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森特，比武大賽場外，瑞達尼亞的帳篷里，獵獵作響的帆布上永遠散發一股肉膻味，帳前篝火旁坐著幾個士兵，對著一鍋濃湯反復琢磨到底該先放肉還是先灶菜。

西吉從毯子下拿出一張信紙，盯著不遠處麥提那的營帳，那里的蒼鷺雕像已經倒插進橡樹根里，這幫養馬出身的人，走前還留下了不少廚具。

但顯然，瑞達尼亞并沒有那種南方的煲湯手藝，西吉只吩咐了一份番茄湯，結果部下端上來一碗咕嚕出聲的橙色爛泥。

他嘆了一口氣，門外的隨行書記走進來。

“閣下，已經確認了。”書記推正并不合適的缺角鏡片，“麥提那的那個巫師跑了。”

“跑了？”

西吉把手置在腰帶上，又看了一遍信紙，對著最后面的字跡讀出聲來。

“......鑒于牛堡（考古隊方）在風險評估方面的重大失誤，領隊與學者均屬因公殉職，根據冒險者工會免責條款，并不承擔賠償，并考慮追償額外的遺跡探索費用，可由遺跡內雕像及古物抵押，祝您心情愉快......這是什么意思？”

胖使節一眼就讀明白了文書，但還是不由自主問出聲。

書記官滿面堆笑，厚重的眼鏡，使他的眼睛看起來格外地小。

“閣下，意思是那個工會的人不賠償、不擔責、我們還要倒貼錢，不過......”他雙手一合，臉上的笑容讓番茄湯更加反胃，“我們知道會長就是麥提那的巫師，巫師就是會長，他跑了，留下來的東西都歸我們。”

“呵！會長？巫師？騎士？他到底是誰？”

西吉冷笑一聲，靠上軟墊，滿不在乎地啜飲著葡萄酒，他那件白色綢緞襯衣已經汗濕，緊貼在肥碩的肚腩上。

書記官沒聽懂這聲語氣，垂手等待。

外面煮肉的動靜又大了一些，兩個士兵因為處理動物皮毛的方式吵了起來，其中一個毫無意外地搬出“麥提那的那幫家伙就是這么做的”回懟，另一個直接踹翻了煮鍋。

湯汁澆在蒼鷺雕像上。

“真亂。”西吉不以為然地說，他抬起頭來，眼神忽然變得銳利，“告訴我，他真的走了嗎？”

“走了......吧？”

“還有誰走了？”

“您猜的妙！他一走，封城即刻變為笑話，同一天走的，還有泰莫利亞的使節，殺氣騰騰朝南邊去了......”

“沒了？”

“沒了。”書記張嘴想奉承兩句，卻發現西吉大人猛地起身，眼中是極少出現的凝重。

“我們也走。”西吉沉聲命令，“他走前，不管做了什么，我們都再做一遍，要完全一模一樣，聽明白了嗎？”

“這......麥提那的護衛先離去，爾后那個巫師才走的。”書記驚訝地睜大眼睛，有些吃驚于西吉的突然的決策。

“照做。”

西吉從椅后摸索，取出笨重的物件發出啷啷的碰撞聲，銀環交織編制而成的鏈甲覆蓋了他肥碩的身軀，手套與鏈甲相連，讓他的手指依然靈活。

“那個巫師是皇室指派要盯的人，他在陶森特折騰半天，是不會走的。”他沉聲道，“但這里確實也不適合待了，讓各行密探全部抽身離開，返回最近的信件保管所，靜默等待。”

“是，閣下!”書記連忙行禮，然后快步退了出去。

他走前，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只看見西吉閣下拿出一柄接近兩碼長的鏈枷，粗大的鏈環有成年男子的拇指般粗細，每兩環鏈條中間連著一個帶尖刺的鐵球，猙獰鋒利的倒刺向外突起。

書記打了個冷顫，他知道使節的真實身份，西吉閣下看似溫和，但實際上是瑞達尼亞的情報大腦，他還曾再牛堡開設審訊學專業，所授知識令旁人不寒而栗。

“等等。”西吉突然開口，嚇得書記一個激靈。“那巫師......走前還有沒有奇怪的動作？”

后者飛速思考起來，生怕說錯了情報被砸的皮開肉綻。

“有......他走前撤走了麥提那的旗子......”

“哦？”西吉肥大的肚子把鏈甲頂起一個弧度，若有所思道：“我們也撤，保證其他旗子都是升起來的，就瑞達尼亞和麥提那的撤下去。”

“關于陶森特的事情......我覺得他應該知道些什么......”西吉扶著下巴，站了很久。

<“好了，我們還有大事要宣布！記得捎信給那賽爾的王子！”>

“是。”

書記等他徹底沒了下文，才立刻跑出去辦事。

......

月光如水，靜靜灑落在葡萄園邊的湖面上。

湖對岸，鮑克蘭宮殿隱隱約約矗立著，潔白的墻體在月色下閃爍著如夢似幻的蒼藍輝光，宮殿頂端，一面巨大的白鷹紅底旗幟正在夜風中緩緩下落，如同秋天最后一片落葉，靜靜飄落在深邃的夜色中。

湖邊蘆葦叢中，身穿暗色長袍的夏佐立于湖畔，他回到了剛進陶森特時的那片湖泊，想著來找一下那位隱士。

可惜，人家不在。

一只靈敏的黑貓輕巧地跳上巫師的肩頭，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貓兒懶洋洋地張望著，完全不為突然落下的旗幟所驚擾。

正相反，它看起來快被叮咚的湖水催眠了。

黑貓連尾巴都不擺，仿佛世界上很難有東西讓它在意。

“巫師，你來過這里？”黑貓拍了一下鼻尖，“這兒的魔法氣息比得上孵我的蛋殼。”

“是啊，我來請教一下，順便想道個歉，你知道，我這種陰險的巫師很少有心情干沒好處的事，但今天莫名其妙凈顧著找麻煩了。”夏佐語速極快，嘴角一直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黑貓聽見他的話，愣了一下，似乎驚訝于夏佐對自身的清醒認知，又感到莫名其妙。

“巫師，你今天話有點多......”它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但比平常好一點，并不愚蠢。”

“哈哈哈哈哈！謝謝你！派洛特！”夏佐發出爽朗的笑聲，“主要謝謝你平常的包容，而不是現在的吹捧！”

“別，你嚇到龍了。”黑貓跳到地上繃緊了脖子，緩緩道：“人類之間，愚蠢和虛偽才是正常的，我能理解......”

“說的妙！”

悅耳的聲音劃破湖面，隨之而來的是一個苗條高挑的身影，夏佐最先看見兩個牛奶罐浮出水面，瓶口是淡綠色的，瓶塞的顏色更深一些，她迷人地伸了個懶腰，挽起滴水的頭發。

“晚上好，湖中女士。”夏佐欠身行禮，眼中不含一絲褻瀆，“請允許我獻上敬意，今夜還未懇請，您就現身于我。”

他說話時的語調恭敬有禮，神情也十分虔誠，舉手投足間透露出遠超常人的風度翩翩。

派洛特納悶地撥動蘆葦，心中暗想，這小子都從哪兒學的？

“不用，”湖中女士用腳趾撥動水花，“你來什么事？”

夏佐點點頭，臉上露出開朗的笑容，再次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

“我此來，只為道歉。”

“道歉？”湖中女士努力讓語氣透露出調侃，“這片湖有能讓你道歉的事情嗎？”

“我竊走了湖中之劍，并且讓人帶出城去了。”夏佐向她投去平和的目光，“有什么我可以彌補的嗎？這件事情今天在我的記憶里不斷回響。”

仙女板起臉，注視著訪客的一舉一動。

四目相對。

直到夏佐欲再次開口，她才結束了這令人糾結的游戲。

“哈哈，真有趣。”她用甜美的語氣道，“假如你想搭訕，就來我的湖上打魚好了，當個漁夫王怎么樣？”

她說著，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又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接連搖頭道：“不行，太俗套了，就像說我長得和你朋友很像似的。”

夏佐被她的話搞得莫名其妙，但還是陪著笑了笑，接著拋給派洛特一個詢問的眼神。

黑貓無奈挺直脊背，舔了舔爪子。

“她在說你肯定搞錯了什么，覺得莫名其妙的應該是她！”

“別用傳心術了，我都聽著呢。”湖中女士哈哈一笑，隨和道：“偷劍的事不足掛齒，早原諒你了，那劍本身就給宿命之人，至于你說劍被帶走了......”

她頓了一下，搖搖頭。

“我能感覺到，它還在陶森特，并且沒隔多遠。”

聽到這話，夏佐今天第一次皺起眉頭，不由地收起了笑容。

劍明明在格溫身上，排除湖中女士還在進行著逗他玩的游戲......難道女孩折回來找他了？

這個想法一生出來，夏佐心中立刻產生一種難以抑制的不安，他本覺得今天的情緒會一直保持在樂觀狀態，卻沒想到跌入谷底只是一瞬之間。

“不對，還有一種可能......”夏佐想著，重新恢復了笑容。

亞汶！

那個進了陶森特就自己消失的小子，因為他經常跳躍去其他時間線，夏佐也沒法管他，有很大概率是他回來了，并且真的帶來了白狼杰洛特的劍。

得好好問問他是怎么辦到的，夏佐暗忖，同時將注意力放回當下。

“感謝您的慷慨，女士，但那把劍可能要多留一陣，如果您希望我用它殺敵使其更加鋒利，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不會讓您失望。”

“沒事，那是我用來剃指甲的。”湖中女士毫不在意地拔下一根蘆葦，她彎腰的動作與摘葡萄的農婦無異，“我還有一面魔鏡，挑粉刺用的，你想要嗎？”

夏佐保持著笑容。

<“不用，已經給您添夠麻煩了！剩下的，只有一場冒險，獨屬于我和巨龍的冒險，沒有命運之劍，沒有墨鏡，也沒有......巨人，您若愿意保持中立，我將感激不盡！”>

“你想干嘛？”黑貓警惕地嘶叫了一聲，“別拉上我。”

“沒事，我們別再打擾女士休息了。”

夏佐提起派洛特的后頸，剛準備抬腳。

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難為情地琢磨了半天。

最終選擇還是問出來，這事他平常是不會問的，但今天，至少得滿足一下好奇心。

提前知道他想法的黑貓眼睛瞪大，很人性化的做出怪異的表情。

“請問......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啟齒，但是，在我的家鄉有一個傳說......”

夏佐嘴巴張開又閉上，終于，趁著一粒沙子滾動的瞬間，開口發問。

“您有洗腳水剩下嗎？”

這話出口，夏佐抬頭，發現湖中女士她驚訝地睜大了碧綠的雙眼，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顯然這問題對一個仙女來說簡直荒謬至極。

仙女綠色的臉經過紅色的添補漲成黃色，語無倫次起來，她是震驚還是羞怒已無法分辨，只能伸手捂住口鼻，難以組織言語。

她又說了幾句奇怪的發音，似是其他的語言，隨后緩緩沉進湖底。

“她說什么？”夏佐提溜起派洛特，毫無羞恥地問：“她是去取洗腳水了嗎？告訴她那是魔法材料，增幅戰士用的。”

“她問你是不是喝多了。”派洛特直白地說。

“真可惜。”夏佐有些失落，但似乎并不在意這種情緒變化，“我們走吧，下次再來拜訪，我先前誤解她了，她確實是位不錯的女士。”

有了劍，話音伴著潮水褪去，巫師抬起魔杖走向他的下一站。

【狀態：人格障礙（精力充沛）】

【屬性：理性（7/30），感性（99/30），學問（5/30），體控（7/30)，健康(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