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她的腦子里驀然傳來一陣針刺般尖銳的痛，咬緊牙，悶哼了一聲，臉色隨之蒼白。

“莫曉？乖乖？你醒了？你終于醒了！嚇死媽媽了！怎么了？頭痛嗎？忍一忍，忍一忍啊，媽媽去叫醫(yī)生！”柔和的聲音帶著慌亂和疼惜誘哄著，握著她的手柔軟溫熱，透過冰涼的手心慢慢的暖到了心里，讓腦子里尖銳的疼痛也減輕了許多，莫曉？她這一世的名字啊。

很快，雜亂的腳步聲，冰冷的聽診器，粗糙的手指翻著她的眼皮，最終，一個威嚴蒼老的聲音說道：“沒事，能醒來就好，恢復知覺疼一點很正常。家長注意點就可以了?！?

“謝謝，謝謝醫(yī)生?！?

然后，嘈雜的腳步聲遠離，一切歸于平靜。

那雙手又握了上來，緊緊的，小心翼翼的，仿佛是握著一件珍寶一樣：“莫曉，媽媽的乖乖，你沒事就好了。還疼嗎？”

她的視線，從慘白的屋頂慢慢移到那人的臉上，歲月刻畫的皺紋，眼角有些下垂，臉色發(fā)黃，不過仔細看五官很端正清秀，頭發(fā)有些亂的束在腦后，眼眶微紅，因為自己看過去的視線，盈滿了淚水，瞳孔中，倒影出了自己這一世的樣子。

“媽媽……”試探著叫了一聲，嗓子火燒火燎的痛，聲音沙啞，幾乎聽不見。

但那人驚喜的臉上，淚水滑落，嘴角忍不住裂開：“哎！乖乖，嚇死媽媽了……”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撫摸她的頭，卻微微頓住，收了回去，只是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牽強的撤了一抹安撫的笑容。這一世，快進了十三年啊。腦海中亂七八糟的記憶灌入后，她只是笑一笑，不管是重頭開始還是半路出家，她新的轉(zhuǎn)生已經(jīng)開始了。

之前的九世輪回，她做過皇族公主，千金小姐，大家閨秀，江湖女俠，甚至魔法師，世界各地，架空，虛構(gòu)，異世，二維空間幾乎都去過了。第一世轉(zhuǎn)生的時候，她也曾激動過，想著憑著自己上輩子的記憶可以混的風生水起，最后卻不過還是淪為家族工具，不過是籌碼較高的工具罷了。接著不斷的結(jié)束，開始，再結(jié)束，再開始，各種背叛出賣，各種親情，愛情，友情，卻沒有一世是壽終正寢的。如果任何一個人經(jīng)歷過這樣的轉(zhuǎn)世重生，也會變得應(yīng)對自如很淡定吧。

看樣子，這一世，應(yīng)該是中國吧？最起碼，應(yīng)該是個和平年代，不知道很久沒有接觸現(xiàn)代的她還能不能重新適應(yīng)這樣的生活。再次聽到陌生熟悉到幾乎被忘記的語言，真的很親切。

養(yǎng)病的日子有些無聊，現(xiàn)在的寒莫曉光著腦袋上冒出一點點青色的頭發(fā)渣，纏著一圈圈的白色紗布坐在窗邊看著下面來來回回的病人和醫(yī)護人員，玻璃窗上映出她慘白稚嫩的臉。

“莫曉……乖乖，怎么起床了？快躺下！”沈云茹一進門，就看到站在窗邊不知道想些什么的女兒，單薄的身子看的她鼻子泛起酸氣，忙放下手里的飯盒，走上前去拉過女兒的手，按著她的肩膀在床上坐下。

寒莫曉安撫的笑了笑：“已經(jīng)沒事了。媽媽不要擔心?！?

雖然不能自己配藥，但是晚間無事的時候，寒莫曉已經(jīng)開始重新拾起上輩子的內(nèi)功，并配合著穴道按摩，傷勢恢復的很好，就連醫(yī)生也驚嘆恢復速度的神奇，不過將一切歸在了小孩子的恢復力上。

“那也要好好休息啊！頭暈嗎？”

“不暈。媽媽，我出院吧，真的已經(jīng)好很多，回家休息也是一樣的。媽媽要照顧哥哥又要來看我太累了。”接受這幅身體的記憶，莫曉自然知道這幅身體的原主人是個不讓人省心的，逃課打架，學習成績差，沒有朋友，極度自卑又要強，很敏感又有些偏激。學校里老師同學不喜歡她，家里哥哥也以有這樣的妹妹感到羞恥，媽媽雖然不說什么，但是卻常常為了她哭泣，愁白了頭發(fā)。

這次車禍，也是因為在學校里被老師罰站于是逃課，橫穿馬路的時候被車撞了。雖然肇事者有些賠償，但錯并不全在對方身上，所以，也只是杯水車薪。他們這樣的單親家庭，因為自己住院而請了假的媽媽幾乎花光了家里的積蓄，還好醫(yī)院的醫(yī)生很好心，給申請了醫(yī)院的貧困補助，可是因為要照顧哥哥和自己而家里醫(yī)院兩頭跑的媽媽，還是很累吧，那眼底青色的眼袋和焦黃的臉龐，掩飾不住的憔悴，讓莫曉很是心疼。

也許，她是被上天遺棄的人吧，每次路過奈何橋，總是忘記她的那碗孟婆湯，帶著記憶一世又一世的重復著經(jīng)歷悲歡離合，可以想象吧，幾百幾千年中，努力的讓自己可以開心一下卻找不到感興趣的事情，終是讓時間慢慢磨光了她所有的熱情。

對于這個女人，雖然有記憶，但也只是陌生人而已，只是不管這個女人是因為這幅身體才關(guān)心自己，她既然成為了莫曉，就只是莫曉了。一句體貼關(guān)心的話，并不難出口。

沈云茹感受女兒的關(guān)心，一陣感動，自從車禍以來，自己每天夜里偷偷的哭，害怕莫曉醒不過來，又為著莫曉這么不讓人省心生氣，甚至在醫(yī)藥費都交不出的時候，真的連死的心都有了。而今，女兒醒過來了，似乎變得懂事了許多，忽然間，沈云茹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不要擔心，你的身子重要，你哥哥這些天去你大姨家住了，媽媽的假期還有幾天，只要你好了，媽媽就放心了?！?

寒莫曉見沈云茹如此堅持，只得退了一步：“那，這樣吧，我再呆一天，明日問過醫(yī)生，如果醫(yī)生也說沒事了，還是出院吧。我想家了媽媽。”

“嗯，好吧。媽媽明天去問問看。來，乖乖，吃飯吧。媽媽打了你喜歡吃的煎茄盒?！?

“嗯。”

這個時間，醫(yī)院里是空窗期，住院的人很少，所以寒莫曉雖然住的是四人間，但卻只有她自己。

晚上，沈云茹在旁邊的病床上側(cè)臥著，淺淺緩緩的呼吸韻律，顯然已經(jīng)熟睡了。但是寒莫曉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不會有什么輕易的舉動，因為她知道，即便那個女人已經(jīng)熟睡了，但只要自己有一點點動靜，她就會驚醒。明明自己已經(jīng)把動作放的很輕了，卻還是會被發(fā)現(xiàn)，這也許就是所謂的母女連心嗎？

很奇怪的感受，久遠陌生的像是幻覺一樣。

寒莫曉閉著眼，卻沒有睡，按照記憶中的心法口訣默念，調(diào)整呼吸，獨特的頻率和呼吸方法，慢慢積攢氣息在丹田，感受氣流在經(jīng)脈間流動的生命感。不管如何，多點技能傍身，總是好的。而且在莫曉看來，逍遙派的小無相，那是有美容功效的，女孩子必備佳品。何況這幅病弱的身體，真的有必要多多鍛煉一下了。

翌日一早，雖然沒有怎么睡覺，但寒莫曉看起來氣色很好，蒼白的臉色也紅潤了許多，黑色的雙眼隱隱發(fā)亮，仿佛整個人脫胎換骨一般氣質(zhì)如華。

沈云茹自然注意到了女兒的不同，從女兒睜開眼睛的瞬間，她就知道，她的乖乖有哪里變得不一樣了。但是，她沒有深究，只要乖乖醒了，只要乖乖還活著，她就別無所求了，而女兒的變化，也被這個溫柔的母親，歸于經(jīng)歷了生死后的沉穩(wěn)，也就是——長大了。

早上八點，醫(yī)生開始查房，頭發(fā)花白帶著眼鏡，一臉慈祥的老人，看上去六十多歲，內(nèi)斂慈愛的眼神帶著長輩對于后輩的關(guān)愛。

看過寒莫曉的治療記錄，拆開了頭上的紗布看了看刀口，微微笑了笑：“恢復的很好！只要注意不要扯開傷口，不要碰水很快就會康復了！莫曉也不要擔心，很快就可以重新留長頭發(fā)的！”

沈云茹長出一口氣的放下了心，寒莫曉抬起頭問道：“我可以出院嗎？”

老醫(yī)生想了想，點點頭：“回家養(yǎng)著也不錯。過會給你開點消炎藥，就回家去吧。莫曉可要好好孝順?gòu)寢?，你這次出事，可讓你媽媽操碎了心了！以后不能胡來了！”

“是，以后不會了。我會好好上學，長大了孝順?gòu)寢尩?。”寒莫曉自然看的出老醫(yī)生眼底真誠的關(guān)心，點點頭，看著沈云茹欣慰的眼神，淡淡的說道。雖然語氣很平緩的聽不出什么感情，但是，卻奇異的讓人無法懷疑女孩子的話，她是真的這么想的，也一定會這么做！

老醫(yī)生點點頭，贊賞的看著寒莫曉：“一會兒去辦理出院手續(xù)吧。下次再見，可不要在醫(yī)院里了?！?

“謝謝韓大夫，謝謝?！?

“不客氣?！闭f完，帶著一眾醫(yī)護人員去巡視下一個病房了。

沈云茹轉(zhuǎn)過身，微紅的眼睛看著寒莫曉，揚起一抹笑：“莫曉，媽媽很高興，聽到你那些話?！?

“以前是我不懂事，對不起媽媽，以后我會努力學習的！我不會再那么傻了媽媽，放心吧?！笔前。莻€女孩在她眼里就是傻！單親家庭，失去爸爸的時候，她不過才小學三年級，那個時候的小孩子，很天真，卻也是最殘忍的。他們不懂得，無心或者只是惡作劇一般的行為舉止，會對被孤立欺負的那個孩子，造成怎樣不可磨滅的傷痕。

被叫做沒有爸爸的小孩，跟同學打架。因為打架被同學孤立，老師也不是帶有色眼鏡，只是一個班級四五十個學生，老師總是偏心可愛乖巧又學習好的同學，自然就忽略了她，于是，變得自卑，孤僻，陰沉。她極度的自卑，又因為極強的自尊心而放不下身段去問別人問題，所以學習越來越不好。因為孤僻，同學疏遠不合群，老師家人的忽略，這一切，讓這個女孩子變得偏激敏感，不愛上學，才總是逃課?？墒窃绞沁@樣，情況越是嚴重。

而沈云茹需要工作養(yǎng)家，心思又多放在成績優(yōu)異的兒子身上，對于這個女兒依然疼愛，卻總有忽略的時候。她不知道該怎么去勸慰女兒，不知道該怎么關(guān)心她。于是關(guān)系越拉越遠，等到發(fā)現(xiàn)女兒已經(jīng)變成這樣的時候，想要挽回，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渴望被人愛沒有錯，只是她還太小，不明白女孩子沒有人愛沒關(guān)系，關(guān)鍵是要愛自己，如果自己都不愛自己的話，別人又怎么會愛你？

寒莫曉，而我接受了你的人生，那么，我不需要去愛不相干的人，我也不需要不相干的人愛，只要守好自己心底的清明，這一生能夠有個善了，那么，就夠了。你的人生已經(jīng)結(jié)束，接下來的，是我，寒莫曉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