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一上午，也該餓了，朕命人傳膳罷。”朱瞻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點點頭，垂著眼簾，道，“我可以與安東尼奧永不相見，但是有些話我必須對他說清楚，請皇上恩準(zhǔn)。”

這次須得明確拒絕他，死了他的心，否則他不知還要生出什么事來。她救得了他一次，難保還有下一次。

朱瞻基看了她一會兒，方道，“只此一次。”

何淺淺微微垂首，“謝皇上。”

午膳很快上齊，朱瞻基推行節(jié)儉，菜品一向精而少，不過三四樣小菜，鹽浸茉莉花芽，胭脂鵝脯，清蒸鰣魚，一例野雞湯，朱瞻基撿了她愛吃的放在她面前，何淺淺沒有胃口，隨便吃了些，又聽他道：“一會兒朕讓太醫(yī)來看看你的腳，既然是傷了，這兩日就不要再胡亂走動。等你好了，朕自會安排你與他話別。”

何淺淺慢慢咬著一塊鵝脯，只聽著不說話。

朱瞻基又道，“朕稍后去探望孫貴妃，你腳有傷，就不用跟著去了。”

何淺淺三兩口把鵝脯吞進(jìn)去，問道，“貴妃怎么了？”

“你對她倒是上心。”朱瞻基夾了一筷子魚放進(jìn)她碗里，閑閑道。

“貴妃與我在仁壽宮里時常廝見，雖然尊別有分，心里卻也是當(dāng)她如妹妹一般。”何淺淺看了一眼跟進(jìn)來侍候的如意，如意勉強站直了身子，額角滲出密密的汗。

“朕去看望她，你就如此大方，心里沒有半分醋意么？”朱瞻基放了筷子，眉頭微微擰緊。

“孫貴妃一向于人甚是親切，皇上疼愛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況且皇上乃九五之尊，天下女人莫不景仰，淺淺豈能不自量力，妄圖螳臂擋車？”

此言一出，他的眉果然蹙得更緊，只深深地凝視著她，何淺淺低著頭對付鰣魚的刺，半晌聽得他輕悠悠的出了一口氣，“你很好，大度得緊。”

何淺淺頭也不抬，“皇上過譽。既然入了宮門，就該守宮人的本分，但凡不該奢求的，斷不能再起妄念。”

朱瞻基把手中的象牙包銀箸重重擱在桌上，聲響震得下面的丫鬟太監(jiān)跪了一片。

“擺駕。”

何淺淺低著頭，看明黃色的身影在余光中漸漸消失。碗里的鰣魚已經(jīng)被搗成一團漿糊，索性也擱了筷子。

屋里的人跟著他走了大半，如意端了一杯茶過來，輕聲道，“姐姐何苦又跟皇上過不去？”

“分明是他跟自己過不去。”何淺淺就著茶水漱了口，低聲吩咐，“你去查查，孫貴妃到底怎么了？”到底他還是沒說就走了。

如意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何淺淺道，“想說什么盡管說。”

如意微微猶豫了下，還是道，“如果皇上去看的不是孫貴妃，姐姐還能這么不在乎么？”

何淺淺一愣，繼而揚起頭道，“這個自然！”

如意看看她，沒再說什么，應(yīng)著去了。尚膳監(jiān)的人利落地撤了桌。只留何淺淺怔怔地望著門外，大團大團的焦骨牡丹開的盛意恣肆，那樣艷麗的紅，似乎要燃燒起來，又是那樣多的數(shù)量，細(xì)弱的枝椏不堪那繁密而沉重的花朵，迎風(fēng)微微顫著，當(dāng)真是“千片赤英霞爛爛，百枝絳點燈煌煌”。嘴里說得干脆，心里卻是惶然，如果去看的是吳嬪，她還能這么鎮(zhèn)定么？如果沒有之前那一出戲，她只當(dāng)孫貴妃懷的是龍?zhí)ィ?dāng)真能云淡風(fēng)輕地送了他去？

只不過他越想要她在乎，她越不能在乎，他無非就是想一步一步瓦解她的心防，把她變成他的獵物，祭祀他的權(quán)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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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貴妃據(jù)說病的不輕，胎兒險些流產(chǎn)，一直處于昏迷狀態(tài)，太后都被驚動了，一群太醫(yī)圍在長樂宮里，熱鬧非常。

昏迷的原因，根據(jù)官方的說法，是孫貴妃在散步時不慎被宮女養(yǎng)的貓沖撞了，驚嚇?biāo)さ梗『孟鍛椡趼愤^，及時抱回長樂宮，才沒有延誤治療。

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不知朱瞻基聽了作何感想。

何淺淺本來應(yīng)該意態(tài)悠閑的邊看風(fēng)景邊揣測朱瞻基的想法，奈何面前坐了個陳太醫(yī)，這悠閑的下午就變得恁般難熬。

何淺淺坐在椅子上，緊緊抓住椅背，咬牙切齒地看著不遺余力揉捏她痛腳的陳太醫(yī)，“我說陳院使，看在咱倆是老熟人的份上，您能不能悠著點？”

陳太醫(yī)拿眼角翻了翻，道，“你個小丫頭懂什么？你這腳上的經(jīng)絡(luò)幾乎被你扭斷了，老夫不給你正過來，你下半輩子都得翻著腳掌走路。”

語畢，繼續(xù)用擰毛巾的手段對付何淺淺的腳丫。

這熟人太熟了很是不好，沒了顧忌，還是半生不熟的時候好說話。想當(dāng)年陳太醫(yī)雖然古板，對她倒也客氣有加，經(jīng)過那幾個月的針灸，日日對她圍追堵截，早已習(xí)慣于聆聽何淺淺的哀號，絲毫不把她的痛呼放在眼里。

何淺淺臉皮抽了抽，抹一把汗，瞇著眼看如意，“你可見著了孫貴妃，情形如何？”

如意看看何淺淺，又看看陳太醫(yī)，道，“孫貴妃睡著，瞧不仔細(xì)，不過我瞅著……比姐姐的情形要好些。”

何淺淺張口要說話，下面?zhèn)鱽怼案癖馈币宦暎螠\淺倒吸一口冷氣，全身汗毛倒豎，差點把扶手掰了一截子下來，聽陳太醫(yī)舒了口氣道，“可算是好了。”

一堆子瓶瓶罐罐在眼前一字排開，陳太醫(yī)一樣抓了些出來，一層層往她腳上抹，那只腳早已淤青腫脹得變形，何淺淺怎么瞅怎么覺得像是一只要上架烘烤的豬蹄，正在涂抹調(diào)料。

“需要涂這么多藥么？”何淺淺表示懷疑。皇宮里不都是特效藥么？

“老夫自有分寸。”陳太醫(yī)送她一記白眼，非常不滿意她對他醫(yī)術(shù)的質(zhì)疑，“老夫說給你醫(yī)好，就一定會醫(yī)好。”

何淺淺識相地閉嘴，回想起他開的那五十多味藥，心有余悸。

涂完藥，陳太醫(yī)再拿塊紗布，把她的腳裹成粽子狀。

“這就好了？”何淺淺看著自己膨脹了兩倍的腳，慶幸現(xiàn)在不是夏天。

“隔兩天老夫來給你換藥。”陳太醫(yī)掏出張紙，寫了一堆禁忌后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