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司馬光傳
- 李昌憲
- 4037字
- 2023-08-16 16:46:23
四 文雅夙成的少年
真宗天禧三年(公元1019年)十月十八日,司馬光出生于光州光山縣的官舍,父母因此就以光作為他的名字[6]。在明代光山的縣學里有口井,相傳司馬光出生時,汲此井之水洗浴,后人為了紀念此事,就名此井為司馬光井,并在井旁建起涑水書院以祠奉司馬光。
司馬光出生后,一直跟隨父親游宦四方。三歲左右,司馬光隨父來到壽州(今安徽鳳臺縣)安豐縣,此時司馬池由光山調任安豐縣征收酒稅。淮南在北宋是富庶之區,這里“土壤膏沃,有茶鹽絲帛之利。人性輕揚,善商賈,廛里饒富,多高貲之家”,給兒時的司馬光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他后來在送友人赴任淮南時,不禁寫下了“弱歲家淮南,常愛風土美。悠然送君行,思逐高秋起”[7]這樣深情的詩句。盡管在安豐時,司馬光年齒尚幼,但是,父兄已對他寄托著殷切的期望。那時安豐縣有位才子姓丁名浦江,“以年少氣俊,誦書屬文,聞于縣中”,司馬光父兄都希望他將來能像丁浦江一樣聰明有出息。
不久,司馬光又隨父入川,來到小溪縣。很多年后,司馬光回憶起在遂州小溪縣的那段生活,回想起父親的政績和百姓對他的愛戴,還不禁潸然淚下。他在送友人赴遂州的詩中寫道:“聞道西州遺畫像,使我涕淚空沾衣。”[8]父親為民除害、為國分憂的事跡給幼小的司馬光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
司馬池在小溪縣任滿后,來到洛陽任職。此時,司馬光已有六七歲了。洛陽是唐、宋兩代的陪都,是歷史悠久的名城,地理位置居天下之中,因而又是一個繁華的都市,在這里司馬光得到健康的成長。
有一次,司馬光玩青核桃,姐姐給他剝皮,怎么也剝不開。姐姐走后,一個丫環用開水燙了燙核桃,一會兒就剝開了。姐姐回來后問他是誰剝開的,司馬光謊稱是自己。目睹實情的司馬池嚴厲地訓斥了兒子,他說:“小孩子怎么能撒謊!”這事對司馬光影響很大,從此以后,司馬光再也沒有說過假話,誠實成了司馬光服膺一生的信條。
司馬光幼年時,在許多方面表現出少年老成之態。有一次,司馬光和一群小朋友在花園里玩耍,有個小朋友太頑皮了,竟爬上了一口裝滿水的大缸,一不小心,掉進缸里。孩子們一看,闖大禍了,一時間紛紛逃走。這時,司馬光見義勇為,急中生智,拾起一塊大石頭,猛地一下把缸砸破,水從缺口處流出,掉進缸里的小孩得救了。據說這個故事當時被畫成畫兒,一再翻印,在東京開封、西京洛陽一帶廣為傳播。在洛陽的生活是美好的,也是極有意義的,多少年后,司馬光在詩中寫下了對這段美好生活的幸福回憶:“彩服昔為兒,隨親宦洛師。至今余夢想,常記舊游嬉。”[9]
六歲那年,司馬光開始接受系統、嚴格的家庭教育,父兄開始教他讀書識字。那個時代的孩子啟蒙時,首先教識數,從一、十到百、千、萬,再教東、西、南、北等表示方向的字,男孩子此時就開始練字了。接下來就是學習《孝經》《論語》,均須熟讀。六歲的孩子,哪能懂得如此深奧的大道理,所以,司馬光是“雖誦之不能知其義”。但是,司馬光對史學穎悟有獨特的天賦。七歲那年,他聽人家講《左傳》,聽后就能領會其中的大義,回家后,還能給人講解。從此以后,司馬光對《左傳》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以至于愛不釋手,不知饑渴寒暑,達到了忘我的境界。司馬光與史學結下了不解之緣,日后他編纂《資治通鑒》等史學著作應萌發于此。愛好、穎悟和對國家的忠誠,成了他史學事業一生源源不斷的動力。
司馬光在學習上有自己的優勢,也有不足之處,他“記誦不如人”,與叔伯兄弟們一塊讀書,其他人都已背好功課出去做游戲了,而他卻還未背得。這時,司馬光總是獨自留下,放下帷幕,專心致志地繼續反反復復地背誦,直到背得滾瓜爛熟為止。他認為只有多下功夫,才能把知識真正學到手,做到終生不忘。司馬光幼時有位小朋友叫龐之道,長司馬光數歲,“性明穎”“敏于為學”“于文辭不待力學而自能。讀書初如不措意,已盡得其精要,前輩見之皆驚嘆”。三十多年后,司馬光回憶起來,猶欽佩不已,他說:“光年不相遠,自視如土瓦之望珠玉。”[10]看來司馬光在接受知識上有點“魯鈍”。
那時,男孩子到了八歲要背誦《尚書》,九歲開始讀《春秋》及諸史,教師要為他講解書中的大義,“使曉義理”。十歲,男孩子便要離家外出讀書,寄宿于外,學習《詩》《禮》《傳》,要懂得仁義禮智信。再往后可以讀《孟子》《荀子》《揚子》,博觀群書,如《禮記》《學記》《大學》《中庸》《樂記》之類。而異端邪說非圣賢之書則禁止閱讀,以防“惑亂其志”。“觀書皆通,始可學文辭”。司馬光也是這樣一步一步地接受儒家正統思想文化教育的。故后來司馬光回憶說,十二三歲時“始得稍聞圣人之道”。司馬光學習勤奮刻苦,肯動腦筋,鉆研得很深。平時他充分利用騎在馬上、半夜未眠的時間去背誦,去思考。“朝誦之,夕思之”,以勤補拙,持之以恒,數易寒暑,到十五歲那年,學問已相當淵博了。儒家的經典著作,他“無所不通”。又寫得一手好文章,正像宋代大文豪蘇軾后來所評價的那樣:“文辭醇深,有西漢風。”
司馬光所受的家庭教育是很嚴格的。男女七歲開始“不同席,不共食”。“八歲,出入門戶,及即席飲食,必后長者,始教之以謙讓。”“女子不出中門”[11],只能在后院走動。父親司馬池作風簡樸,待人誠懇,據司馬光回憶,司馬池很好客,“客至未嘗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過七行。酒沽于市,果止于梨、栗、棗、柿之類,肴止于脯醢、菜羹,器用瓷漆”[12]。不過當時社會風氣就是如此簡樸,客人也不見怪。“會數而禮勤,物薄而情厚”,風俗是很淳厚的。
受良好家風的影響,也出于天性吧,司馬光從小就養成了儉樸的生活習慣。他自幼不喜華靡奢侈,兒時起就不愛穿著打扮,大人如給他穿飾金繡銀的華美之服,他“輒羞赧棄去之”。二十歲那年,司馬光考中進士。在專為新科進士舉辦的聞喜宴上,眾人個個循例都戴上了花朵,唯獨司馬光沒有戴。同年勸他:“這是主上的恩賜,不可違背。”他才戴了一朵。司馬光一輩子惡衣菲食,他認為衣足以防寒,食足以充饑,就可以了。晚年,他給兒子司馬康寫了一篇家訓,文章一開頭便語重心長地告訴兒子說:“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希望兒子也能以儉素為美。他諄諄告誡:“一切美德都是由儉樸而來的。一個人生活儉樸,他的欲望就少了,欲望少了,就不會為物質利益所引誘。士大夫如果能做到這一點,他就可以安穩地生活,不受豪門的盤剝、欺壓,保全性命。奢侈是最大的罪惡,一個人如貪圖享受的話,他的欲望就多了。士大夫如果是這樣,就要違反原則,貪污受賄。老百姓如果是這樣,就會追求各種享受,大肆揮霍,走上盜竊犯罪的道路,最后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歷史上,‘以儉立名,以侈自敗’的經驗教訓太多了。”他要求兒子學習古人,以儉為美德。司馬光就是這樣的淡泊寧靜,不以名利地位縈懷。宋朝文武官員到一定品級后,子弟、親戚可以蔭補為官。有一年,司馬光也遇到了這樣的機會,但他卻推讓給了他的兩位堂兄。直到十五歲那年,司馬光才受補為郊社齋郎。
十五歲這一年,對于司馬光來說是極不平凡的一年,幼而學,壯而行。隨父親在鳳翔(今陜西鳳翔縣)的司馬光開始壯游天下,尋師訪友。他只身來到華州(今陜西渭南市華州區),去拜見當時一位他所敬仰的前輩孫之翰先生。孫之翰對唐史的研究有很深的造詣,“自壯至于白首”,寫成《唐史記》一部,為皇家圖書館所收藏[13]。這次拜見,司馬光向孫先生請益了什么?我們不得而知。或許是史學的教育作用,或許還有史書各種體裁的優劣得失?從司馬光首次游學拜訪的學者是唐史專家,就可以看出,在司馬光的心中,史學占有的地位是何等之高了。他后來能編纂成《資治通鑒》,并非偶然。
景祐四年(公元1037年),十九歲的司馬光已形成自己的性格特征和學術思想。這從他當年所寫的兩篇銘文可以看得出來。
其一是《鐵界方銘》:
質重精剛,端平直方。進退無私,法度攸資。燥濕不渝,寒暑不殊。立身踐道,是則是效。
其二是《勇箴》:
何為而正?致誠則正。何為而勇?蹈正則勇。孟賁之材,心動則回。臨義不疑,嗚呼勇哉![14]
司馬光以鐵界方自喻,表明了他不管風云如何變幻,都會貫徹儒家標榜的道義,矢志不移。他認為真正的勇敢來自正義,來自道義,來自浩然之氣。只有“蹈正”“致誠”“臨義不疑”,才能稱得上“勇”。“孟賁之材,心動則回”,是不能稱之為勇士的。在這里,司馬光首次提出了他哲學思想的基本范疇“誠”。
在司馬光青少年時代,有兩個人影響了他的一生。一位是龐籍。天圣中,司馬池奉調入京為群牧判官。在群牧司,司馬池與同僚龐籍交誼極厚。兩人“道同志合,出處如一。分義之美,近古所希”。兩家所居相近,因而,龐籍時常到司馬池家中做客,每次司馬光都“獲執幾杖,侍見于前”。在龐籍眼中司馬光“文雅夙成,而有清直之氣”,因而非常喜歡他,每每“撫髫誨導,俾之就學”“愛均子姓”。在司馬池病逝后的數十年中,龐籍像父親一樣關心司馬光,保護他,提拔他。嘉祐八年(公元1063年),龐籍病逝。此時司馬光已為天子近臣天章閣待制、知諫院,他在祭文中寫道,“近日所蒙,莫非公力”[15],道的全是實情。
另一位是張存。景祐四年(公元1037年),司馬池同年張存自河北奉調入京,為戶部副使,與司馬池同省為官。張存為官,“以精敏廉直為朝廷所知”。又“性孝友”,蜀州(今四川崇州市)任滿回鄉,帶回的“蜀中奇繒”不拿回自己房中,全放在堂上,請父母兄弟姊妹任意挑選。他常說:“兄弟如手足,不可分離,妻妾乃外人,為何因外人而斷手足呢!”宗族中貧困者盡管支派疏遠,也無不加以接濟。孤兒寡婦則為之婚嫁。他為人莊重,即使在家中,也是衣冠整齊,否則是不見兒孫們的。與兒孫交談,即使到半夜,也不許他們坐下。家庭之中,嚴肅整飭如官府一樣,事無大小均有條理。一輩子無論是與客交談,還是出席宴會,都是“垂足危坐”,即使到了夜間,也“未嘗傾倚有倦怠之色”。張存家與司馬池家一樣都是恪守儒家倫理道德的典型士大夫家庭,加之有年誼與同僚之情,因而常來他家做客。來時司馬光就立侍左右,雖未嘗與張存交談一語,但張存一見中意,“許以成人,不卜不謀(媒),遂妻以子”,將三女許配給司馬光為妻。張存對司馬光的信賴,使司馬光終生難忘。司馬光認為“知己之恩,重于姻戚”[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