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分14秒之后。懷遠號俘虜審訊室。
古老的300瓦特白熾燈刺眼地閃亮著,那包含了太多熱量的強光,對于人類的眼睛而言是種毫無疑問的折磨。縱使那位“皇帝陛下”再怎么口才出眾,在這種眩目白光面前依然不得不迷起了雙眼。
張逸明用手撥了撥燈罩,滾燙的觸感令他皺起了眉頭。自從他把這個從倉庫箱底翻出來的古董擺在俘虜面前,已經過去了整整30分鐘。俘虜是個看起來很能熬刑的家伙,況且聯邦軍的紀律也是明文禁止嚴刑拷打的,而危險無比的坦白劑又極有可能會燒掉他的大腦。如此一來,這種由古代東方警察發所明的審訊刑罰,就成了他的最好選擇。
“白熾燈的熱輻射是很嚴重的。你已經出汗了,要不要出去涼快一會兒?”
胖子俘虜搶先一步開口了。先機被占的張逸明,惱怒地暗罵一句,隨即換上一幅皮笑肉不笑的面具,隨機應變地回應道:
“啊,有勞‘陛下’擔心了,我這點汗不算什么,倒是陛下您已經汗出如雨,看起來相當的嚴重呀。”
“這些并不算什么。12年前,因為叛軍的攻擊,朕的坐艦墜毀在了荒蕪的沙漠行星拉烏姆。沒有食物,沒有水源,舉目所望盡是無盡的黃沙,唯一完好的設備就只有一只小小的羅盤。在那些日子里,朕真的是吃盡了苦頭啊。”
俘虜深情并茂的敘述,富有磁性的嗓音,以及古樸典雅的遣詞造句感染了所有的審問者。幾乎所有的目光都在傳遞著這樣一個信息:“后事如何?速速道來!”猛然間,鈴宮春美醒了過來。張逸明的后腦勺挨了一記直拳,伊萬諾夫的下盤吃了一記掃堂腿,少女的怒喝如同驚雷一樣炸響:“有沒有搞錯!我們是在審訊,不是在聽評書!!!”
“你那三個保鏢的努基拉.庫爾,在機身上都清晰地涂有‘四翼天使’紋章,而這正是宇宙海盜‘翱翔之羅剎’的獨有標志!怎么,還想撒謊說與之毫無關系嗎?”
鈴宮春美的問話氣勢洶洶,但俘虜并沒有受到驚嚇,反而輕松地微笑了起來:“軍官小姐,朕也有個問題想要了解:在我的國家之中,隆基努斯所代表的意思,你可知道?”
“那是來源于基督教圣經的詞匯,滿意了吧?立即回答我的問題,到底承不承認?”
鈴宮春美非常生氣。這胖子還真是會顧左右而言他,居然想拿圣經當擋箭牌!她可不是那種會被迷住的虔誠基督徒,實際上,她對這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不感冒。
“隆基努斯,是帝國禁衛騎士坐機的神圣名字,也就是你口中的努基拉.庫爾。他們乃是由化外之地的獨立行商自遙遠的異世界購入,只有帝國最優秀的戰士,才有資格乘坐這鋼鐵的巨人。而金色的‘四翼天使’,既是偉大帝國的守護之神,也是象征著騎士團榮譽的光榮紋章。軍官小姐,盡管我對你所講的那個海盜組織一無所知,但他們的邪惡標志至少不會采用皇家的金色吧?”
少女被噎住了。完全無法反擊的感覺,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遇到。撇開那一大堆騎士團的介紹不談,“翱翔之羅剎”所用的“四翼天使”標志,雖然形制和這次擊毀的敵機相同,但顏色還真不是純粹的金黃,在邊緣部分采用了骨白。俘虜,抓住了要點。
“你少在那里羅哩八嗦,海盜們的標志和你那個什么騎士團的紋章,在圖案方面完全一樣,這就是重點!你是不是想說這純粹是巧合?!至于顏色什么的純屬枝節,算不得主要矛盾,改變不了標志的性質!”
伊萬諾夫挺身而出。他的情緒激昂憤慨,他的言語聲色俱厲,但是,俘虜那胖臉上的笑容,卻沒有絲毫減弱:
“主要矛盾?事物性質?沒想到你居然也懂得一些哲學術語嗎。的確,事物性質由主要矛盾決定,這點你的確說的沒錯。但是,你做出這樣的判斷——紋章的顏色不是重點——所需的證據又在哪里呢?從你們上一波次的審訊中我已經很清楚地了解到,你們用于指控朕的所有材料,就只有那一個標志而已。在證據如此匱乏的情況下,你對事物主要矛盾的判斷,就必然是用自己的直覺所進行的最主觀判斷。如此一來,你還敢自稱是在用唯物主義來分析問題嗎?你難道不覺得,你這樣做就已經徹底滑入了主觀唯心主義的深淵當中了嗎?長此以往,你的分析能力又將退化到何種地步,你想過嗎?無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無知卻還要裝作……”
“雖然午餐時間已過,但本著人道主義精神考慮,我軍決定依然給你提供軍官標準的伙食。審訊暫停,你可以去吃飯了!”張逸明突兀地打斷了俘虜的長篇大論,拽起已經快要昏迷的伊萬諾夫,拖住已經快要爆發的鈴宮春美,大步流星地——或者說有些狼狽地走出充斥著怪異光影的審訊室。當再度沐浴在那溫暖的照明光線中時,一直在強忍的少校艦長,終于能夠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循環空氣,告別了不久前那快要窒息的可怕感覺。
“張逸明,你攔我干什么?快些放手!讓我去劈了那個屬唐僧的長舌家伙!”被張逸明的手臂牢牢鉗制住的鈴宮,就像一個耍脾氣小孩子一樣瘋狂掙扎著,身上的某個凸出部位已經開始和張逸明進行了大面積的親密接觸。但是對她的脾氣一清二楚的張逸明可沒那個膽子放開自己的手,即使已經有船員開始向這邊投射曖mei的視線。他絕對不會讓讓審訊室變成屠宰場的!
“鈴宮,你冷靜一下,鈴宮!見鬼,鈴宮春美上尉!你還有沒有點軍人的樣子!”
前所未有的重話終于讓少女停止了掙扎。她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兩滴晶瑩的淚珠開始悄悄地從眼角滲出。張逸明盡管被這幅神情搞的無比心酸,但是該干的,還是必須要干:
“春美,我知道你很生氣,我也很生氣,那個羅嗦的胖子實在是欠揍!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一時沖動而揮刀的結果是什么?!殺害俘虜,可是要被判開除軍籍的啊!而且你看看伊萬,他都已經失魂落魄成什么樣子了?當時只要再待一分鐘他就也得去接受神經理療了!如果你用刀消滅了那個胖子的肉體,那他們精神受創的仇,又該找誰去報!”
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張逸明的喉嚨已經有些嘶啞了。但是,令他寬慰的是,懷中的少女已經平靜了下來,緊繃的肌肉也已經變的柔和。果然是直脾氣的鈴宮,只要你說的在理,她就能馬上改正。這場災難,看來應該是過去了。
“逸明。”
少女突然低低地開口了。無比歡喜的少校艦長,立即微笑著回應了:
“怎么?有什么要幫忙的只管開口!”
“你摸夠了吧?把你的手拿開!!!”
13分鐘42秒之后。懷遠號會議室。
“……總而言之,這個胖子絕對不是一般人,就算不是什么‘帝國皇帝’,也一定在海盜組織中處于高位。只要這次能夠從他的嘴里撬出來東西,那幫叫什么‘羅剎’的海盜就肯定跑不掉!”
情緒激動的張逸明,結束了陳述。回應他的,是充溢整個會議室的疲憊氣息。
“真沒想到,一直都很擅長辯論的逸明也在那個人面前敗下陣來。我想,就不要再進行這樣的危險審訊了吧?”剛剛巡航歸來的李瀟雨,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我完全贊成。胖子的嘴皮子工夫實在是太厲害了,正攻根本沒有取勝的可能。要不要試試信息植入機?只要改裝一下,讓工作進程逆運行,說不定就能直接從那家伙的腦子里讀情報了。”
從沮喪中完全恢復過來的伊萬諾夫,沒有辜負自己一直以來的自稱“高素質”,提出了一個相當誘人的建議。但是,還沒等眾人的眼睛亮度達到最大,雪的冰冷說明就已經無情地打碎了他的設想:
“否定。植入機能做到的僅僅是將資料掃入大腦的暫存區,而將資料轉入永久區的任務,是大腦本身在外加電脈沖引導下下完成的。所以,縱使再怎么修改,植入機最多也只能讀取暫存區的信息。而那些存在于永久區的情報,是不可能被得到的。”
斯拉夫人低下了頭。會議室再次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已經變成了苦瓜臉的張逸明,終于放棄了快把腦袋撐破的思考,求助地望向了雪:
“雪,上次在阿育布,多虧了你我們才不至于顏面丟盡。這次,你有什么主意嗎?”
冰山氣質的少女默默注視著張逸明,清澈的目光讓后者幾乎無法直視。許久,她慢慢地點了點頭:“人的內心變化無常,縱然是我亦無法把握。但,我會盡力的。明少校,這兩次的審訊,有沒有錄音記錄?”
“有,雖說第一次的不太多,但剛才那次十分詳細!一切全部拜托了,雪!需要多長時間去思考對策?”
張逸明高興的簡直想來段承天舞,但終于還是忍住了。只要能力深不可測的雪出手,那個胖子就別想蹦達了!
“明少校,這艘艦的核心人物,到底是誰?一名軍銜少尉的通訊員,沒有任何道理承擔這種期待的。”
冰冷。真正的冰冷。以往總會帶著些許關心的雪,第一次變的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