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說盡好話，李莫愁依然要動手，武修文也甚是無奈。

他其實不愿跟李莫愁為敵。

并非是畏懼其手段，而是私心中，他還有些憐憫李莫愁。

年少看神雕，總覺得李莫愁可恨。

待成年后，卻只覺得她可憐又可嘆。

世人常說年少時莫要遇見太驚艷之人，神雕中一見楊過誤終生，無疑是對這句話的最佳詮釋。

陸無雙、程英、公孫綠萼、郭襄四人各有各好，任意一人均足以成為旁人的白月光。

可就因遇見了楊過，公孫綠萼慘死，其余三女盡皆孤苦一生。

世人又常說人生在世總要遇見幾個人渣。

李莫愁便因在年少時遇見渣男，從此便開始了悲劇的一生。

她曾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女，被陸展元花言巧語所蒙騙，甚至為其觸怒了養育她的恩師。

她滿懷期待的趕去見陸展元，卻親眼瞧見對她海誓山盟之人在與旁人拜堂。

她不過是想討個說法，卻被旁人武力所阻。

她因而性情大變，因愛生恨，也是情有可原。

她沒有如尋常女子那般自暴自棄，作踐自己的身體。

更沒有如無數仙俠小說那般，只因愛而不得，便恨天恨地圖謀滅世。

即便她變得心狠手辣，也曾在陸立鼎施展“江南陸家刀法”時，馬上想到了陸展元，一時間有些不忍下殺手。

瞧見自己送給陸展元的錦帕，哪怕只有半塊，她也不忍傷害身懷錦帕之人。

在聽見曾與陸展元合奏過的樂曲時，哪怕已相隔二十余年，亦傷痛難禁，忍不住縱聲大哭。

在遇見襁褓中的郭襄后，柔情無限地撫她入睡，以平常用作殺人武器的拂塵為她趕蚊子。

更是在黃蓉試探她時，寧愿自己身死，也不愿黃蓉傷害郭襄。

她身中情花毒，難逃一死，于是自投焚燒著的情花叢中，全身著火，但兀立不動，至死猶歌：問世間，情是何物。

武修文雖然難以認同李莫愁的所為，但也不能不被其凄厲落幕所感動。

是以武修文嘆了口氣，道：“不若我奏一曲與仙子聽，若仙子覺得能入耳，便饒過我們這一遭？”

與人敵對時，卻忽然提出為人吹奏一曲。

如此怪事，莫說陸無雙了，縱是李莫愁，也不禁為之愕然。

武修文也不待李莫愁同意，徑自腰間抽出翠綠竹蕭，按蕭吹奏，正是一曲“流波”。

前世他對李莫愁因流波而放聲大哭這一節印象深刻。

來到這個世界，在桃花島彈指閣上瞧見“流波”曲譜，便即學了。

此時一曲出，果見李莫愁神情微黯，隨著曲調深入，漸又轉為悲痛，直至縱聲大哭起來。

這一下斗放悲聲，卻大出陸無雙意料之外。

她平素只見師父嚴峻兇殺，哪里有半點柔軟心腸？

怎么明明是要來報怨殺人，竟痛哭起來？

但聽她哭得愁盡慘極，回腸百轉，不禁也心感酸楚。

李莫愁這么一哭，武修文雖有預見，卻也覺心驚，歌聲節拍便即散亂。

李莫愁心念一動，突然縱聲而歌，音調凄婉，歌道：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簫聲本來充滿愉樂之情，李莫愁此歌卻詞意悲切，聲調更是哀怨，且節拍韻律與“流波”全然不同，歌聲漸細，卻是越細越高。

武修文心神微亂，竟于不覺間已順著李莫愁歌聲曲調吹奏而出，他忙收了蕭，不再吹奏。

李莫愁臉上愁苦之色漸消，望向武修文的眼神極是狠厲。

她厲聲道：“你究竟是誰，為何要吹奏‘流波’？”

她少年時與愛侶陸展元共奏樂曲的情景，一個吹笛，一個吹笙，這曲“流波”便是當年常相吹奏的。

這已是二十年前之事，此刻音韻依舊，卻已是“風月無情人暗換”。

她不信這會是巧合，不由懷疑起武修文身份。

武修文道：“晚輩武修文，至于為何要吹奏‘流波’，那是興之所至，哪有為什么？”

六年前嘉興陸家莊，武修文不過才十一歲。

李莫愁哪里還會記得當初那小小孩童，是以聽見武修文姓名亦是毫無波瀾。

她深深凝視著武修文，半晌卻是展顏一笑，道：“好好好，好得很吶。武小兄……”

她說話聲音越來越低，企圖讓人凝神細聽。

而且話說半截，任誰也會以為她會把話說完，更何況她臉上還帶著極溫柔的笑。

可她偏偏沒有把話說完，只是輕描淡寫的揮了一下拂塵。

陸無雙臉色頓變，急聲道：“小心！”

其實不待她提醒，武修文便已有察覺。

面對李莫愁，他不敢有絲毫大意。

眼見李莫愁手揮拂塵，他便已注意到有抹銀光閃現。

下一瞬，便覺銀光鋪撲面而來。

武修文忙揮竹蕭格擋，但聽‘咄’的一聲輕響。

他凝目瞧去，便見竹蕭上釘著根銀針。

針身鏤刻花紋，打造精致。

他如何不知，這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冰魄銀針。

武修文道：“多謝仙子賜針，不過晚輩既不縫衣又不針灸，這針便用不上了?！?

說著，他低喝一聲：“還你！”

右腕一抖，竹蕭上的銀針便即激射而出，直朝李莫愁面門刺去。

李莫愁拂塵一擺便已將銀針掃落，嬌笑道：“好俊的功夫，我卻不知江湖上何時出現了你這等少年俊彥，武功之高，只怕已不輸我那師侄?！?

武修文道：“好說。仙子手段還是一如既往的狠辣。”

李莫愁笑道：“好說。我本只想教訓一番也就罷了，偏你要自尋死路，那可怪我不得?！?

言罷，她猛然縱起，手中拂塵直朝武修文脖頸卷來。

武修文不敢大意，身子前傾讓過拂塵一卷，手中竹蕭直擊李莫愁小腹。

李莫愁身在半空猛然扭身，右手拂塵抽向武修文面門。

武修文忙坐直身子，避過拂塵那一掃，卻陡覺渾身汗毛皆豎。

卻原來李莫愁拂塵是虛招，借拂塵一掃之際，左手射出了三枚銀針，分襲武修文雙肩及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