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格恩帝國，七酒海，紅琥珀號

船艙第三層的蒸汽鍋爐房內，鍋爐工們熱火朝天。

孫文失神地看著四周陌生的環境。

他此刻有些頭暈腦脹，身體冰冷麻木。

耳邊模糊難名的呼喚剛剛消逝，卻又變成了清晰卻嘈雜無比的機械轟鳴聲，空氣里還充斥滿了令人作嘔的濃烈魚腥。

‘我穿越了……’，孫文忽的苦笑。

十分鐘前，他眼睛一閉一睜就到了這里。

若不是上一世是孤家寡人一個，沒有多少留戀，他現在也不會這么容易接受。即便如此，要完全接受現狀也還是需要一定的時間。

孫文揉了揉太陽穴，嘗試回憶這個軀體的情況。

現在的他叫格雷德·沃文。

一名遵紀守法的帝國公民。

一個生長于海邊城市的十六歲少年。

至于為什么他會出現在這里，這艘行駛的蒸汽船上？

孫文看向不遠處。

濃密的蒸汽與炙熱的火光令視野模糊。

三五名鍋爐工正在工作。

他們流著熱汗，將緊實的虱麻方磚一個接一個地推入鋼鐵鍋爐之中。

炙熱火焰將燃料變成漫天黑灰，高壓蒸汽順著銅鋁管道涌動，化作紅琥珀號源源不斷的強勁動力。

鍋爐余熱溫暖了船艙整個第三層。

追魚人們，也放松在了這溫暖之中。

格雷德便是追魚人中的一個。

他的父親在帝國殖民地上戰死之后，沃文一家失去了重要的經濟來源，他便被迫輟學到了這里，成了一名追魚人。

不過格雷德顯然高估了他的身體素質，別說黑鯊礁了，連尋常的魚都沒見到人就已經喪命于海上，殺死他的卻僅僅只是連續幾天而未能控制的腹瀉，也叫：

新手船員痢

一想到這，孫文又重新注意到了此刻自己渾身冰冷、腹中絞痛。

“唉——”

孫文梳理著記憶，忍不住嘆了口氣。

現代人熟悉的文明與秩序，在這個還處在第一次工業革命中的時代里，那都只是剛剛開始。

饑荒、瘟疫、炮火，甚至簡單如腹瀉……

隨便來點什么都能死人！

要是沒點本事的話。

接下來的生活怕不是會很難。

孫文內心有些沉重，卻沒再像剛剛穿越那樣有些驚慌，相反，十分鐘的時間已經令他初步搞清楚了一些情況。

“雖然是莫名其妙的穿越……”

“但也還好，我也不是什么都沒有！”

孫文目光一轉，有些躍躍欲試。

閉上眼睛，視野轉入腦海之中。

空無的黑暗之中，有一個似虛似實的立體之物浮游，是一條純白之蛇，頭尾相咬成了一個神秘的銜尾蛇圓環！

“銜尾之蛇，無限回溯……”

對于自己穿越帶來這個腦中蛇環，孫文知道的信息也不多，僅是其附帶而來的一句話而已，不免也有些忐忑。

但等腹中絞痛再次生起之時……

孫文也放下了心中的忐忑。

“回溯！”

念頭一起，腦海的銜尾蛇立刻有了變化。

孫文像是靈魂出竅一般，以第三人的視角看向了自己，卻不像是在看一個三維立體空間的人，更像是在看一堆疊復在一起的二維畫面。

其中每一張都對應著一個時刻的自己。

他頓時恍然：

‘這就是銜尾之蛇的回溯能力？’

不待多想，孫文抽出了其中一張，正對應原身剛上船不久的時間點。

下一秒，回溯之力流淌全身！

充沛的力量幾乎是眨眼間便回歸了這具軀體！

速度是如此之快！

孫文都不禁感到了驚異！

他抬了抬手，力量回歸使得他舉起手臂相當自然流暢，種種負面影響在這一刻都不翼而飛！

孫文下意識警覺地向旁人看了一眼。

鍋爐工們正在全心工作，追魚人們則是三三兩兩交流，或是獨自閉眼休息……

沒有人注意到他這邊。

再加上此刻又滿屋子都是熱烘烘的赤紅火光，濃密的蒸汽更是使得人影朦朧，即便有人將眼角余光放在了他身上，也難以分辨出火光下他的血色變化……

孫文心中微松。

即便如此，他也還是裝出了三分病懨懨的模樣，顯得好像通過休息恢復了些許，但精神狀態又還沒完全恢復。

如此，他才收回心神。

孫文注意到——除了肚子依舊空空，沒有回溯出食物之外，自己幾乎一瞬間就回到了那一張畫面所對應的狀態！

‘應該只能在我自己身上生效……’

‘這也很厲害了！’

孫文心中驚喜！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尤其是在這個連抗生素都沒有的時代！

他至少不會再死于腹瀉——這種以現代人視角看起來十分荒誕的理由，相當于有了一具不老不死之軀，可以無視時光規則地追逐這個時代中他想追逐的一切！

金錢、權利、美色……

在不老不死面前，似乎都已經唾手可得！

孫文心頭鼓蕩著驚喜，心緒蕩漾間，眼角余光卻捕捉到了什么，令他從未來幻想中回過了神來。

他看向并聯著一排排管道的鋼鐵鍋爐。

不知不覺間，已經收斂了幾分喜悅之色，眉頭微微皺起。

‘等等，這個世界……’

原身作為這個世界之人，看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但孫文以外來之人視角梳理其記憶，就難免覺察到了這個世界的幾分古怪。

法格恩帝國、七酒海、異人王……

這些他前世都聞所未聞，更別提還有這個從前世來看屬于是走歪了的科技樹——蒸汽機械科技！

孫文眼神微凝。

目光所視之處，異常龐大的人造物容器本質正是一顆鋼鐵機械的“心臟”，火焰正洶涌燃燒著，散發出來的火光照亮了工人流著熱汗的面龐。

燃燒之物并非前世歷史中的“煤炭”。

而是他不知來歷的“虱麻”。

這是一種在孫文看來很不科學的植物，對生長環境要求很低，產量卻出奇之高，自其被發現以來，極大程度上推動了蒸汽機的發展。

它唯一的缺陷是灰分含量很高。

即便孫文身處海上，透過小窗向外，他也依舊能見到海面上彌漫著一層揮之不去的薄霾，那是空氣之中懸浮著無數肉眼難以見到的微小灰燼。

對此。

孫文并非不能接受。

穿越都發生了，科不科學已經不再重要。

他只是隱約從這里面覺察到了一絲不和諧的怪異感，這種不和諧之處甚至令他感到了若有若無的懼意。

盡管他也不知道這絲懼意從何而來。

深思之際。

一個聲音卻將他的思緒打斷：

“格雷德，休息得怎么樣，要起來了。”

“鬼頭佬來了。”

出聲提醒他的男人叫“西里爾·麥克唐納”，一名四十多歲的鰥夫，他健碩的體形使其在眾多工友中都十分突出。

格雷德·沃文與之親近，常常稱他作：

老麥克唐納

老麥克唐納的提醒令孫文打了個激靈。

他意識到了自己身份已經轉變。

他已經無法置身事外。

從現在開始，他就是格雷德·沃文了。

‘行吧……先料理好眼前之事再說。’

格雷德收回了心神。

他向麥克唐納道謝一聲，來不及多想，第三層鍋爐房門口處便走進來了一個牽犬之人。

格雷德透過濃密汽霧向其望去，來人面上皺紋橫縱相錯，看著已經年過六十，更長著一對怪異突起的魚泡眼，面貌扭曲得宛若非人。

追魚人在私下里稱之為：

鬼頭佬

他是追魚人的雇主。

更是令追魚人們懼怕的監工。

“黑鯊礁要到了，都準備好了?！?

“其他的我不管，你們按舊例來，但小姐、先生們要的‘寶石鱗魚’，要是誰敢私藏……”

鬼頭佬頓了頓。

腫脹的魚泡眼中閃過詭異的光澤。

他手中牽著的惡犬也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樣，一邊流出大量涎水，一邊赤紅著眼睛瘋狂犬吠起來！

“汪、汪汪汪！”

“……那就剁碎了喂我的賓漢?！?

狂躁犬吠聲中，鬼頭佬嗓音只是淡淡，卻令溫暖的鍋爐房一下就冷了下來，如若卷進了一股惡寒的風！

麥克唐納低垂著頭顱。

健碩軀體毫無作用，即便面對的是矮他一頭的鬼頭佬，極具侵略性的壓力依舊讓他難以控制地瑟瑟發抖。

不多時，鬼頭佬帶著惡犬離去。

追魚人們漸漸平復。

這些追魚人都已習慣了鬼頭佬身上驚心動魄的攝人壓力，只有格雷德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神采。

他看向鬼頭佬離去的背影，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