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個無眼的夜，我打開夢中的月光，喚不回的，是一些遠去的身影；而那支新生的歌，那些愛的旋律，依舊唱了千年萬年，告訴我，世間真情，如此溫暖。

給童心一個回家的方向

記得兒子很小的時候，白白嫩嫩，眉目清朗，聰明伶俐，很是招人喜歡。爺爺奶奶更是愛個沒夠，常常給買這買那，買的最多的自然是各種零食美食。每次有好吃的，我都會首先做一件事情：讓兒子給爺爺奶奶送去，讓爺爺奶奶先吃，然后自己再吃。對于疼愛自己的親人，孩子內心有著天然的親近和愛，每次他都用肉嘟嘟的小手捧著給爺爺奶奶送去，每次爺爺奶奶也總是搖手說：“我們不吃我們不吃，給孩子吃吧！”我就堅持：“你們的孫子特意拿過來的，一定要吃，哪怕吃一口，嘗一下，也一定要吃。”爺爺奶奶拗不過我，就分別都吃一口，還夸張地咀嚼：“真香！”那一刻，爺爺奶奶成了被寵愛的孩子，孩子成了會照顧、會呵護家人的小大人；爺爺奶奶的欣慰盛開在滿臉的皺紋上，孩子的自豪綻放在他潔白無瑕的心間。

我這樣教孩子的時候，并沒有刻意強調過讓他也先給我吃，但每次孩子給爺爺奶奶吃了，都高興地轉身就去找我和他爸了。誰說孩子什么都不懂呢？孩子的心最容易接收到的，是愛的信息，更是愛的延續。我們不讓孩子白送，會溫柔接納他的善意，肯定他，夸贊他，在這樣的氛圍里，孩子開心極了，自己再吃的時候似乎也比原本的味道更好了。

若一味地溺愛孩子，把孩子當小皇帝小公主，讓孩子“唯我獨尊”，那顆原本純凈的盛滿了愛的童心就已經迷路了，找不到應有的溫暖的家。那么，教孩子懂得謙讓、懂得感恩，你用對方法了嗎？

想起在朋友圈看到過一篇文章，寫到一個孩子的父母教孩子把最大的梨讓給大人吃，孩子照做了?？纱笕瞬⒉徽娉?，孩子每讓一次都是一次表演。家里來客人了，孩子照樣把最大的梨讓給客人，客人也多是謙讓不吃，每讓一次之后最大的梨仍是回到孩子手中。直到有一次，有一個客人許是真的口渴了，看孩子殷勤遞過大梨，邊夸孩子懂事邊吃，剛咬一口，尷尬的一幕發生了——孩子“哇”一聲大哭起來：“你怎么真吃呀！你賠我……”客人不消說是窘到了極點，拿著那個大梨愣在了原地；父母在一旁也是始料未及，不知該怎么處理這突發事件，懵了。之前一次又一次的表演就這樣歪曲了教育的本質，孩子仍然認為家里最好的東西都是屬于自己的。表演不可取，孩子的心最純凈，容不得虛假。這是孩子的心意，要讓孩子的心意有個溫暖的回饋可以安放，他們心里的孝義才不會找不到家。

后來兒子大點了，我做家務累了，就會跟兒子說：“軒軒來給媽媽幫個忙吧，媽媽腰疼了?！眱鹤訒軜芬鈳兔?，親情之外，還有著一種小小男子漢的自豪的英雄情結。

如今，兒子長成了一個小伙子，那顆無瑕的童心一直有著它落腳的“家”，而且這個“家”還成了越來越大、越來越漂亮的“房子”：兒子不僅是面對什么美食都要先讓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吃，而且飯桌上誰愛吃什么飯菜他就讓給誰，自己想吃的東西總要先一一問過：“爺爺奶奶你們還吃嗎？爸你吃嗎？媽你吃嗎？”我們都表示吃飽了他才端過去消滅掉。近來，他爸血糖髙，他做西紅柿炒雞蛋，特意拿個碗先給他爸盛出不放糖的，然后才在鍋里放糖；看到我上班回來累了，就說：“媽我幫你做飯吧?！薄皨屛襾硐赐氚?。”“媽我擦地板了，看看干凈不？”……

成長路上，兒子有過叛逆，有過學業不順的坎坷，但我相信，他的心從沒有迷失過回家的方向。

遇見我的水燭

時光如水，水岸如畫，遇見我的水燭，是一道清瑩美好的風景。

與好友相約由容城縣城最西邊的新容花園步行至最東邊的三賢文化廣場，用腳步丈量，不負秋日暖陽。

一路聊共同的興趣愛好，聊讀書與寫作。長長的路不知不覺就走完了。三賢文化廣場東南角藏著一個小小的湖，名為“明德湖”。如今正是“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季節，明德湖大面積縮小，游人稀少，正適合訪靜尋幽。

以前來過這里，都是匆匆而過。這個秋日的下午，陽光不燥，我們不急，從鋪好的小路下去，走到水邊的干草上，才真正親近了更多的植物。好友熱心介紹：“這是三棱草，你看它的形狀?！惫唬兄嗝磩e致的發型?。　斑@是一株野柳。”苗條秀氣，紅嫩的枝條，清綠的葉片，小野柳隨風輕舞，裊裊婷婷，我忍不住拿著手機拍了又拍?！斑@是蘿摩果。”好友從蘆葦叢中發現一個驚喜，胖胖的小綠果，一頭尖尖，我問了又問是哪兩個字，終于寫對了，對她的淵博佩服不已。

她對各種植物和小動物都有著深遠澄澈的愛，在她的眼中，在她的筆下，在她的鏡頭里，這些植物和小動物都是可愛的小精靈，綽約多姿，惹人憐惜。小昆蟲們見到她的鏡頭常常不躲不閃，出奇配合，“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邂逅她這份美麗的情愫，它們亦當心生歡喜。

我們彎腰弓背，如登山涉險般，防著腳下的荊棘，尋著水邊的秋意。小小的明德湖記下了我們的腳印，小雛菊、狗尾草、蘆花、紫穗槐……它們都聽到了我們的問候吧，秋風起處，它們紛紛點頭致意。轉了一圈，我們坐在湖邊休息，一只蜻蜓也趕來赴約，殷勤落在我的肩上，好友忙舉起手機留下它的倩影，以及與我的合影。果然，它也靜靜地一任拍照，只是在我摘下口罩的時候倏然飛走，但片刻后又回轉，仍落在我的肩上，讓好友繼續拍下它美妙的身姿。“落日延西林，蜻蜓弄斜暉”，金色夕照里，我何其有幸，邂逅一只蜻蜓的友好依偎。

暮云合璧日熔金，我們踏上歸程。依然是步行，一路上我眼前一直浮現的，是在明德湖認識的第一種植物。好友說：“這是水燭，因其像水邊的蠟燭。”我趕緊拍下那一叢叢綠色的直立著的狹長葉片。不是很驚艷的水邊植物，但它不僅如燭，亦如竹，亭亭而立，清潤明亮。想起多年前初識好友時，身為教師的她自己辦一個文學社，名曰“弄潮”，無償付出了無數心血和汗水，培養了很多文學新芽。我有幸和她一起在育人與文學之路上走了很多年，她的堅鈿執著、敦誠熱情給了我很多的啟發、關愛和幫助。如今的她，文學之路碩果累累，仍堅守本色，課上育人，課下助人。終于知道我為什么對水燭念念不忘了，她亦如這水邊的燭，讓自己的人生和心靈都清潤明亮。

馬德說：“有些造化看似從天而降，其實還是源自個人的修行。你總是遇上好人，必然是自己修到了春風化雨。”遇上好友這樣如水燭一樣的人，我當自勵，亦如清竹，如明燭，讓自己的時光柔美清亮，暖意融融。

站在人生的渡口，讓愛繁茂如昔

三十年前，我小時候，物質生活很貧乏，吃的東西也很單一。主食以玉米面等粗糧為主，偶有白面和米飯就是改善生活了；菜在應季的時候還豐富些，但油是少的。到了冬季，除了白菜就是咸菜，咸菜都是常常不放香油的。沒有零食，餓了就搬個板凳登上去夠掛在房梁上的餑餑籃子，一邊啃一邊就跑出去玩了。到了無垠的田野，野菜野果都是驚喜。記得每到夜里，沒有電燈，為了省煤油燈的燈油，早早就睡了，半夜常常餓醒，奶奶就在我們枕邊放幾塊煮熟的紅薯，這是很多年里唯一的夜宵。

母親早早過世，父親為了撐起這個家，起早貪黑做笤帚，總是天還不亮就走了，他騎個“大水管”舊自行車，車后面放兩個筐，綁上幾十把笤帚，走街串巷去賣。瘦骨嶙峋的他從不舍得在外面買點東西吃，哪怕賣完很晚了，回家都中午了，早飯和午飯就并成一頓，也要回家吃。父親就這樣支撐著這個上有老下有小的家，現在回憶起來，心里的痛還排山倒海一樣，瞬間就能把我淹沒。

后來我上學了，每天早早起床為全家做好早飯，自己急急忙忙吃點去上學。但父親仍是顧不上吃早飯的。中考前夕，重任在肩，我更加用功讀書，做飯時都心不在焉，一手拿燒火棍一手拿書。顧不上吃早飯的父親有一天卻指著屋角一個箱子說：“我給你買了一箱方便面。早上你做飯時，水開了你就先泡上一袋，等飯做好了，面也不燙了，你趕緊吃了去上學?！辈黄堁孕Α⑾ё秩缃鸬母赣H，這已是跟我說話最多的一次，也是最溫柔的一次。我卻被震驚得驚慌失措：方便面？給我買的？讓我吃？這不是真的吧？我揉揉眼睛，不是做夢，方便面箱子就在屋角。方便面，這種在當時新興的、洋氣的東西只有家境好的孩子才吃，我只在村里小賣部的貨架上看到過它的身影，此刻它卻豁然出現在我眼前，而且是整整一箱，而且是只給我吃！我真的“受寵若驚”了，惴惴地跟父親說：“你吃吧?！备赣H卻轉身走了，“不用管我，你每天早上吃！”我只好懵懂地接受了這個特殊的“任務”。

從此每天早上，我都從那個箱子里拿出一袋方便面，泡好，獨享“美味”。真的是美味，相較于缺少油水單調乏味的飲食，泡面在當年絕對是很奢侈的美食。而那箱方便面，爸爸說了，不給哥哥也不給妹妹們，就是為了給我節省時間改善伙食。因了這簡單快捷的泡面，我每天早上比從前到校還要早，帶著愉悅的心情投入到一天的學習中。那一箱泡面，有幾十袋我就吃了幾十天，爸爸，他無論外出賣笤帚賣到多晚、肚子多餓也從沒吃過一口。

小時候不懂得珍惜，總是怪爸爸脾氣暴躁，不跟我們好好說話，不是一個溫柔的好爸爸?？墒钱斈辏赣H去世時，他面對的是一個老人和四個孩子。凄風苦雨的日子，他擦干淚水，壓下傷痛，在農家小院巍然而立，如一棵堅韌的樹，張開沉默的枝葉，將我們一個一個都攬進他的綠蔭里。日以繼夜的勞作，一點點省儉自苦，父親用他賣笤帚的錢給我交足了學習費用，父親用他給我的那一碗又一碗的泡面香，溫暖鼓勵著我一次又一次自信地站在領獎臺上。當我們終于都長大，剛剛成家，父親卻已在艱難的日子中一身病痛，才五十多歲就患急性白血病匆匆離開了我們，留給我們的是無盡的傷痛和思念。

如今，年已不惑，久為人母，我終于懂得父親的愛，不一定溫柔，卻永遠深厚。當年，他看著我用滿墻的獎狀貼出別樣的風景畫，心里那希望的綠一定已繁茂葳蕤；看著我吃泡面幸福愉悅的樣子，一定比自己吃還開懷欣喜……香氣氤氳里，我淚霧迷蒙，愿父親得知如今他的孩子有很多比泡面更好吃、更營養的東西，當含笑九泉。

站在人生的渡口，回望早已作古多年的父親留給我的記憶，仍然深深難忘的，是那屬于父親的，他自己卻從沒嘗過的泡面。

塵世有你，花開如玉

深秋的黃昏，暮色越來越急，剛剛還霞光萬里的天空，轉瞬就被越來越濃重的黑罩得嚴嚴實實。隨著暮色一起撲下來的，還有深深的寒意。因為放學后多問了老師幾道題，等到從校門口出來，穿著單衣的我就一頭陷進了這無邊無際的黑和徹心徹骨的冷，心里不由害怕起來。

走在深秋夜晚靜寂無人的田間小路，心里的恐懼一如這暮色，越來越濃。那是20世紀90年代初，沒有電話，自行車也少，學校在鄰村，但步行也需半個多小時。深秋的田野，空曠蒼茫，偶有野狗出沒，間或裸露著幾個墳頭，更增恐怖。有伴的時候還好，說說笑笑，不知不覺也就到家了。如今茫茫天地之間只有我一個人，一個矮小瘦弱的女孩，身上凍得直抖，心里怕得直抖，田間小路愈顯漫長無盡頭，我簡直要哭出來了。

正在凄然無助之時，忽聞前面車鈴響，有人騎著自行車過來了?；璋档奶旃庵?，看不真切，心里惴揣，可別是一個兇惡的男人??！還好很快自行車駛到近前了，伴著一聲親切溫柔的呼喚：“建英！”我的心由怕得狂跳瞬間到喜得狂跳——是嫂子！嫂子來接我了！坐在嫂子嶄新的自行車后座上，穿上嫂子給我拿來的外套，倀著嫂子溫暖的后背，我心里暖暖的，有一朵叫作幸福的花悄悄開放。

那一年，我上初一，嫂子剛剛婚后不久。多年后回想那一幕，才想到嫂子當時只有二十多歲，她也怕黑，也膽小，當時走夜路來接我是克服了多大的恐懼啊。我6歲那年母親去世。爸爸和哥哥整天忙碌，性情又粗糙，從小我去哪里，都不會有人找有人接?？蛇@次不同了，我有嫂子了，看到同村的伙伴都已回家，看到天都黑了我還沒回來，嫂子騎上她結婚時新買的自行車頂著夜色和恐懼急忙去接我，從此我的世界多了一朵名叫牽掛的花。

最初見到嫂子，很是驚艷，二十多歲的她是農村里難得一見的美人，身材微豐，白晳清秀，眉目如畫。這樣漂亮的人到了我家，面對貧寒的家境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看到我們在搓棒子，她蹲在院子里的笸籮前，直接上手開始干活兒?？粗H切的、溫暖的笑容，我的距離感一下子消失了。

嫂子家里是不同意她嫁到我家的，舍不得讓她受苦。但哥哥強烈的追求打動了她，同為小學教師的嫂子和哥哥工作都很認真負責，善良熱情的他們互相欣賞。嫂子說：“苦一點怕什么，日子是人過出來的。”她就這樣開始了艱難的征程。抱柴做飯，洗衣灑掃，這些在娘家不用她干的活兒都開始上手了，總是被照顧著的她開始照顧人了。家里人口多：年老的奶奶，暴脾氣的爸爸，還有三個年幼的小姑子……婚后的嫂子有多不容易?。〉偸悄钪蠹覍λ恼疹櫤完P愛，嫂子善良的心如塵埃中一朵晶瑩的花，花香芬芳了多少艱苦的年月。

嫂子婚后兩年，我考入師范學校，離家求學。嫂子一手張羅，為我準備要帶的生活用品。她說我平時蓋的被子太舊了，就拿出她結婚時的一套新被褥、新枕頭，給我打包帶走。輕暖的喜慶的新被褥，折疊著嫂子從姑娘到新婦的青春美麗的憧憬，折疊著她對我的愛和祝愿。

人們都說長嫂如母，這話在嫂子身上得到了印證，因為有你，我失母的心有了一個溫馨的依憑。嫂子送的這套被褥我用了很多年，里面滿滿的都是陽光的味道，這味道，和嫂子給我的很多關愛與幫助一起，在我坎坷多舛的人生路上，在我煩瑣多難的塵世之中，開出了溫潤如玉的花朵。

桃李滿園別樣春

老人們都說，二月二龍抬頭，龍抬了頭，春天就真的來了。因為，春雨會跟著播灑，土地會跟著蘇醒，春的喜悅在每一棵樹、每一根草、每一朵花苞的心里流淌……這是一個多好的日子啊，和大家一起慶祝的同時，每年的這一天，我也有自己小小的欣喜。因為據說，這是我的生日。之所以用據說，是因為母親早逝，大人們已記不清我的生日了，還是表姐說，是二月二吧。而自從我與講臺結下了不解之緣，我的生日里，就總是會盛開一個個別樣溫暖的春天。不會忘記我的學生給我的祝福，因為我們純樸的師生情誼，這樣的春天常常滿是驚喜和幸福。

傍晚時分，我正在廚房里為兒子的晚飯忙碌，正在寫作業的他忽然走進來跟我說：“媽，你的學生們給你慶祝生日來了！”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及至出了廚房，看到一張張可愛的笑臉，聞到百合花濃郁的香氣，才知道真的是我的孩子們，是他們來了，他們把教室里師生之間那樣純真的情誼帶到了我的家里，帶到了我的生日里，更帶到了我的生命里！我抱著鮮花，讀著卡片上的生日祝福：“祝心盈老師生日快樂，笑口常開，青春永駐！”（孩子們喜歡用我的筆名稱呼我。）聽著孩子們活潑的笑語，心里滿滿的幸?？煲绯鰜砹?。梁子珊在旁邊高興地說：“老師，我同桌也來了！”果然，卡片上的集體簽名里第一個就是：田梓玄。然后依次是田亞坡、趙天昊、梁子珊、楊祎錚、楊祎銘。雖然田梓玄不是我的學生，雖然我還沒有見過她，但是她的名字實在太熟了，李嘉軒和我說過，梁子珊也說過無數次，寒假里我們還通過QQ聊了很多，生活上的、學習上的各種話題。早就想見見這個盛名在外的女孩了，把懷里的花請一個同學幫忙抱著，我說，我要和新同學擁抱一下。田梓玄有點不適應我們這樣熱烈的氛圍，這個美麗的小姑娘溫柔地笑著接受了我的擁抱見面禮。

“老師老師，程子軒失蹤了！”“老師老師，陳子任也想來，但是太突然了，他說他要準備準備?！薄袄蠋熇蠋?，程子軒本來和我們一起來的，忽然就看不見他了！”孩子們七嘴八舌嘰嘰喳喳圍著我又說又笑，真是好不熱鬧。真喜歡這群無拘無束天真爛漫的少年啊，被這樣的熱情擁抱著，春天在我心里蓬勃盛開。

“老師，你從花里面找個東西。”“老師，花里面有個好東西，掛著呢！”“快找快找。”這束鮮艷繽紛的花讓我無酒也醉了，眼神空前不好使，好一會兒才發現有個小手鏈掛在里面?！袄蠋熇蠋煟飦喥绿苛耍巶€手鏈還編個這么小的。”“老師，”田亞坡用他一貫的可愛加幽默的表情，頭歪歪的一點一點地說：“老師，我比著我的手編的，結果只有我戴著合適，原來我的手這么小啊?！焙呛?，我握著他的手，果然比我小一圈。沒關系沒關系，還沒等我安慰他，他早就樂觀地想出辦法了：“正好老師就收藏著吧，留作紀念，永遠不會壞掉。”“哈哈，好的?！蔽尹c頭表示同意。

我拿出元寶巧克力款待孩子們，家境優渥的孩子們不缺零食，但是這樣的氛圍里，普通的零食都成了可口悅心的美食。他們在我家的幾個屋子里來回跑，一會兒剪刀石頭布，一會兒追逐打鬧——笑語如珠，撒滿了這個幸福的日子，這個日子從此在我的生命里熠熠生輝。

現在的孩子，文化課學習負擔都很重，孩子們多么累啊！抵觸情緒或多或少一定有，不喜歡班里的老師一定很正常。我設身處地，實在是很理解孩子們，更心疼他們，所以我努力地把課上好，設計學習活動，與孩子們一起做學習游戲，我們像一家人一樣快樂地學習。而孩子們，能夠對我如此認可，甚至如此愛戴，這是怎樣真摯、怎樣深厚、怎樣美麗的感情??！二月二的鞭炮聲走遠了，龍抬頭抬起的這個別樣春天卻永遠盛開在我的生命里。

兒子說：“媽，你太幸福了。我真羨慕你。我想全家都很羨慕你！”我說：“是的，我很幸福。但是你一定要知道，幸福的得來要靠你去努力。你認真去做事情，你努力提升自己，讓自己更優秀；你對人真心好，你關心人、愛護人、幫助人；你真誠、熱情、正直、善良；你心疼弱小，你珍惜美好……那么你也會像媽媽一樣，得到這樣溫暖的春天，得到這樣美麗的幸福！”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孩子們，你們懂了嗎？你們一直聽老師的話，你們給了我這么多這么多，這個生日因為你們而有了別樣的意義。相信老師，你們將來，好好努力，也一定會收獲屬于你們自己的精彩和美好的幸福！

我依然，是你們離開時的模樣

正月初三，六月初一，七月十五，十月初一，在我的家鄉，我的小村莊，一年里有四個日子，于清明之外，是和清明一樣的，千百年來綿延不絕的愛。

每到這樣的日子，我都在路邊攤上買各色紙錢，還有五谷雜糧，還有水果蔬菜，還有樓房別墅，還有……這些紙做的藝術品比我能想到的還要全。還有超市里買來的點心——比紙上畫的要簡陋多了，但是這些加起來，才是對父親、對母親、對爺爺奶奶……對一切已逝親人的盛大祭奠和深深的愛。這愛，本來一直是用最樸素最實際的心愿來達成的——已逝的先人們，無論生前多苦多艱難，都能在這四個日子里，收到來自兒女們的財富。在另一個遙遠的世界，他們，不貧窮。將紙錢焚在先人們墳前，這個祭奠的風俗，伴隨了家鄉人，伴隨了我們兄妹很多很多年。每次，與紙灰一起飛揚的，是我們的低語：爸爸，媽，給你們送錢來了，想吃什么就買點什么吧，喜歡什么就買點什么吧，別老省著了，照顧好自己啊……

在廣袤無垠的田野，這樣的煙塵與低語，如此稚拙，又如此樸厚，如同腳下的大地。我的眼睛，被風弄哭了。

分明地，我聽到風的嘆息：唉，小丫頭，是你把我弄哭了。

來處已遠，歸途正長。只有風知道，在爸媽面前，我還小，還是你們離開時的模樣。

2019年，伴隨著雄安新區建設的進程，那些安眠于地下的先人們也被吵醒了，他們被率先喬遷，安置于一個臨時存放點。我的父老鄉親們，用大地一樣廣博的心胸，接受了這個變化，幫他們搬到了臨時的“家”。搬離之后每逢這些日子，仍有很多人，買了鮮花，又買了那么多紙錢。請原諒他們，從紙錢到鮮花，總要有一個適應的過程。

變了的，是方式方法。不變的，是情感情懷。

心在，則禮可不拘。愛在，則人自安然。

來處已遠，父母已早早地讓我的人生只剩了歸途。傷心無助的時候，我知道他們都在大地上。正如這六月初一的時節，麥子已收割，空余黃金色；玉米正幼小，是飽滿的蓬勃的綠。我的歸途，可以走得很穩，很有力；很好，很長久。

泰戈爾說：“給我力量，讓我悠然承受悲歡。/給我力量，使我的愛在奉獻中果實累累。/給我力量，髙揚我的心志，超越日?，嵤隆?

而我想說：我用破碎的經歷和豐厚的鄉土，蘸著陽光，采摘蟬鳴，種下無數美麗的詩句。相信總有些晶瑩，能推開滄桑的過往，在淚霧里誕生。

在這片親切的麥田里，我依然，是你們離開時的模樣。你們也依然，還是從前年輕時的模樣……

又見家園桑葚紫

下雨啦，下雨啦！樹枝搖搖，好一陣密密的甜甜的“桑葚雨”。桑樹下休閑的人們彎腰撿拾，孩子們高興地跑來跑去。高大的桑樹上，是我50歲的哥哥，他靈巧地在樹枝間騰挪，選個桑葚豐收的樹枝就沖樹下喊：“注意，該搖啦！”人們就先躲開，避免桑葚掉到衣服上染了色。初夏明亮的陽光透過桑樹的枝葉，給哥哥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他搖一陣樹枝，趁人們撿拾的工夫，就自己吃一陣桑葚，看大家撿完了就又搖一陣……

又是一年桑葚熟，這個周末，因了哥哥，時光流轉，夕陽里映出童年的鏡像。那如老照片一樣的記憶畫幅，恍然如昨，似乎是可以從時光的郵箱里下載到眼前，再一一打開觸摸的。

“70后”的童年，沒有各種髙科技的休閑娛樂，我就在自己的小村里奔跑，玩耍，長大，大我7歲的哥哥是我唯一的偶像。因為我的哥哥文武雙全，他學習成績優異，有滿墻的獎狀，考上了那個年代只有尖子生才能擠進去的師范學校；他身手不凡，晚上出去玩從不讓我們給他留門，門盡管插好，他翻墻進院。關鍵我家門外的小胡同連助跑的距離都沒有，他總是快走兩步，一只腳在墻上一點，兩手撐一下墻頭，另一只腳就翻過去了，身輕如燕，落地無聲。再加上哥哥長得帥，還幾乎什么都會，很多小孩都崇拜他。比如他字寫得好，各種各樣的球都打得好，下棋下得好，飯菜做得好，種地是把好手，還能讓一棵樹上結兩三種果實。寬敞的農家院，果樹四五行，樹下蔬菜一畦畦，品種繁多，普通的院落硬是讓他寫成了一首田園詩。

可以筆走龍蛇，縱橫江湖，也可以“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如果不是脾氣太大，哥哥的人設堪稱完美。記得小時候，我最怕爸爸和哥哥發脾氣，尤其是哥哥還管著我的學習。上學之前，哥哥就搬個小板凳，用作業本的背面教我識字、做題。上學后，我偷偷看閑書，聽到他的聲音心里就一哆嗦，趕緊藏好，心“咚咚”跳著，等他去忙別的事了，再偷偷拿出來看。偷看武俠小說的時候，心里還想，不知哥哥是哪一門哪一派的，拜誰為師？現在看來，當是自學成才。

“桑葚熟啦！周末帶你們去摘桑葚吧，有多少煩惱也都不叫事兒！”50歲的哥哥，照顧起四十多歲的妹妹和妹夫來，就像對待小孩子。雖然一直在教學一線忙碌，有時候我都替他感到屈才，但哥哥的心態非常好?！岸紵o晉宋之間事，自是羲皇以上人。”哥哥喜歡的，始終是淳樸自在的田園生活。在他看來，“若教王謝諸郎在，未抵柴桑陌上塵”。每年春天，他摘了香椿給我送來；初夏，帶我們去摘桑葚。自己種的水果蔬菜更是常常專程送給我們嘗鮮。小侄女在北京上大學的時候，他騎自行車一天之內往返幾百里路去看望，而且還轉了北京的幾個公園，在高鐵、公交、自駕都很方便的現在，他的厲害令人嘖嘖稱奇。我的公公婆婆都很喜歡他，一個勁兒夸：“就喜歡你哥哥這樣的，又能干又不嫌麻煩?！?

在雄安新區設立之前，他曾不只一次跟我聊他的晚年計劃：“等我退休了，就回南河照村種菜。到時候騎個自行車，西到容城給你送，東到白溝給建華送，純綠色天然無污染，你們就不用買菜了！”我說：“好啊，最喜歡吃你親手種的，味道就是好，到時候就有口福啦！”

如今，因為雄安新區的突然到來，南河照村就要隨著周邊很多村莊一起拆遷了，他憧憬的晚年“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幾近成了夢幻。但是他一如既往心態好，雄安自然需要我們這一代奉獻和付出，我們期盼著新區能造福桑梓，遺澤后世。

家園桑葚紫，50歲的哥哥，從不知老之將至，容和綠道上那么髙大的桑樹他噌噌幾下就爬上去了。只要心中韶華依舊在，試問何物可減流年？

我愿為你變得柔軟

一早上起床，剛走了兩步，拖鞋底兒掉了。這雙涼拖鞋已經穿了三個夏天，和另一雙換著穿，所以兩雙拖鞋都是隔一天就跟著我洗一次澡?？偸沁@么戲水，三年，已經是很髙壽的拖鞋啦！可是我拿下來看了看，發現還能縫好，就在婆婆屋里找來針線，坐在客廳沙發縫拖鞋。

婆婆從臥室出來看到了，驚得嘴巴張得圓圓的：“啊？你這是在干嘛！拖鞋壞啦？”我笑著點頭。她瞞跚地走過來，瞇著眼睛看了看，一臉嗔怪：“這不底兒都掉了嘛！你快別縫了！快買一雙去吧！”“沒事兒，”我一邊說一邊接著縫，“縫縫還能穿。什么時候穿不了了再說。”婆婆還是不同意：“你快買一雙去吧！一會兒別扎了手！”我笑說：“放心吧！沒事兒。你看你有個多會過日子的兒媳婦，你就偷著樂去吧！”婆婆聽了，哈哈大笑，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線，臉上的皺紋笑得如同干涸的土地上盛開了一個春天：“那是，我這個兒媳婦兒，比誰家的都好！”

婚后一直跟公婆住一起，搬了兩次家也都是一起搬。這樣其樂融融的畫面是我家常有的景象。這么看起來好像我和婆婆性格都特別好，一定不會吵架。其實不然，勺子碰鍋沿真有幾次碰得響聲挺大的。因為婆婆是女強人，年輕的時候叱咤風云，獨當一面，到老了，也不是個很慈祥的老太太，依然說話很沖，雷厲風行。我呢，從小是考全校第一長大的，凡事太自信的毛病總是改不了，加上畢竟年輕，很多生活習慣和老輩人也不一樣，遇事總是容易爭個對錯。當然，這種爭執通常以友好結束，大多是最后婆婆認同我，我也包容了婆婆那些錐子一樣尖利的話語。

那次又因觀念不同和婆婆爭對錯，一不小心爭執升級，婆婆生氣了，氣話就開始口不擇言。我深深受傷，頭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因為與婆婆口角而跑回家，找哥哥嫂子哭訴。夜深了，我獨自躺在侄女的床上，想著別人受委屈了有娘家可回，我卻早已無父無母，更是忍不住悲從中來。淚光中，忽然聽到客廳有人說話，原來是婆婆不放心過來了，我聽到她說：“建英哪都好，平時對我們老兩口照顧特別周到，做飯洗衣看病陪床……我們愛吃什么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做得太好了！就是小脾氣有點固執，非讓八十歲的老人承認錯了不可。”

哥哥說：“肯定是以前上學做題的后遺癥，老想做對了，給別人改錯。家是講愛的地方，不是講理的地方?！?

我默默聽著他們說話，心里的委屈和不甘慢慢融化，是啊，家是講愛的地方，老人那么大年紀了，就是有錯，那種堅硬的處理方式也是不對的。

想起婚前，婆婆說：“你沒媽了，我就把你當閨女吧！”婚后二十年來，她操心費力任勞任怨，一切都是為我們著想，很少想到她自己。有了好吃的，先讓別人吃，她不吃；有了臟活兒重活兒，她沖上前去，能不麻煩別人就不麻煩別人。

在時光的畫幅里，婆婆用她的細心、真心作筆，飽蘸著淳樸熾烈的愛，繪著明亮溫暖的色彩，一筆又一筆，慢慢織成彩虹：記得我生孩子坐月子正趕上過大秋，她又要忙地里的活兒又要伺候我坐月子；我身體不好，她連哄帶勸，不厭其煩給我熬草藥；我貧血，她買紅糖買大棗，有什么好吃的先讓給我，她說我要給你買、給你留最有營養的東西；我怕涼水，她就負責洗菜，負責把冰箱里凍的肉切好；常常一回家，就能聽到一句暖到心窩的話：“我又給你買了你愛吃的水果，快吃吧！”……在我來到這個家之前，家里的一切都是婆婆說了算，而今，家事無論大小，她都要先問問我，尊重我的意見，為了我，她的脾氣已經改了很多。她說：“一家人，互相遷就點唄。”

在歲月的溪流里，我也在用我的善良和熱情讓公婆的晚年生活水波明麗：我從小就什么家務都會做了，公婆年紀大了，我就里里外外多干點；平時做飯，炒菜軟一點，不放辣，人老了腸胃弱；去飯店吃飯，看到有什么是老人愛吃的，就給他們帶回來；婆婆生病住院，我貼身照顧端屎端尿，不嫌臟不嫌累……因為公婆都是儉省慣了的，我就也盡量節儉過日子，讓他們開心，這就出現了開頭縫拖鞋那溫馨的一幕。

我們都是有個性的人，我們更是最善良的人。婆婆說，既進一家門就是一家人，彼此不習慣，慢慢適應吧。我說，感謝您對我母親一樣的愛，我會慢慢放下自己的好勝心，將堅硬的處事方式逐步變得圓潤，讓自己變得更加柔軟。人生的長河中，我是一朵小小的水花，愿用一顆潔白如玉的心給你的晚年折射更多幸福的陽光。

草珊瑚、西瓜霜、手帕紙和蘋果

在我的書桌上，那幾天，一直擺著一個蘋果，一個很普通卻很美麗的蘋果。它有著柔和的顏色和芬芳的氣息?？吹剿?，腿上的傷痛似乎已蕩然無存，耳邊，始終回響著一句真誠而溫暖的話語：“老師，送您一個蘋果，祝福您平平安安！”那一刻，我真的好幸福。僅僅因為我摔了一跤，就收到了這么美麗的祝福，多好的學生呵。

很多人都說，我喜歡笑，我的臉上常常笑意盈盈。為什么不笑呢？如果天空，在風雨之后，有美麗的彩虹；如果季節，在嚴冬之后，是溫暖的春天；如果花兒，在離去之后，是芬芳的果實；如果心靈，在播種之后，是滿滿的幸福……那么，為什么不笑呢？

如果，當我不小心灑落脆弱的淚滴，講臺下有一雙溫暖的小手默默地遞過一張手帕紙；如果，當我忍住嗓子的疼痛，堅持講完一節課，有同樣溫暖的很多雙手塞給我西瓜霜和草珊瑚；如果，生活中的每時每刻，我都能看到一雙雙關切的眼睛，感受到一顆顆善良的心靈，沐浴在那樣真誠而溫馨的氛圍中……那么，為什么不笑呢？

是啊，又是為什么，笑容會常常離開我？

我知道生活有酸甜苦辣，就像我知道天氣有風云雨雪，時光有日夜更替、歲月輪回一樣。我知道我的笑容背后，有很多淚水哀愁。幸福不能忘記，傷痛也時時來訪。多少次，也曾為了學生的調皮而煩惱而傷心，甚至大動干戈；多少次，也曾為了學生的犯錯而牽掛而憂慮，甚至深夜無眠……

還記得當初了解到所接班級的學情，不免心中沉重。只是面對一顆顆積極向上的心和一個個頑強拼搏的身影，我又怎能不揚起自信的風帆？我感動于大家的伏案苦讀，我感動于大家信任和支持的目光，我感動于我們共同奮斗和耕耘所收獲的碩果。

還記得常常由于自己的自制力不夠強而在課堂上大發雷霆，我知道我應該怎樣做，我知道我遠遠不夠完美，而被我用分量很重的話語深深傷害過的學生卻從沒有記恨過我，很多同學反而不忘課后勸慰我，這是怎樣的寬容與理解呵！這是怎樣的博大……每一次的無心傷害過后，我都深深地后悔，我知道那同樣也是對我很重的傷害，因為我竟然在那些時刻放棄了對學生本質的堅信，對學生美麗心靈的堅信，放棄信仰的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痛苦呵。讓我們一起攜手，共同來締造更美麗也更堅定的信仰！

我相信信仰有美麗的力量，因為我始終記得，那些西瓜霜、草珊瑚、手帕紙和蘋果……所帶給我的溫暖。生活不相信眼淚，但是生活相信真誠，相信付出，相信善良。有一天，這間教室里，一切都會遠去，留下來印證往事的，是這份永遠美麗的情誼……

山路上的成長

時至清明，天氣和暖，正是群芳吐蕊、萬卉爭榮的大好春光，想起一句歌：“山上的山花開呀，我才到山上來……”春裝已輕盈在身，與山親近的心情正隨著春的腳步走來，告訴我不要再等了，伴著星星點點的山花和剛剛萌芽的綠意，爬山去！

走出戶外、親近大自然是我對兒子一向的期許，只可惜他好靜不好動，很難動員他出游。這次，借著他一個好朋友的力量和我的游說策略，終于說動了，同意一起去旅游。

去蠶姑坨的路上，兒子本來興高采烈跟他的朋友有說有笑，時不時給我們講講他學到的東西與現實的聯系，一路上一直很在意自己的發型，一開車窗就怕把發型弄亂，笑死我們了。等到因為遇到集市而繞行，路有點遠又不平的時候，有點暈車不舒服的兒子就開始念叨了：“其實我不喜歡旅游，我就是想出來吃點好吃的……”唉！兒子，你都已經那么胖了，咱是不是該想想怎么多運動？

等到了山腳下，知道要爬山，雖不情愿，兒子也還是跟著一起爬了，于是開始了邊走邊勸邊催邊鼓勵的漫漫山路之行。雖然山還未全綠，但新葉已萌發了不少，正是生機勃勃的大好時光；山花時時帶笑相迎，給了我久違的愜意。山頂上的小紅旗是我們的目標，山下人家說我們用一個小時，你們要用一個半小時。事實證明，少說了一半時間。兒子是使時間拉長的最大原因，他走幾步，喘氣，歇了；鼓勵鼓勵，再走幾步，再喘氣，再歇……爬得好慢??！后來快到山頂了，怎么催怎么鼓勵也不行了，而且明確表示：“媽你別催我了，你看你還強硬地拉我，你這樣我根本就等于沒歇……”好吧，實在三番幾次催不動，我們只好留給他一個手機，讓他自己覺得歇夠了就去追我們，我們在山頂等他。

其實心中也忐忑，把剛上七年級沒怎么出過門的兒子一個人丟在山腰，行嗎？不過想想山頂上的小紅旗目標還是很明顯的，他也能看到。他實在不愿意爬我們只好再回來找他。等到我們終于到了山頂，到了小紅旗目標，才發現距離兒子歇息的地方其實很遠。可還沒容我們多歇會兒、多等會兒，我手機上顯示了一個北京陌生號碼的來電，接電話一聽，兒子說：“媽你們在哪兒呢？我到老君堂了，你給我的手機沒電了，我借了個手機給你們打電話……”孩兒他爸一聽激動極了：“老君堂！他已經到老君堂了！我剛從那兒過來。快到了，告訴他我們在小紅旗等他！”我囑咐兒子要謝謝借給他手機的叔叔，沒幾分鐘，兒子就上來了！看到他的那一刻，有著“久別重逢”的莫大驚喜！兒子沒有半途而廢，他自己爬了好長的山路，遇到左右都有路、手機又沒電了的情況，他能夠跟陌生人借手機打電話，最終到達目的地的時間只比我們晚了幾分鐘。對于不好動又內向的兒子來說，這些都是可圈可點讓我驚喜的成長！就像同事所說的，看到軒軒的那一刻，小伙伴們都驚呆了！滿懷喜悅，我給了兒子一個大大的擁抱，一邊說著：“軒軒，見到你我太髙興了！你太棒了！成功啦！你是我的驕傲！”面對我萌萌噠的舉動，他只說了兩個字：“別鬧。”然后開始感慨：“一覽眾山?。　?

下山時，他給我們講物理課上學的慣性，講各種他學到的東西。回家的路上，他又開始給我們講科學知識：“這個暈車是怎么回事呢？就是大腦判斷出人正在髙速運動，可是明明身體又沒動啊，坐得好好的，這到底是動呢還是沒動呢？于是大腦就整不明白了，就暈了，人就不舒服了。這個時候打開車窗，有風，大腦就想，噢，是讓風給鬧的，它就稍微明白點了，人就跟著舒服點了。所以要開著車窗通著風，感覺才好點……哎呀，還是別吹太大風，發型全亂了！”哈哈哈……車里笑聲一大片，沒想到知識講到最后，是這樣結尾的！

講著講著，兒子在車上睡著了。我看著他睡得甜甜的樣子，心里說：軒軒，我知道你不喜歡爬山，但是我多希望能跟你多爬幾次山，因為，這山路之上的收獲和成長，是你宅在家無法學到的……

雪天路滑，醉在暖暖的煙火氣息

今冬氣溫較往年高，常常有暖暖的艷陽天，就連下雪都是不一樣的。再過幾天就冬至，昨晚雪花終于在人們渴盼了很久的目光中飄起來了，落到地上，卻瞬間融化，地上濕漉漉的全是水。到夜里氣溫降到零下，一定結冰，路滑是肯定的了。

早上起來，微信里已有朋友送來囑咐：走路慢一些，天冷路滑，注意安全和保暖。關愛透過手機屏幕氤氳開來，還未出門，心里的暖已經如花盛開，明艷芬芳，將昏暗的天氣也映亮了。

7點多，正在緊張準備早飯，孩子爺爺忽然穿得厚厚的從臥室里走出來，問我：“需要買菜嗎？我出去?！蔽液秃核众s緊攔?。骸案陕锶?？路滑！”他說：“我去百樂百貨買豆包去，想吃豆包了?！薄鞍パ剑蔽艺f，“中午我下班給你捎回來吧！昨晚下雪，地上又化了，今天肯定一層冰?！焙核终f：“剛才校長還專門在學校群里囑咐了呢！讓小心點，說路滑著呢！你可別出去啊！八十多歲了摔一跤可了不得。”暖心校長，這個學校老師有福氣。孩兒他爸囑咐完了急急忙忙去上班了，他路遠，又比我上班時間早，我可以早上忙些家務。孩子奶奶聽到了，也急忙出來勸：“晚點吃豆包不要緊，摔一跤就麻煩了。沒見一起在花園待著的老頭老太婆們已經摔過好幾個了，都是把胯摔斷了，好長時間起下不來床。”孩子爺爺聽話地脫下羽絨服，去看電視了。

幾分鐘后，孩兒他爸打電話來了，說：“可別出門呀！路真的滑！而且還在飄雪花呢！”孩子奶奶說：“哎哎，我們不出門，就在家待著。”

我熬好了粥，孩子奶奶又問我：“你是怎么做到熬粥又黏乎還不糊的？我怎么老熬糊了呢！”我說：“你就是老怕不黏乎，熬時間太長了，就糊了唄，你每次都熬糊了，我還以為你就喜歡糊點的呢。”她說：“哪呀，我還是喜歡喝你熬的，我就是不知道怎么的，每次都熬糊了?！蔽艺f：“那還是我給你熬吧?！背灾垼⒆幽棠毯鋈幌肫鹨患?，說：“昨天孩子大姑說今天來給送蜂蜜，這天氣，這路，快別讓她來了。”孩子爺爺說：“那你趕緊打電話呀。”孩子奶奶說：“不能現在打電話，現在正好是她上班路上了，上班路上接電話多不安全呀，我估摸著時間，等她到了單位我再給她打。本來她也是說下班后來送，那我在她上班時間打，肯定就不會晚的?！币仓挥刑煜碌哪赣H是這樣心細到毫發的吧，打個電話也要算著時間啊。這暖暖的親情讓寒冷的天氣也變得溫柔起來，明亮起來。

我收拾好了上班去，走之前跟孩子奶奶商量好了，中午做什么飯，她負責擇菜、洗菜，回來我再炒就可以了。然后我打開家門往外走，剛走了兩步樓梯，孩子奶奶打開門，沖我喊：“建英！你也要注意啊，走路不要那么快了，要慢一點！”我說：“哎！放心吧。”然后我看了看時間，離上班時間還早，時間很充足，想著要不先跑一趟百樂百貨吧，畢竟就在小區門口，先把豆包給孩子爺爺買了，萬一中午下班前再去，豆包要賣完了呢？

等從單元樓門出來，看到天上飄著密密的雪花，而路上已經開過了很多車，車子的熱氣使得路上早已沒有冰和雪，全都是濕漉漉的，踩上去咕嘰咕嘰響。路兩旁的人行道上則是有薄薄的積雪。不管是在積雪上面走，還是在泥水上面走，對于八十多歲的老人都真的太危險了。等我來到百樂百貨，就還剩一袋豆沙包了，沒想到天氣這么不好，人們仍然都出來買早餐。心里慶幸我決定提前來是正確的，要不然中午下班前再買，真沒有了，那老人今天也就吃不上了。買完了回家，孩子奶奶給開的門，一見我真是興高采烈，她本來就擔心孩子爺爺不聽話，萬一等會兒自己偷偷跑出去，那可就太不讓人放心了。我簡單說了兩句，趕緊上班去了。

從小區出來，看到環衛工人正在將雪往路邊的綠化帶掃去，已經掃出了一條路。雪不停地下著，環衛工人也不停地掃著。遠處交警又開始在路口執勤了，不管夏天多么熱，冬天多么冷，是刮風還是下雨，是降霜還是飄雪，為了路人的安全，他們都一如既往。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在我們歲月靜好的背后，默默地為我們鋪設著時光安穩的路。

雖然生活并不容易，雖然人生總有很多煩瑣艱難，但這塵世間總有些暖暖的煙火氣息，讓我們沉醉，給我們明亮的力量，所有的陰霾就都會敗下陣來。生命中總有些花朵，會凌寒盛開。

生氣，是愛的另一種表達

“老師您別生氣了，祝您圣誕節快樂，都是我們不好?！?

“老師我們在上課時惹您生氣了，我們以后不會讓您生氣了，今天是圣誕節，我們祝您圣誕節快樂！”

“老師是我惹您生氣的，但是我還是想對您說：圣誕節快樂！”

“祝老師圣誕節快樂，長生不老?！?

“心盈老師您辛苦了，可是孩子調皮是可以理解的，老師別生氣了，圣誕節快樂！”（娟秀的小字，還細心地在下面畫上兩個抱在一起的蘋果和一個LOVE）

“老師我們在這里聽您講課很髙興，我們不會再讓您生氣了，祝您圣誕節高興！”

“老師您辛苦了，您是全世界最細心的老師?！?

“老師圣誕快樂，您別老生氣了。”

……

我一張張翻看孩子們在圣誕節這天的課間寫的小紙條，看到這張“您別老氣生了”，我忍不住就笑了起來，這孩子，粗枝大葉的，但是這樣的孩子往往又是不拘小節的。看到“老師我們在這里聽您講課很高興，我們不會再讓您生氣了，祝您圣誕節髙興！”我是真的髙興和欣慰，見過祝節日快樂的，還沒有見過祝節日髙興的呢！多有創意啊。而且辛苦耕耘，換來孩子的一句“老師我們在這里聽您講課很高興”，我知足了！因為我的課堂被孩子們喜歡，孩子們高興，還有什么比這個更讓老師滿足的呢？心里滿滿的幸?？煲绯鰜砹?。性格無所謂好壞，我們要做的是盡量趨利避害，將自己性格的長處發揮出來，盡力糾正性格因素有可能帶給我們的失誤和偏差，避免因此造成的孩子成長中的損失。就像孩子們之所以集體給我寫紙條，正是因為他們所說的，我在上一節課跟他們“生氣”了。

班里有幾個活潑的孩子，我一向很喜歡他們，欣賞他們的闖勁，我的孩子就太沉默寡言，還是活潑大方的孩子將來到了社會上才能更好地抓住屬于自己的機遇。這是這些孩子性格的優勢，我也鼓勵孩子們要敢說，敢于表現自己，多鍛煉自己。只是物極必反，有些孩子就未免調皮得過頭了。就像上節課，我設計了一個學習活動，“文字大拼盤——神奇的漢字”，需要小組合作，合作過程中我就看出了孩子們各自不同的狀態以及他們的性格特點。有的孩子很主動，很有領導才能，自動就挑起了組長的重任，將本組組員很好地組織在一起“共商大計”；有的孩子就被動等待；還有的孩子介于這兩者之間；另有幾個孩子坐也坐不住，遇到這樣的學習活動就莫名興奮，在討論環節結束，我說“各就各位，坐好！”之后，他們遲遲不肯坐好，而且聲音很大地營造著課堂“熱烈的氣氛”，好不容易坐回去，還是有人到處跑，我嗓子都疼了，氣得大喝一聲“坐好！坐正！”，孩子們這才忽然鴉雀無聲，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似乎在奇怪：這么溫柔的心盈老師也會生氣呀？（孩子們喜歡稱呼我的筆名。）我說：“如果你們不相信我的脾氣，去問問我兒子，我是怎么管他的？再去打聽打聽我以前教過的你們的哥哥姐姐們，張老師生氣了，后果很嚴重！你們這是趕集呢，還是上廟呢？讓你們逛大街來了？這是課堂！該討論討論，該聽講聽講！……”接下來我點名表揚了幾個一直遵守紀律的同學，批評了幾個調皮搗亂的同學，囑咐他們遵守課堂紀律，學習第一，快樂重要，收獲更重要，老師是心疼大家太辛苦了，所以動腦筋給大家設計學習活動，一定不能本末倒置呀！

后來的課就上得很好了。下課了，曾經在教師節那天成功地組織了一次“給老師送驚喜”活動的羅斌同學，先是去外面轉了一圈，回來之后對教室里其他同學說：“都出來都出來，一起玩！”他一邊說，一邊在地上彈跳，那樣子憨態可掬，小小少年，青春的風采之中尚有童真的稚氣，可愛極了。我微笑了，忍不住幫他招呼：“都出去玩會兒吧，透透空氣?！焙⒆觽冴戧懤m續出去了，我想起羅斌曾經在教師節組織的那次活動，心里就暖暖的，我還特意寫了一篇文章《心暖花開》。那次羅斌的策劃與組織能力讓我對他刮目相看，孩子們的心靈世界是那么純、那么美。

很快又上課了。我剛要講課，孩子們紛紛說，“老師等一分鐘！”“老師伸出手來！”“老師你閉上眼睛！”“老師你再寫一篇文章吧！”“老師，記住不是毛毛蟲（這個典故見《心暖花開》）喲！”……在一片熱情的喊聲中，我的手上很快又堆滿了紙條。不用看也知道，紙條上有著怎樣溫馨的話語……那一刻，我真的百感交集，剛剛對他們發了脾氣，他們不生氣不怨恨，還是那么深地愛著我！記得曾經在一篇文章中說過，胸懷最廣的人其實是孩子，他們包容了父母太多，包容了老師太多，包容了這個世界太多……成人后有誰對他人的責難能像孩子對父母、對老師一樣沒有一絲芥蒂呢？當老師十多年了，發過的火兒自認是數不清的，可是我以前的學生們誰也沒有記恨過我；我所任教的班級是一個幸福的家。孩子們都有上進心，我看著他們一點一點地進步，看著他們一天天長大一天天成熟，心里是一種耕耘后的充實和滿足。孩子嘛，犯錯誤是難免的，管不住自己也是難免的，一般情況下我舍不得跟他們發脾氣。這次的發火實際上遠遠不是我脾氣最大的時候，但是孩子們還是紛紛表示了他們的歉意和誠意！看著紙條上這些真心的話語，我真的覺得我很富有，很富有……

畢淑敏曾寫過一篇文章，題目是《孩子，我為什么打你》，愛之深，才責之切啊！不愛，就不會氣。記得張愛玲曾經對感情有過一句很經典的話，我覺得適用于所有的人類情感，大意是這樣的：一個人最悲哀的，不是你記掛的那個人恨你，而是多年后，在大街上偶遇，他對你說，對不起，你是誰？冷漠，才是愛的最終缺失。

曾經對我的孩子說過，管你，因為你是我的孩子，因為我希望你好；曾經對我教過的一屆又一屆學生說過，管你們，因為我是你們的老師，因為我希望你們成長得更好！如今，我只想對我的小班里的孩子們說：喜歡你們、夸獎你們和生氣批評你們，都是因為你們既是我的學生，又都像我的孩子，因為我是那么深地愛著你們，那么想要你們努力做得更好……生氣，是愛的另一種表達！

笤帚里的父親

炎炎夏日，當我們還在清晨的涼爽中沉于睡夢，父親早早就出門了，騎著一輛“大水管”自行車，車后面綁上幾十把笤帚，走街串巷甚至到幾十里外的容城縣城和白溝去賣。有時很順利，賣完八九點鐘就回來了，吃些給他留的早飯；有時要到快中午才賣完，再回來就吃午飯了……我們常勸他在外面買點吃，別餓著，但總覺得他根本不聽勸，一定是舍不得花錢買一點吃的，但是他卻常常在賣完笤帚之后，給我們買回水果。那時候總覺得這場景那么平常，如今再也見不到他老人家，只能在夢中再次走進那樣的畫面，才知道一切的平常與理所當然其實都是再也無法復制的珍貴擁有。

想起父親，一切都還那么鮮明，一切都恍如昨日。只要忙完了農事，每天父親都要早起去賣自己“刨”的笤帚（方言，即扎笤帚），賣完回來吃飯休息片刻，又要準備原料，繼續刨笤帚，把第二天早起要賣的幾十把笤帚刨好，常常要忙到夜里12點以后。后來我嫂子寫過一篇文章，文中這樣回憶：“公公最愛吃餃子，愛吃大餅、燉豬肉白菜，愛喝山藥粥，不愛吃面條兒、米飯。他說吃不飽，沒力氣。奇怪的是，他的肚子即使喝進三大碗粥，也是扁塌塌的。他又瘦又高，如果蹲下，雙膝竟然會抵在鼻子下面。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刨笤帚時，他的腰就像一張弓，隨著牙咬住鐵絲，腰一圈圈地收縮如練瑜伽般，幾乎貼到了腳面，然后再一圈圈地舒緩展開，一把笤帚多少圈圏，就有多少次收縮和放開呀！我終于明白，老百姓為什么稱之為‘刨’笤帚，而不是‘捆’‘綁’了，因為這一系列動作更像鎬頭一樣深深刨入土壤。”

嫂子評價她的公公、我的父親：“他黝黑的脊背，扛起這個家。執著頑強如斯，生命如光?！蓖覀兌荚谒瘔糁辛?，他才忙完；我們還沒醒，他已經走街串巷去叫賣了。我們的學習、生活，就靠他這樣維持著。母親病逝時，我有年邁的奶奶，有上學的哥哥，有兩個妹妹（最小的兩周歲），這就是爸爸當時面臨的境況，這就是爸爸要挑起的重擔，怎能不拼命勞作？怎樣的含辛茹苦……他的個子近一米九吧（沒有量過，只知道他進門必須低頭，要不就被磕到了），體重只有一百零幾斤，怎樣的瘦骨嶙峋？我們除了盡量幫幫地里的活兒，做做家務，還有能幫他的，就是準備刨笤帚的原料了。那些年，這個活兒伴隨了我們放學后的大部分時光。

刨笤帚的原料有高粱苗兒（也是俗稱）和黍子苗兒，以髙粱苗兒居多。髙粱苗兒不是地里髙粱剛長出來的小苗兒，是成熟的髙粱穗脫粒后連同一截髙粱稈兒在內，就成了做笤帚的原料。高梁稈兒圓圓的、硬硬的，色澤金黃，纖細美麗，但是要扎笤帚，必須將它們砸扁，再浸濕軟化，然后再用鐵絲將一根一根的髙梁苗兒捆扎在一起（要想笤帚髙一些拿著方便，就再綁上根竹竿或木棍），最后用硫黃熏得色澤鮮亮，就是成品了。我們要幫爸爸做的，就是將高粱稈兒砸扁。左手拿一束高粱苗兒，右手拿個粗木棍，將高粱稈兒的部分鋪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用木棍反復砸，直到全部砸扁，放到一邊，然后再拿一束，再砸。這個活兒很簡單，不需要技術含量，但需要力氣，需要耐心。哥哥力氣大砸得又快又好，我們姐妹三個就苦不堪言了，蹲在地上一會兒腳麻了腿也麻了，手也疼了（很快便能磨個泡），胳膊也酸了，砸起的灰塵和碎屑還很嗆人，那時候心里總是想著髙粱苗兒少點吧，快點砸完早點歇會兒吧……殊不知高粱苗兒少點，笤帚就少，賣的錢就少，輕松是輕松了，拿什么上學和生活？那時候可想不到這些，每次看到爸爸賣完笤帚又走街串巷買回一大堆的髙粱苗兒（家里自己種的高粱有限，很快就會用完），我們就唉聲嘆氣發愁，這又要砸啊。尤其是夏天，燒烤模式的時候，悶熱欲雨的時候，院子里的地面蒸騰著熱氣，空氣中滿是熱浪，蹲在地上砸不了幾下，腿肚兒里都是汗，蹲都蹲不住，一個勁兒打滑，臉上的汗滴下來擦得不及時都會迷了眼睛，手上出汗出得太滑了，都握不住木棍了。好在那時候雖然也腰酸背痛的，但年齡小，沒有現在這樣腰疼的?。ㄑ甸g盤突出之類的），無論砸高粱苗兒砸多久，無論多么難受，這里疼那里疼的，歇歇就好了。爸爸也常常和我們一起砸，我們砸完了就沒事了，他還要給髙粱苗兒蘸水軟化，還要刨笤帚，還要用硫黃熏，忙到大半夜以后還要早起（好像5點左右吧），顧不上吃早飯去賣，賣完回來還總加班再買回髙粱苗兒，還總想著給我們買點水果。

爸爸脾氣不好，非常不好，回憶起來，總覺得他的話從來不是用說的方式，都是用吼的方式?？墒?，那樣的生活重壓，那樣的操勞過度，還怎樣要他總是笑臉相迎呢。終于我們都長大了，都成家了，終于他不用再那么累死累活地干了（但他還是閑不住，我們都不在家，他自己一個人也要刨笤帚去賣），終于……在他有條件可以安享晚年的時候，他卻連晚年都沒有等到，才五十多歲就因急性白血病匆匆地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再也沒有機會讓我們能跟他敘敘天倫，再也沒有機會讓我們承歡膝下，再也沒有機會讓我們去再砸哪怕一根髙粱苗兒了……

煙火人生，冷中取暖

和好友在菜店門口偶遇。彼時，我提著菜掀開簾子要出來，她掀開簾子要進去，我們同時驚喜。等到我倆站在人家菜店門口說話，不承想回頭率開始超高了——因為她的一句“我知道你在看張愛玲，有機會跟你好好聊聊”，然后我的一句“我已經不看了，因為她的書，看過幾本就好，不想全部看完了”，關于張愛玲的話題總是剎不住車，于是就出現了這樣一幕有趣的現象：出來進去的人都為買菜而來，熟人打招呼也無非生活瑣事，我倆卻旁若無人地大談張愛玲，身處煙火人生，買菜被文學撞了一下腰，回頭率真是超髙！

其實，讀張愛玲的時候，心頭那種沉重和凄涼也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味佐料，甚至有的人生，沉重和凄涼絕對是主菜，可是，好在，在灰色涂抹了我大部分的天空之時，我可以選擇抬頭將眼光投向哪怕一點點的陽光、白云和朝霞晚霞……如果我能長期堅持努力這樣去看，我的天空一定會越來越美麗和明亮。所以，即使沉重和凄涼是我曾經人生中的主菜，如果我無法將它們從我的餐桌上撤下，我也至少可以將自己的味覺專注在那些爽口的小菜上，時間久了，主菜的位置也就會被幸福和溫暖替代。

我們都對張愛玲的才華很贊賞，對她一生的凄涼深感同情和憐惜。我說，她的悲劇性結局和她專注在人性的惡上有關。友說，她如果不碰到胡蘭成而是碰到一個對愛情珍惜的好人，她的一生也許會充滿陽光和溫暖。我想也有道理。但是我仍然感覺如果一個人沒有從自己小時候不幸的家境所導致的性格缺陷中走出來，如果她成年之后始終關注的是人性的惡，那么她也很難收獲生命中的幸福甜蜜。張愛玲是才女，但她不是智者。

想起自己的身世和經歷。其實當2003年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已經是父母三亡了。1977年生父已離世，幾個月后的1978年我才出生，無緣得見；1984年母親又永遠地離開了；2003年，剛剛得知自己的身世不久，待我如己出的父親患急性白血病，兩個月后匆匆而逝。25歲時，父母三亡。怎樣的苦痛？怎樣的傷……小時候的成長環境自不待說，苦和淚是兩大主菜?？墒俏覐男【筒辉敢庥涀∧切┍瘋统林?，雖然那時候爸爸脾氣很不好，但是我寧可對他多一些同情和憐惜，而少一些埋怨和仇恨。何況他對我們兄妹四個一視同仁，都是那么暴躁。后來知道他不是我的生父的時候，我回想起來，他對我其實比對我的兩個妹妹（他親生的女兒）還要好一點呢。所以我說他待我如己出。我愿意抓住生活中的點點亮色大加渲染，無限擴張，讓它們照亮我的天空。比如到現在為止，讓我說小時候都有過哪些悲傷痛苦的時刻，我大多記不起；但是我始終記得的，并且每每在我再一次受傷的時候拿來給自己打氣的，是爸爸給我的一句贊語，還是他跟村人閑聊時我聽到的：“我們建英又考了第一！”小時候就為了這句話，我也不考第二。還有，我上初中時爸爸頂著狂風騎自行車幾十里路帶我去配眼鏡。我上師范學校，放假回家他會去買魚買肉改善生活。畢業時他騎自行車去幾十里外的車站接我。深深記得這幾件事，數得清、說得清，也將溫暖一生。

看了好友的日志，提到張愛玲的母親對她的多次不愛，我其實孤陋寡聞，讀張愛玲只讀了幾本，也只知道她幼時的經歷不幸，只是我始終不能理解的，是她比我要幸運的，母親畢竟是生母，那么多的不愛，真就沒有一次兩次的真愛嗎？那么多的日日夜夜，真就沒有一次兩次的呵護嗎？把她作為事業的女傭，真就沒有真心疼愛過她嗎？可是我也知古時曾有人把奶媽看得比親媽還親，那除了奶媽個人的因素，勢必也有那被哺之人的因素吧？如果在那么多日日夜夜之中，張愛玲的生母和奶媽都曾對她有過那么一些愛與呵護，那么張愛玲為什么不將關注點放在這上面呢？關注這些不是更好嗎？心柔軟一些不是更好嗎？一個人將別人對自己的不愛放大了，那不愛就愈來愈多了；一個人將別人對自己的愛放大了，即使那愛真的不多，但這種放大也會讓自己的心越來越暖、越來越亮——暖多了，亮多了，焉知你的生命中不會吸引更多的暖和亮呢？焉知當你碰到胡蘭成的時候，不會很快將他拋開，去再遇生命中屬于自己的暖和亮呢？關注人性之惡，遇到真惡的人，我想張愛玲也一定認為這是正常的，她筆下的人性本來如此，她命中所遇的人性也該如此，她并沒有給自己的心留下空間來接納屬于她的美好和陽光啊。

不想再看更多她的書，是因為不想陷進她那些負面情緒的汪洋大海里面去。生命中的苦和淚盡管那么多，我的臉上和心里最多的還是笑意盈盈?？汕桑x國學經典，看到《弟子規》這樣的句子：“恩欲報，怨欲忘。報怨短，報恩長。”意思是說如果有恩，要想著報答，如果有怨恨，要很快地忘掉；怨恨只記一時，有恩情，就要長久地記住并且報答。

我不敢說我的生活中就不會再有悲傷和不幸，但是我敢說多年來，我已經用我性格中的柔軟善良和陽光為自己贏來了更多的溫暖和明亮。煙火人生，本來不易；風云雨雪，殊多困窘。冷的時候，就記得暖一暖自己吧。請你相信，心中的暖，慢慢會驅散身外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