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森林里的小木屋
- (美)勞拉·英格斯·懷德
- 5021字
- 2023-08-31 16:31:56
第一章 大森林里的小木屋
六十年前,有個小姑娘生活在威斯康星的大森林里,住在一座木頭蓋的小灰房子里。
房子周圍都是黑乎乎的大樹,大樹外面是大樹,再外面還是大樹。一個人往北一直走,走一天,走一星期,走整整一個月,除了森林還是森林。沒有房屋,沒有道路,也沒有人。只有大片的森林,還有在里面安家的野生動物。
大森林里生活著狼、熊,還有巨大的野貓。溪流邊生活著麝鼠、水貂和水獺。狐貍在山坡上建窩,野鹿到處游蕩。
在小木屋的東邊和西邊,是無邊無際的樹林,只是大森林的邊緣稀稀拉拉地散落著幾座小木屋。
小姑娘和爸爸媽媽、姐姐瑪麗和妹妹卡麗生活在這座小木屋里,她每天看不見別的東西。一輛馬車在門前駛過,拐個彎,鉆進了野生動物們生活的大樹林里,小姑娘不知道它駛向哪里,也不知道它的盡頭是哪兒。
小姑娘叫勞拉,她管爸爸叫“爹”,管媽媽叫“娘”,當時在那個地方,小孩子不像現在這樣叫爸爸、媽媽,也不叫父親、母親。
夜晚,勞拉躺在裝有小輪的矮床上,睜著眼睛,側耳傾聽,但是除了樹木沙沙的低語聲,聽不見別的聲音。有時夜里會聽見一匹狼在遠處嗥叫。然后,狼走近一些,又發出一聲嗥叫。
那聲音真嚇人。勞拉知道狼會吃小姑娘。不過小木屋的墻都是結結實實的木頭做的,她待在里面很安全。爹的獵槍掛在門上,那只有斑點的斗牛犬——親愛的杰克,躺在門邊守著。爹總是說:“接著睡吧,勞拉。杰克不會讓狼進來的。”于是勞拉鉆進小矮床的被子里,緊挨著瑪麗,進入了夢鄉。
一天夜里,爹把她從床上抱起來,走到窗口,讓她看看狼。有兩匹狼蹲在小木屋前,看上去像是毛蓬蓬的狗。它們把鼻子沖著又大又亮的月亮,嘴里發出嗥叫。
杰克在門前走來走去,汪汪叫著。它背上的毛都豎了起來,惡狠狠地朝兩匹狼露出尖牙。狼在嗥叫,但進不了小木屋。
家里很舒服。樓上是一間大大的閣樓,當雨點敲打在屋頂上時,在里面玩耍再愜意不過了。樓下是小臥室和大屋。臥室有一扇窗戶,裝著木頭的窗板。大屋有兩扇帶玻璃的窗戶,有兩扇門,前門和后門。
小木屋周圍是一圈歪歪扭扭的柵欄,為了不讓熊和鹿靠近。
小木屋前的院子里有兩棵漂亮的大橡樹。每天早上,勞拉一睜開眼睛,就跑去看看窗外。有一天早晨,她看見每棵大樹的枝子上都掛著一頭死鹿。
鹿是爹前一天打死的,夜里他把它們搬回家,高高地掛在樹上,為了不讓狼來偷吃鹿肉,那會兒勞拉還睡得正香呢。
那天,爹、娘、勞拉和瑪麗吃到了新鮮的鹿肉。味道真鮮美啊,勞拉希望能把肉都吃掉。可是大多數肉要用鹽腌了熏一熏,放起來留到冬天再吃。
冬天就快要來了。白天越來越短,夜里霜花悄悄爬上了玻璃窗。很快,天就要下雪了。到那時候,小木屋就會一大半埋在雪堆里,小湖小溪也將結冰。冰天雪地的日子里,爹可不一定能打到野味。
熊會躲在洞里,美美地睡一整個冬天。松鼠蜷縮在樹洞的窩里,用毛茸茸的尾巴包住小鼻子。鹿和野兔都變得警覺,跑起來很快。即使爹打到一只鹿,也準是瘦精精的,沒多少肉,不像秋天的鹿那樣豐滿肥胖。
寒冷的冬天,大森林里覆蓋著積雪,爹有時候出去打獵[1]整整一天,晚上回來兩手空空,沒有東西給娘和瑪麗、勞拉吃。
所以,在冬天到來前,小木屋里要盡量多存放一些食物。
爹小心地剝下鹿皮,抹鹽,拉抻,他要把它們制成柔軟的皮革。然后他把鹿肉切成一塊一塊的,撒上鹽,放在一塊木板上。
院子中央豎著一根高高的樹樁,是從一棵空洞的大樹上截下來的。爹從一頭夠進去,在樹洞里釘了一些釘子。然后他把樹樁立起來,在頂上加了一個小蓋兒,又在靠近底部的地方開了一扇小門。他在鋸下來的那塊小木板上裝了鉸鏈,固定好,做成一扇帶著樹皮的小門。
鹿肉腌了幾天之后,爹在每塊肉的頂端切出一個洞,穿上一根繩子。勞拉注視著他,然后又注視著他把肉掛在空樹樁里那些釘子上。
他從那扇小門夠進去,把肉掛在釘子上,能掛多高就掛多高。然后他把一架梯子靠在樹樁上,爬到頂上,把蓋子挪開,從上面夠下去,把肉掛在釘子上。
爹把蓋子重新蓋好,爬下梯子,對勞拉說:“快跑到劈柴墩那兒,把那些綠色山胡桃木的碎片給我拿一些來——要白白的、新鮮的、干凈的。”
勞拉跑到爹劈木柴的墩子那兒,在自己的圍裙里裝滿了新鮮的、散發著清香的小木片兒。
爹在空樹樁的那扇小門里,用一片片樹皮和苔蘚生了一堆火,并把幾塊碎木片小心地鋪在上面。
綠色山胡桃木燃燒得很慢,沒有火苗,使空樹樁里彌漫著嗆人的濃煙。爹關上門,一小縷煙從門縫兒里擠出來,還有一小縷煙從蓋子邊冒出來,但大部分煙跟肉被一起關在里面了。
“上好的胡桃木發出的煙比什么都強,”爹說,“那樣熏出來的肉,不管在哪里、在什么天氣都能存放得住。”
他拿起槍,把斧頭扛在肩上,到空地去再砍幾棵樹。
接下來幾天勞拉和娘看著火。當煙不再從縫隙里冒出來時,勞拉又拿來一些胡桃木碎片,娘把它們放在鹿肉下面的火上。院子里總有一股淡淡的煙味兒,小門打開時,濃濃的熏肉味兒就跟著跑了出來。
最后,爹說肉熏的時間夠長了。他們就把火熄滅了,爹把一塊塊肉從樹洞里拿出來。娘把每塊肉都用紙包起來,掛在閣樓里,那里既干燥又安全。
一天早晨,天還沒亮,爹就趕著馬車出去了,晚上回來,馬車里裝滿了魚。大車廂里堆得滿滿的,有幾條魚簡直跟勞拉一樣大。爹去了丕平湖,用網子把這些魚撈了上來。
娘從魚身上切下一片片又薄又大的白肉,一根骨頭也沒有,給勞拉和瑪麗吃。全家人美美地享受著新鮮的魚肉。吃不了的就放在桶里腌起來,留到冬天再吃。
爹養了一頭豬。它自由自在地在大森林里跑來跑去,吃橡果、堅果和樹根。現在他把豬抓了來,養在一個木頭圈里,讓它長膘。等到天一冷,可以凍肉時,就把它宰掉。
有一天半夜,勞拉從夢中醒來,聽見豬在尖聲叫喚。爹從床上一躍而起,抓過墻上的獵槍,跑出門去。勞拉聽見槍響了,一聲,兩聲。
爹回來后,講了剛才發生的事。他看見一只大黑熊站在豬圈旁邊。熊去抓圈里的豬,豬尖叫著逃竄。爹就著星光看見這一幕,立刻就開了槍。可是光線昏暗,匆忙中沒有打中那頭熊。熊跑進了樹林,一點兒也沒受傷。
爹沒有抓住熊[2],勞拉覺得很可惜。她多么愛吃熊肉啊。爹也很遺憾,但他說:“不管怎么說,我把腌豬肉保住了。”
小木屋后面的菜園子整個夏天都長得不錯。菜園離小木屋很近,白天鹿不敢跳進柵欄來偷吃蔬菜,晚上有杰克守著,不讓它們進來。有時候早晨能看見生菜和卷心菜間有小小的鹿蹄印。但杰克的爪印也在那兒,鹿一見杰克,趕緊就跳了出去。
現在,夜里寒氣逼人,土豆、生菜、甜菜、甘藍和卷心菜都被收上來,存放在地窖里了。
洋蔥跟長長的繩子編在一起,掛在閣樓里,旁邊是用繩子串在一起編成花環的紅辣椒。南瓜和西葫蘆放在閣樓的墻角,堆成橘黃、鮮黃和綠色的小山。
食品儲藏室里有一桶桶咸魚,儲藏室的架子上滿滿當當地放著黃色的奶酪。
有一天,亨利大叔騎馬從大森林里過來了。他是來幫爹殺豬的。娘的那把大屠刀已經磨得鋒利,亨利大叔帶來了波莉嬸嬸的屠刀。
爹和亨利大叔在豬圈旁生了一堆火,在上面燒一大壺水。水開了,他們就開始殺豬。勞拉趕緊跑進屋把腦袋埋在床上,用手指堵住耳朵,這樣就聽不見豬叫聲了。
“它不會疼的,勞拉,”爹說,“我們動作很快。”但勞拉還是不想聽見豬叫。
過了一會兒,她小心翼翼地把一根手指從耳朵里拿出來,仔細地聽。豬已經不叫了。
這是一個非常繁忙的日子,要做的事情那么多,要看的東西也不少。亨利大叔和爹樂呵呵的,晚上還有帶肉的小排骨吃,爹還答應把尿脬和豬尾巴送給勞拉和瑪麗玩。
肉攤在后院棚屋里的一塊木板上,每一片上都撒了鹽。后臀和前腿用鹽水腌著,它們也跟鹿肉一樣,要放在空樹樁里用煙熏一熏。
“什么也比不上胡桃木熏的火腿啊。”爹說。
他正在吹尿脬,把它吹成一個白色的小球,用繩子把口扎緊,遞給瑪麗和勞拉去玩兒。她們可以把它拋在空中,用手來回地拍著玩兒,或者扔在地上彈跳,用腳踢。比起來,豬尾巴比小白球還要好玩呢。
爹幫她們小心地剝掉豬尾巴的皮,在粗的那頭塞進一根削尖的棍子。娘打開做飯用的爐子,把滾熱的煤塊耙進鐵爐里。然后勞拉和瑪麗輪流把豬尾巴舉在煤塊上。
豬尾巴被烤得吱吱響,一滴滴的肥油掉在煤上,冒出火苗。娘往上面撒鹽。她們的手和臉都烘得熱乎乎的,勞拉的手指被灼傷了,但她太興奮了,根本就不在意。烤豬尾巴實在太好玩了,兩個人輪流烤,但很難做到公平。
終于烤好了。豬尾巴被烤得通體焦黃焦黃的,味道真香啊!她們把它拿到院子里去冷卻,還沒等冷透,就迫不及待地嘗上一口,把舌頭給燙疼了。
她們把骨頭上的肉吃得一點兒也不剩,然后把骨頭交給杰克。豬尾巴的樂趣就這樣結束了。要等到明年才會有第二根。
亨利大叔回家吃飯了,爹到大森林里去干活兒。對勞拉、瑪麗和娘來說,殺豬的工作才剛剛開始。娘有許多事情要做,勞拉和瑪麗在旁邊幫她。
整個這一天和第二天,娘都在爐子上的大鐵鍋里熬豬油。勞拉和瑪麗搬柴火,看火。火要熱,又不能太熱,不然豬油就熬焦了。鍋里的板油吱吱作響,但絕對不能冒煙。娘不時地把褐色的豬油渣撇出來。她把它們裝在一塊布里,擠出每一滴豬油,然后把油渣放在一邊。以后她會用它們給強尼餅調味兒。
豬油渣很好吃,可是勞拉和瑪麗只能吃一點點。“太油膩了,小姑娘不能多吃。”娘說。
娘仔細地給豬頭刮毛、清洗,然后放在水里煮,一直煮到所有的肉都從骨頭上掉下來。她用剁肉刀把肉剁成肉末,放在木碗里,撒上辣椒、鹽和香料。然后用高湯調一調,放在一個盆里冷卻。冷了以后切成薄片,肉凍就做成了。
從大塊肉上切下來的小塊肥肉與瘦肉,娘把它們都剁成肉末。她往里面撒上鹽、辣椒,還有菜園里鼠尾草的干葉子。她用雙手把它們揉來揉去,充分拌勻,然后做成一個個肉丸子。她把丸子放在小木屋外棚子里的一個鍋里,凍起來,可以吃一個冬天。這就是肉丸子。
殺豬工作結束時,小木屋外的棚子里放著肉丸子、肉凍,一大罐一大罐的豬油,還有一桶白花花的腌肉,閣樓上掛著四只熏火腿。
小木屋里足足地存放著好吃的東西,迎接漫長的冬天。儲藏室滿了,棚屋滿了,地窖滿了,閣樓也滿了。
勞拉和瑪麗現在只能在屋里玩兒了,外面很冷,枯黃的葉子從樹上紛紛飄落。爐子里的火一直不滅。爹整夜都用爐灰把火壓住,到了早晨煤火還是著的。
在閣樓里玩耍很有意思。又大又圓的彩色南瓜可以當成漂亮的桌子椅子。頭頂上懸掛著紅辣椒和洋蔥。用紙包著的那些火腿和鹿肉,還有一束束的干草——調味兒用的香草,治病用的苦草,使這里彌漫著一種灰撲撲的草香味兒。
屋外經常狂風怒吼,發出寒冷而孤獨的聲音。但是在閣樓里,勞拉和瑪麗用西葫蘆和南瓜玩過家家,一切都那么舒適、溫馨。
瑪麗比勞拉大,她有個布娃娃叫妮蒂。勞拉有一根包著手絹的玉米棒,它也是個不錯的洋娃娃呢。它的名字叫蘇珊。蘇珊只是一根玉米棒,這可不是它的錯。有時瑪麗也讓勞拉抱一抱妮蒂,但勞拉只在蘇珊看不見的時候才會抱妮蒂。
最美妙的時光是在夜晚。吃過晚飯,爹把他的捕獸夾從棚屋拿進來,在爐火旁給它們上油。他把它們擦得锃亮,用一根羽毛蘸上熊油,擦拭夾子和彈簧。
捕獸夾有小號的、中號的,還有特別大的捕熊夾,里面有鋒利的齒紋,爹說,如果一個人的腿被它咬住,是會斷的。
爹給捕獸夾上油時,會講笑話和故事給勞拉和瑪麗聽,然后,他就會拉他的小提琴。
門窗都關得緊緊的,窗框的縫隙也用布堵住了,不讓寒氣透進來。但是那只小貓黑蘇珊,不管白天黑夜都可以隨便進出,它走的是前門底下那個貓洞的活動門。它的動作總是很快,活動門在它身后落下來時就不會夾住它的尾巴。
一天夜里,爹在給捕獸夾上油時,注視著黑蘇珊走進來,說道:“從前有一個人,養了兩只貓,一只大貓,一只小貓。”
勞拉和瑪麗跑過去靠在爹的膝頭,聽他繼續往下講。
“他養了兩只貓,”爹又說了一遍,“一只大貓,一只小貓。他在門上給大貓開了一個大貓洞,又給小貓開了一個小貓洞。”
爹停住了。
“可是為什么小貓不能——”瑪麗說。
“因為大貓不讓。”勞拉打斷了她的話。
“勞拉,那樣很不禮貌。你不能打斷別人說話。”爹說。
“我看出來了,”爹說,“你們倆都比在門上開兩個貓洞的人更聰明。”
說完,他收好捕獸夾,把小提琴從匣子里拿出來,開始拉琴。這才是最美妙的時光。
注釋:
[1]打獵:打獵又稱狩獵。在法律允許范圍內開展狩獵活動,除捕獵野生動物、開發野生動物資源以外,有促進生物圈正常運行的作用。為了更好維護健康的、功能正常的自然生態系統,打獵時不可捕獲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若無特別說明,本書腳注均為編者注。
[2]根據我國1989年施行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和2000年《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濟、科學研究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名錄》:黑熊是國家二級保護野生動物。我國已全面停止從野外捕獲黑熊等國家保護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