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玖玥原本有些許惱怒的，但看到顧夏這一副雙手合十不斷念誦罪過的模樣，她有點兒想笑又有點羞怒，站在原地呆了半天，最后只是狠狠的剮了一眼對方，而后問道：

“你們和尚不應該都是戒葷腥的嗎？怎么會買這些東西回來？”

顧夏聳了聳肩，反問對方：

“你自己去廟外頭做好吃完不行嗎？”

聞言，蘇玖玥微微一怔，問:

“你，你的意思是你不幫我？”

“當然，貧僧不碰葷腥，能幫你買回來，已經竭盡所能了?！?

顧夏瞥了她一眼。

“你不會還要我幫你做這些吧？”

“可是如果我說我不會做飯呢？”

“......”

顧夏沉默了。

“那貧僧也不能就此破戒，請蘇施主自便?！?

這么說著，他就扭頭走進了廟里。

望著對方那狼狽不堪的背影，蘇玖玥憋著笑，又看向地上不斷撲騰的雞鴨，心中難得的流過一絲暖意。

“傻和尚，本姑娘逗你玩的，這都看不出來。”

說著，她就提起地上的雞鴨，走出了廟門。

……

不過多時，吃飽的蘇玖玥重新回到了廟宇之中，看到了在佛像前念誦佛經的顧夏，自顧自的在對方身邊盤腿坐下。

“我吃完了?！?

正如她所料，顧夏只是停止念誦佛經，微微睜開眼，然后平靜的“嗯”了一聲。

看著對方風淡云清的樣子，蘇玖玥頓時覺得有些無趣，她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伸了出去，戳了戳旁邊跟個石頭似的呆和尚：

“喂，能不能不要念經了，很無聊欸，能不能跟我聊會兒天？”

出乎意料的，對方還真的就此睜開了眼，放下了手中的佛珠，轉身面對她，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無奈。

“也罷，你想聊些什么？”

蘇玖玥毫無形象的坐在地上，盯著自己的三寸小金蓮想了想。

“你......為什么會想要當和尚？不覺得無聊嗎？”

“不會?！?

顧夏緩緩地搖了搖頭：“貧僧自幼無父無母，被這座廟宇原本的主持所收養，打從記事起，就已經在這座廟宇里了。”

“從小就已經習慣了啊......原來如此?！?

蘇玖玥恍然大悟。

怪不得這個和尚如此在乎所謂的葷腥，不可殺生。

在她看來，只要嘗過酒肉葷腥，以及世俗紛紛擾擾的人，一般都不會忘掉那種滋味，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待在這一座破舊不堪的廟宇里頭乖乖的當一個和尚。

“你們和尚真的可憐，明明生而為人，卻因為這些所謂的條條框框而不能享受到正常人應當享受到的美好，只能一輩子待在這一座荒郊野嶺的破廟里頭?！?

反觀顧夏，依然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只是輕撫著自己的袈裟，沒有多說些什么。

蘇玖玥瞧著他光禿禿的腦袋，又瞥了眼他身上的袈裟，忽的覺得這一切很是滑稽可笑，沒來由的，心中涌出一股怨氣：“你難道就不會覺得命運不公嗎？”

“不會?！鳖櫹氖捌鸱旁诘厣系姆鹬椋赵谑掷镙p輕捻動著，隨后神情不變的說道：“命運也是因緣生法，雖沒有自性，但貧僧覺得當下并不壞，就此便可。”

蘇玖玥怔了一下，然后狠狠地啐了一口：

“什么因緣，什么命運，你只是一個膽小鬼罷了，就因為所謂的佛家，你一輩子都不能體會到正常人的世俗生活，一輩子就只能躲在犄角旮旯里頭！”

“因為身份而有所失……只能說彼此彼此吧。”

顧夏神情不變的回應道。

蘇玖玥愣住了，小手緊緊的抓住了身上破破爛爛的衣袍，看樣子好像是被這一句話給戳到了痛處，她的心情很是復雜。

小手松了又緊，在幾個深呼吸之后，她霍然站起身，然后轉身向著廟中的齋房走去，再次出現的時候，她的手上多出了當初顧夏給她準備好的行囊。

她看著依舊坐在地上無悲無喜的顧夏，冷冷的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一個妖，一直賴在你們佛家的廟宇里頭也不像話，我今天就滾。”

顧夏一言不發的站起身，從廟中的某個箱子里頭取出了一件很樸素的灰色長袍，上面滿是補丁，甚至有一處，都還是用顧夏自己身上的袈裟邊角料縫補的，看上去很是不倫不類。

他將其扔給蘇玖玥。

“想走，走就好，不過你最好披上這一件袍子，你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了，還有血跡，這袍子雖說有點兒臟破，但是用來遮掩倒是不錯。”

顧夏低垂著眼眸，蘇玖玥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直勾勾的盯著顧夏，抓著手上的臟袍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在發呆。

顧夏沒有理會她，而是從對方身邊擦肩而過，打開放在地上的行囊，將其中的蔥餅都換成了昨天剛剛做好的，就連水袋里頭的水，都換成了新的。

自始至終，蘇玖玥都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顧夏的動作，兩人都是一言不發。

在對方做完了這一切之后，她才賭氣似的嘲諷了一句：“也不知道吃了你們廟里的東西，我會不會也就此安于現狀，在個小破地方呆一輩子?！?

顧夏看著她，認真的說道：“在一個小地方，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我覺得挺好的。”

又是這種話。

聽到他所說的，就如擺爛一般的話語，蘇玖玥厭惡不已，終于忍不住，邁著腳步，幾個輕盈的跳躍，從院墻上越出了寺廟。

呼——

顧夏長出了一口氣。

這個不速之客走了，他的心里放輕松了不少，同時不知道為何，又有點小失落。

還沒有等他整理好情緒，決定和以往一樣清掃院落的時候，墻頭上忽的又傳來了點點動靜，他定睛望去，見是蘇玖玥扒拉在墻上，皺了皺眉：

“你怎么還沒走？”

蘇玖玥冷哼一聲，好像還在記恨剛剛對方某句傷人的話：“回來跟你道個謝，給你攢點兒功德！”

顧夏又好氣又好笑，再留下一句“等會”后，他重新走進屋子里，拿起放在角落里頭的那一根拐杖。

之后這女孩肯定又得要四處奔逃，拿個這玩意兒，應該能省點力吧。

或者……能想起這個破爛的小廟宇？

顧夏自嘲的笑了笑。

或許正如對方所說，自己只是一個聽從命運安排的膽小鬼吧。

這一輩子，就只能是在這個廟里頭掃掃地，念念經了。

“喏，給你?！?

顧夏將拐杖扔給蘇玖玥。

“嗯？這不是原來主持的……”

“讓你拿著就拿著。”

他的語氣中，也不知緣由，難得的多了點焦躁的情緒。

“嘁，好心問一問而已……兇什么兇……”

蘇玖玥不滿的嘟囔了一句，隨后便一手抓著行囊，一手提著拐杖，從墻頭一躍而下。

顧夏轉身關上了廟門，靠在門上，然后看著蘇玖玥剛剛還坐過的地面，一個人發著呆。

她應該，這一輩子也不會回來了吧？

也不知道這小丫頭能不能躲過朝廷的追捕，好好的隱姓埋名，作為一個正常人生活下去……

不像自己這般……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罷了，萍水相逢，本就是一面之緣。

……

嘭，嘭嘭！

廟門再度被叩響，才剛剛拿起掃帚的顧夏一愣，想都不想，就放下了手中的掃把，急匆匆的朝著廟門走去。

雖然說，人妖殊途，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看著那名少女的時候，總覺得有些羨慕，興許是因為對方身上有著自己所沒有的什么東西吧。

哦對了，她走的時候，好像身上都沒有銀子。

都在外跑路呢，沒有銀子怎么行……東西吃完了就完蛋了……

“都是笨蛋啊……”

顧夏自嘲著，然后終于來到了門前，他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打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