的目光，看到那幾叢小黃花。

杜十七忽然道：“這幾叢小黃花好看么？”

凌玄道：“很美。”

杜十七道：“她也很美。”

凌玄避開這種傷心的話題，傷心的是杜十七，他又不是杜十七。

杜十七笑著，再道：“我早應該到這里來陪她的，她一定很寂寞。”

笑著笑著，就哭了。

寂寞的人死了之后，是不是也同樣會寂寞？

凌玄沒有打攪杜十七，他盯著胡昆，道：“結果如何？”

胡昆道：“天龍古剎！”

凌玄笑著道：“我早該知道的?！?

胡昆道：“里面有很多人，非常多！”

杜十七道：“都是高手?！?

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快，眨眼來，眨眼走。

他又成為那個冷漠的杜十七，“八個膽子八條命”的杜十七。

“我陪你去?！彼哑鹕韥淼搅栊媲?，道，“我欠你們一條命?！?

凌玄笑著道：“你欠的是燕大哥，你去還給燕大哥，不必還給我，你幫我找傅大哥，已經幫了夠多的忙?！?

天龍古剎，最后還是在天龍古剎么？

公子羽最終還是選擇出手。

目標從傅紅雪，變成了凌玄。

凌玄知道，天龍古剎很危險，里面有很多高手，他全都知道。

他得去，必須去。

傅紅雪在那里，所以他得去。

他可以不去，這次不去下次還得去，索性這次就去。

公子羽，該死的公子羽，該死了。

——自尋死路！

胡昆走了。

他是廉價的朋友，廉價的朋友不能交真心，更別說將后背交給廉價的朋友，那是一定會出事的。

杜十七也走了，凌玄逼的。

他是真心的朋友，與傅紅雪和燕南飛一樣，可以交心。

真心朋友很少，更不能帶著去天龍古剎，去了那里，是一定會死人的。

凌玄不會死，那死的會是誰？

——朋友。

他是不想見到朋友死的。

去救一個朋友，沒必要犧牲另一個朋友。

這種交換很不劃算。

夕陽西下，又是夕陽西下的時候。

上一次，是他跟傅紅雪一起走在夕陽下。

傅紅雪提著刀，蒼白的手，漆黑的刀。

凌玄背著劍，銀白的劍，蒼白的手。

這次只有凌玄。

他背著雙劍漫步在夕陽下，獨自去向遠方。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影子再長，也是一個人的影子，不能變成兩個人。

下一次夕陽，不會再是一個人的影子，他會帶著傅紅雪，兩人一起走下夕陽下。

夕陽下的影子也是一樣會拉得很長很長，卻不會只是一個人的影子，一定會是兩個人的。

一人去，兩人回。

許久沒聽見的聲音，又在耳邊響了起來。

僅凌玄能聽到的聲音，系統的聲音。

【打卡與公子羽決戰?！?

系統不是人，是一個系統，為什么又像人一樣貼心？

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就讓他去做，做完了就給獎勵。

好貼心的系統，如果系統能幻化成人的模樣，一定會是個溫柔的女人，善解人意的女人，一定會是個合格的賢內助。

凌玄迎著夕陽而去，腳下的步伐愈來愈快，仿佛很急切一樣。

夜，月。

銀白色月光灑下，給茂密的叢林披上一層銀色素衣。

透過堆滿的落葉，依稀可見叢林后的古剎。

叢林里那條可直達廟門的小路，早已被荒草埋沒，人走入這幽森陰暗的樹林，一定是很難辨認路途。

四周都是巨大的樹木，每一顆都一樣，叢林里連成一片的樹，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幾乎完全都是一模一樣。

人若是來了，該往哪個方向走才正確？

古剎里有座小小的六角亭，亭外欄桿的朱紅漆，亭內有一張琴，一局棋，一壺酒，一副畫，還有個紅泥小火爐。

五個青衣人，分別坐在其旁。

一人撫琴，一人落子，一人飲酒，一人筆繪，一人舞劍。

琴、棋、書、畫、劍。

代表著他們五人的名字。

俞琴，顧棋，唐詩，吳畫，蕭劍。

忽然，琴聲戛然而止。

顧棋手中棋子掉在棋盤上，仿佛是手拿不穩。

唐詩已站起身，手中酒藏在身后。

吳畫顧不得畫上的點睛之筆，匆匆將筆擲在即將完成的畫作之上。

蕭劍刺出的劍倉促收回，從衣袖上切下一塊布來。

天上有明月。

明月照著六角亭，拖出淺淺的影子。

六角亭外，站著戴面具男子。

男子背對著月亮，身后是幽暗的叢林，身形模糊，有些看不清。

看不清，也不敢抬頭看。

五人垂首，異口同聲道：“主人?！?

男子是公子羽，他就靜靜站在那里，不見，不聞，不動，卻仿佛銀河落九天般震撼。

震撼一般不是用來形容人的。

用震撼來形容公子羽，卻很合適。

他就站那里，不需要任何言語，不需要任何動作，就已足夠震撼。

公子羽。

青龍會的掌控者，從未親手殺過人，卻殺過無數人的公子羽！

他帶著一張魍魎面具，看不清模樣。

魍魎在月光下，更顯猙獰。

“他來了?！?

面具里發出一道模糊不清的聲音，輕卻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