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后，蘇玖玥站在那早已被大開的廟門前，那些村民所說的兵人們好像在找不到自己的身影后，就全部離開了。

她怔怔的看著里面空無一人的廟宇。

只不過院中的墻上，樹上，甚至是門上，都有著斑斑血跡和數不清的刀痕。

原本平靜祥和的寺廟中，此時充斥著淡淡的血腥味，那些刀痕，看起來也是格外的令人膽寒。

他去哪了？他有沒有事？

蘇玖玥搖搖晃晃的沖進院內，眼神毫無目的到處飄忽著，四下尋找著顧夏的身影。

今天這廟院都沒有好好清掃，現如今，地上滿是泥土腳印，以及被大風刮下的落葉，整個廟院里頭看起來雜亂不堪，要不是自己還沒有離開多久，蘇玖玥幾乎都要以為這里只是一間廢廟了。

耳邊突然傳來了輕微的咳嗽聲。

順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蘇玖玥看見了，那靠坐在佛像下方，顧夏的身影。

一把修長的直刀完完全全的穿過了他的腹部，渾身上下滿是刀痕血漬，那傷勢，比當初暈倒在樹林中的蘇玖玥還有過之而不及。

這家伙閉著眼睛氣若游絲。

強烈的痛楚與酸麻感自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逐漸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現在艱難的凝著幾口氣息——

他此時就連手指都有點動彈不得，說話也是十分的困難。

自廟外而來的夜風吹開了顧夏身邊的粉塵，似乎隱隱之間是有所感應一般，本來已經閉目靜待死亡來臨的他突然努力的睜開眼，朦朧的眼中，倒映著那道折返回來的身影。

發現來人是蘇玖玥后，顧夏那空洞的眼中，滿是驚愕與茫然，但隨即又是從嘴角扯出了一抹釋然的苦笑。

“你……回來作甚？”

聽到對方的聲音，蘇玖玥緩緩的走上前，盯著他那快速起伏不定的胸口和被血污了面容的蒼白臉色，一聲不吭，小手按在了他的腹部，想要為他止血。

只是，顧夏身上的傷口太多了，也太深了，就算摁住了一個傷口，也根本就無濟于事，他現在就像是個裝滿了水的破布袋，盡管很努力的堵上了那些缺口，卻還是阻止不了生機從他的身體中流逝。

“沒用的……已經無力回天了……”

顧夏似乎是有些疲累了，他的聲音細如蚊吶，完全沒有當初中氣十足的感覺。

“你閉嘴！”

看著對方的生機緩緩流逝，蘇玖玥咬緊牙關，嘗試著各種自己所知道的止血方式，她撕扯著自己的衣服，將撕下來的布帶一道道纏在傷口上。

可事實正如對方所說的那般，已經無力回天了，才纏上的布帶，眨眼之間就變得一片血紅。

“……廟里還有點香火錢……你一會兒……走的時候……記得帶上?！?

顧夏用盡全力，瞄了一眼頭上的盒子。

這傻和尚，都已經這樣了，還在擔心著蘇玖玥。

感受到自己面前這和尚的身體越來越冰冷，蘇玖玥的鼻子和眼眶突然就涌上了一股酸意，幾乎同時，一滴淚水就順著臉頰劃過，滴落在了顧夏的面旁上。

“玖兒......你可是妖......為了一個信佛的和尚哭哭啼啼的......可不好看啊......”

想要幫她拭去淚珠，顧夏努力的抬起了手，但手才舉到半空中，就無力的落了下去。

已經連這么簡單的事情都已經做不到了嗎？

顧夏無奈的笑了笑。

也不管什么對方不近女色，男女授受不親，蘇玖玥輕輕的將滿是血污的顧夏放在了她的腿上，一邊妄圖用自己的體溫保住她的生機，一邊顫抖著聲音，自言自語的念叨著：

“死禿驢……今天廟里這么亂，你都還沒有打掃呢……”

“禿驢……我今天說了那么過分的話，你也還沒有罵我……我甚至都還打你了，我就在這兒……你難道不想打一下嗎？就這樣舍得走了？今天的佛經也沒有念……你這是不尊重佛祖……”

半躺在蘇玖玥懷里的顧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側著頭，看向廟外在云中若隱若現的月色，喃喃說道：

“玖兒……我還是那個固執的膽小鬼嗎……”

“你不是……你從來都不是……那些都只是我的氣話，你不要說話了！”

“那幫子人啊……沒有在這廟里發現你的身影……就繼續去別處搜查了……你一定要藏好……好好的……過自己的生活……”

“有點累了啊......可惜，我好像......沒法看到你的未來了?！?

“嘿......這么一想，其實離開這座廟宇......做個普通的山野村夫也不錯......”

其實，顧夏的聲音，早就已經弱的連蘇玖玥都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了。

她只能機械一般的點著頭，靜靜地聽著對方的呢喃。

忽然之間，顧夏沉默了下來，閉眼微笑著，沒有再接著說話。

“死禿驢……”

“禿……”

整個廟宇變得一片死寂，蘇玖玥呆呆的看著，在自己腿上閉上眼睛的顧夏。

女子蕭瑟的背影忽的顫抖了一下。

夜色里隱約的傳來了她苦澀的泣聲。

她抱起了顧夏已然變得冰涼的身軀，在這廟外，準備將其安葬好。

……

“……廟里還有點香火錢……你一會兒……走的時候……記得帶上?！?

安葬好顧夏之后，蘇玖玥站在那土包之前，回想著對方最后的那幾句念叨，沉默了很久很久。

夜風撩撥著她那柔順的發梢。

她默默的從顧夏給她準備好的行囊里頭，取出了一塊冰冷的菜餅，一口接著一口。

淚水止不住的從微紅的眼眶之中溢出，然后在她蒼白的小臉上無聲的滴落，很快就把自己手中的菜餅給打濕了。

“好苦……”

她背過身去，看著山間小路上，那雜亂不堪的腳印，眼瞳漸漸的變成了金色。

狐尾和狐耳自她身上浮現。

“過自己的生活嗎......我會的，不過......那些人，我可得先送他們去陪你啊。”

這一段記憶，就定格在了這里。

……

“唔……”

顧秋悠悠的睜開雙眼，入眼便是滿臉擔憂之色的蘇玖玥，以及遮擋住他一半視線的長白山山峰。

他正枕在蘇玖玥柔軟的大腿上，而身邊，依舊是那破舊的廟宇。

“阿秋？你醒了？”

“嗯……回憶起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顧秋動了動，想要坐起身來，卻是忽的想起了自己手上如今有傷，好像不大能使得上勁，于是乎只能原地蛄蛹了兩下，就此作罷。

不過，對方為什么會選擇醫生這個職業，他現在好像是有了一些眉目了。

“你剛剛突然暈倒了......嚇死姐姐我了......”

“我是不是應該懷疑，玖兒你是想讓我想起這些，所以就帶我來到這里了？”

蘇玖玥連忙擺手：

“絕對不是！我只是想帶你過來看看這兒......沒想到反而刺激到你了......”

好像還真的不是。

從她那有些慌張的神色來看，應該是沒有說謊的。

在這一點上，顧秋還是很信任蘇玖玥的。

他靜靜的凝視著蘇玖玥的俏臉，想起自己記憶中，這女人最后的模樣。

“那些兵人......后來怎么樣了？”

聞言，蘇玖玥只是歪了歪腦袋，無所謂的和他說道：

“不知道呢~這都多少年過去了？無關緊要的人，姐姐我早就忘啦~我只要知道，現在阿秋在我身邊就行啦~”

“在你身邊嗎......”

顧秋腦下枕著一片柔軟，略微做了個深呼吸，感受著淡淡的香味充斥在鼻腔里的感覺。

體驗了顧夏的記憶之后，他忽地感覺，現在，有這么一個人，陪在自己的身邊，好像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