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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言

也許人們已經不太記得,但確曾有那么一段時間,整個世界好像已經準備把一切掌控權都交到了硅谷手中。那是2016年,當時商業雜志稱之為“獨角獸時代”,獨角獸指的是那些成長迅速且自身價值變得不可估量的科技公司,它們幾乎就是神話般的存在。杰夫·貝索斯拯救了美國的一張大報,馬克·扎克伯格與舊金山的政客們打得火熱,后者還用他的名字為一家醫院命名,交通維權者在美國各大城市抗議,支持優步(Uber)打破原有交通出行格局的做法。彼時,美國總統巴拉克·奧巴馬的任期即將結束,在考慮自己的去向時,他打算移居加利福尼亞,成為一名科技投資者。那一年的春天,他對記者們說,風險投資聽起來可能會“令人非常滿意”。

但是,正當這位自由世界的領袖躊躇滿志、時代思潮為硅谷的無限前景和潛力高唱贊歌之際,硅谷的一位先驅者卻早已將目光越過硅谷投向遠方。在之前的20年里,彼得·蒂爾積累了數十億美元的財富,投資了一些卓越的大型科技公司,包括臉書、PayPal和SpaceX(美國太空探索技術公司)。由此,他建立了一個人際關系網,使其能夠接觸到世界上最好的企業家和最富有的投資者,也讓一代有抱負的創業者對他頂禮膜拜。但蒂爾想要的可不僅是在硅谷呼風喚雨,他想要的是真正的權力——政治的權力。他眼看就有機會抓住權力了。

起初,這一機會是以臉書的一樁小丑聞的形式到來的,而蒂爾正是臉書的早期投資者。2016年5月,科技博客Gizmodo發表了一篇文章,聲稱保守派的觀點被臉書系統性地壓制了。正在制作“熱門話題”項目的編輯團隊說,他們受命采用來自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和《紐約時報》這樣的主流媒體的報道,但要屏蔽來自右翼媒體的報道,以及那些流行于保守派中的邊緣話題,比如那個未經證實的說法,即美國聯邦稅務局一直在針對茶黨附屬的非營利組織。

這一獨家報道其實已經很含蓄了,因為“熱門話題”與常規的新聞遞送沒有任何關系,后者是由算法來篩選組織的,往往充斥著右翼內容。但即便如此它依然激怒了保守派,他們認為這是臉書在更廣泛層面上存在偏見的證據。此前被禁的媒體“德拉吉報道”以扎克伯格的副手、《向前一步》一書的作者謝麗爾·桑德伯格有損形象的大幅照片作為頭條,列出尖刻的標題:“不是向前一步……而是向左一步!”“臉書惹火上身”則是福克斯新聞頻道的標題字幕。

臉書否認了這些指控,但扎克伯格意識到這是一場需要化解的危機,于是他向蒂爾求助。5月18日,星期三,16位著名的右翼媒體人士被召集到門洛帕克開會。他們中有脫口秀主持人塔克·卡爾森、格倫·貝克和達娜·佩里諾,有“茶黨愛國者聯盟”、美國企業研究所和美國傳統基金會的主席們,以及其他人。按官方說法,他們去那里是為了見扎克伯格和桑德伯格,但其實去見蒂爾才是他們中很多人愿意走這一趟的真正原因。

蒂爾比扎克伯格年長10多歲,但兩人有很多共同之處。與扎克伯格一樣,蒂爾也是一個無情的競爭對手,但在社交場合又十分笨拙。他們的關系一直非常密切,蒂爾是扎克伯格的導師和贊助人,也是其公司的第一個外部投資人,還是第一個意識到扎克伯格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權威人士。

多年前,扎克伯格在蒂爾眼中還只是一個舉止粗魯、不善交際的年輕人,他發明了一種方法,用來給他哈佛女同學的吸引力打分,而這就是他當時的主要從商資歷。在投資臉書之后,蒂爾讓扎克伯格對臉書擁有了絕對的掌控權,并幫助這個在名片上印著“我就是CEO……混球”的毛頭小子華麗轉身,變成一個光鮮得體的資本家。這段關系讓他們都變得非常富有,盡管蒂爾不再持有臉書的很多股份,但他仍然是公司董事會的一員,并為了提升公司的影響力投入了大量資金。

扎克伯格和蒂爾在前些年分道揚鑣,因為蒂爾在保守派政治世界里越來越穩固,扎克伯格則接受了奧巴馬時代的精神,成立了一個旨在促進對工商業有利的移民改革的游說團體,并承諾為“提高人類潛能和促進平等”的事業投入數十億美元。

盡管扎克伯格主要致力于培植與奧巴馬和其他左翼人士的關系,但他仍繼續仰賴蒂爾作為他與美國右翼的聯絡人。扎克伯格的親信們說,蒂爾是該公司的保守派良心。“馬克希望在臉書里能實現左右兩派間的平衡,”臉書的一位前高管說,“他認為,如果每個人都是心地溫良的民主黨人,健康的辯論就無法開展。”扎克伯格的批評者認為,蒂爾對公司的影響更深遠且更有害。以這種觀點來看,蒂爾才是那個支配大師:要推動一個年輕的、意識形態不確定的創始人與共和黨的一個極端主義派別結盟。

當保守派領袖們抵達由弗蘭克·蓋里設計的占地開闊的臉書總部時,蒂爾和扎克伯格恰好是研究如何改變一代人對商務休閑裝概念的態度的絕好對象。扎克伯格穿著他一貫的標準搭配——灰色T恤和牛仔褲;蒂爾則穿著一件正裝襯衫,袖子卷起,腳上穿著一雙麻底鞋。和往常一樣,他端出一副準備迎接碰撞的架勢,雙肩前傾,頭總微微內收。

這一行人在一張大桌子前坐下,扎克伯格和桑德伯格帶領他們聽完了一場信息量大得難以理解的技術演講,旨在解釋是臉書的軟件,而不是編輯人員,選擇了絕大多數出現在臉書上的文章。扎克伯格詢問大家有沒有問題要問,在場的專家們認為,這是在邀請他們對臉書公司左傾的員工及有關硅谷支持自由事業的普遍感覺展開批評。

“他們就是要讓他求仁得仁,”電臺談話節目名人、福克斯新聞頻道前主持人格倫·貝克這樣回憶道,他以其戲劇性的陰謀論和在鏡頭前傻乎乎的滑稽動作而聞名,“他也確實有些活該。”

貝克是蒂爾一直在暗中培養的那一小部分與會者之一。當他在劍拔弩張的局勢下離開福克斯新聞頻道后,就有傳言說,魯珀特·默多克的妻子鄧文迪曾于奧巴馬執政期間要求將他換掉,當時正是他主持的節目遭人算計的當口兒,是蒂爾說服他專注于流媒體視頻和播客。“你必須做出決斷,是要走向未來,還是留在過去。”蒂爾對貝克說。

貝克很喜歡蒂爾,在會議中扮演了扎克伯格辯護人的角色。“你們有30位數十年來始終捍衛言論自由的人,”他一邊跟扎克伯格講話,一邊朝他的同事們打手勢,“而且,你們擁有的這個平臺給了億萬人民言論自由。”

扎克伯格似乎被貝克表現出的同理心感動了。“我們創建臉書就是為了讓它成為包羅各種思想的平臺,”在一行人離開后,他在自己的臉書頁面上這樣寫道,“我們社區的成功取決于每個人都能輕松愉快地分享他們想要分享的任何東西。”

這句話向員工和外部世界傳達的信息是明確的,即臉書打算允許唐納德·特朗普的支持者在其平臺上暢所欲言。當時,特朗普已經是事實上的共和黨提名候選人。在之后的幾個月里,臉書上的虛假信息(大部分對特朗普有利)完全蓋過了真正的新聞。一項研究顯示,那段時間臉書上最火的美國大選頭條的標題,就是“教皇方濟各震驚世界,支持特朗普競選總統”,當然,從來就沒有這回事。還有一條消息則錯誤地聲稱,維基解密的電子郵件顯示,希拉里·克林頓曾向“伊斯蘭國”恐怖分子出售武器。

扎克伯格最終道歉了,姑且算是吧,他后來在被召去回答國會關于臉書是如何被用來操縱大選的質詢時這樣表示:“我們對自己的責任沒有足夠全面的認識,這是一個很大的錯誤。”但當時臉書否認幫助傳播錯誤信息,還淡化了俄羅斯政府介入的程度。

在門洛帕克會議兩個月之后,蒂爾正式宣布支持特朗普,成為克利夫蘭的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明星。10月中旬,在特朗普炫耀性侵犯的《走進好萊塢》視頻曝光僅幾天后,蒂爾就向特朗普的競選團隊捐贈了100萬美元。此舉幫助扭轉了這一波負面新聞的浪潮,并為相關競選行動注入了資金,作為壓制選民策略的一部分,該行動將購買臉書大量有針對性的廣告,意在打擊希拉里的潛在支持者。

大選結束后,蒂爾得到了特朗普核心圈子的款待,并在特朗普大廈有了一間辦公室,還獲得了在新政府中安插親信的自由。蒂爾為競選帶來了知識的可信度和嚴肅性,而這兩者有時都很難傳達。對特朗普主義右翼人士來說,蒂爾堪稱大英雄,是促成特朗普意外獲勝的關鍵性人物。

但對左派而言,蒂爾卻是極端邪惡的:他是硅谷的權力掮客,曾依靠大量技術服務來幫助吸引美國人,然后利用他對這些服務的影響力,選出了一位承諾禁止穆斯林進入美國并驅逐數百萬非法移民的總統候選人。多年來,激進組織一直在對此類情況發出警告,稱硅谷正在積聚越來越強大的力量,而且在一股中間偏左的理想主義光芒之下,民族主義的暗流正在膨脹。自科技行業存在以來,極右翼思想就從未缺位,這一直可以追溯到斯坦福大學成立之時。但是彼得·蒂爾讓這一思想不再僅停留于表面,并將它們“武器化”。

蒂爾有時被描述為科技行業的標志性保守派,實際上這一觀點嚴重低估了他的影響力。比起硅谷的其他投資者和企業家,甚至杰夫·貝索斯,或谷歌的創始人拉里·佩奇和謝爾蓋·布林,抑或扎克伯格本人,蒂爾在創立最終定義硅谷的根本觀念中所負的責任要大得多。而這一根本觀念就是:應該不惜一切代價追求技術進步,而不要有哪怕一點點對于可能給社會造成潛在危害或導致其付出代價的顧慮。

蒂爾不是最富有的科技巨頭,盡管他幾乎肯定比硅谷的普通億萬富翁更善于保護自己的資產,并且有本事為價值100億美元左右的投資組合繳納很少的稅,但是他在許多方面始終是最有影響力的。他的第一家公司PayPal曾是電子商務的先驅,PayPal自打從蒂爾當時出售時接盤的易貝(eBay)剝離出來后,至2021年年初,市值已接近3000億美元。他的第二家公司帕蘭提爾(Palantir)在“9·11”事件后普及了數據挖掘技術的概念,并為科技行業批評人士所說的“監控資本主義”鋪平了道路。該公司成為當時特朗普政府移民和國防項目中的關鍵力量,其市值約為500億美元,由作為該公司最大股東的蒂爾全面掌管。

蒂爾的創業履歷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其作為投資者和幕后交易撮合人,影響力更大。他領導著所謂的“PayPal黑幫”,這是一個金融及個人關系縱橫交織的非正式網絡,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紀90年代末。這個群體的成員包括埃隆·馬斯克及優兔(YouTube)、Yelp和領英(LinkedIn)的創始人。他們將向愛彼迎(Airbnb)、來福車(Lyft)、聲田(Spotify)、Stripe和深度思考(DeepMind)提供資金,而深度思考現在以谷歌領先世界的人工智能項目而聞名,當然他們也會向臉書提供資金。

由此,蒂爾和朋友們合力把一個曾經的地區性商業中心(規模約等于波士頓或其他一些美國中等都市區)改造成為無可爭辯的美國經濟和文化引擎。1996年,美國股票市場上市值最高的五家上市公司中沒有一家科技公司,而到2021年,市值前五名已全部是美國科技公司。如今,最高產的好萊塢制片商是網飛(Netflix)。更多的美國人從社交媒體(主要是臉書)獲取新聞,而不是有線電視。

這種增長并非一直都是完全良性的。現今的科技行業,盡管仍被很多人視作充斥著不善交際、心地純良的書呆子的文化荒漠,但已經成為一股貪婪且貌似不道德的力量,這股力量能產生出新的娛樂形式、溝通交流的新媒介及叫出租車的更好辦法,同時也對伴隨著這些進步而來的行為成癮、激進化和經濟貧困熟視無睹。美國2016年接納了優步和愛彼迎,卻為此付出了代價:這兩家公司以低工資和低保障的工作取代了拿固定工資的出租車司機和酒店從業者的工作,接著又極力阻撓政府將它們納入監管的努力。

這種轉變是蒂爾另外一個項目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即試圖強行推進一種極端的自由主義,將權力從傳統機構轉移到初創公司和在背后控制它們的億萬富翁手中。蒂爾的基本理念相當復雜,而且在某些方面自相矛盾,后文將深入探討,但其對技術進步的癡迷是與民族主義政治交織在一起的,此種政治理念有時似乎與白人至上主義糾纏不清。將原本或許很酸澀的東西變得甜美,這就是蒂爾的個人經歷,一場從不得志的公司律師到互聯網億萬富翁的人生蛻變之旅,他在大學上課、演講及其著作《從0到1》中講述了很多次。這本自由意志主義者的成功手冊還認為,壟斷是好事,君主制是最有效的政府形式,科技創始人就如同神一般。這本書的全球銷量已經超過125萬冊。

對那些崇拜他、反復觀看他的演講、在社交媒體上為他的才華大唱贊歌并購買他的書的年輕人來說,蒂爾猶如安·蘭德和她所虛構的小說人物的結合體。他既是自由主義哲學家,也是建筑師,就像優兔上粉絲如潮的建筑家霍華德·羅克。在這些追隨者中,最狂熱的是蒂爾獎學金學員們(Thiel Fellows),蒂爾的基金會給他們每人10萬美元,讓他們輟學創立公司。其他人則在他的謀士圈子里工作,他在經濟上支持這些謀士,他們則宣傳和捍衛他、他的朋友及他的思想。這些人有時會談論所謂的“蒂爾江湖”,這是一個有自己的法則和道德標準的世界,并始終存在一種朝向這位資助者的萬有引力。隨著蒂爾變得越來越強大,這些法則已經成為整個硅谷的法則。他們從中獲得的優勢似乎越來越多地超越其本身。

蒂爾的世界觀的影響力如此之大,甚至影響到他的對手。谷歌前首席執行官埃里克·施密特曾被蒂爾譏諷為壟斷者和“宣傳部長”,但施密特宣稱自己是蒂爾的“超級粉絲”,尤其是對于蒂爾對高客傳媒所采取的報復行動大加贊賞。在那場行動中,蒂爾秘密資助摔跤選手胡克·霍根(Hulk Hogan)起訴高客傳媒,導致該公司在2016年破產。蒂爾的努力結合了財政壓力和欺騙,這是一種言論自由倡導者們強烈抨擊的方式,但施密特說這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們需要不僅能夠挑戰正統,而且本身也有意愿并樂于這樣做的人。”施密特說。這位曾擔任希拉里競選顧問的自由派人士告訴我,在他看來,蒂爾對特朗普的支持令人欽佩,而這也是“他反主流世界觀的一部分”。

人們對蒂爾的看法相當一致,即他是一位完美的自由思想者,也是一個天生就不會隨波逐流的人。對此,蒂爾本人偶爾也是贊同的。“也許我確實一直在后臺運行這個程序,同時總是這樣思考:‘好吧,那與你所說的正好相反的又是什么呢?’于是,我就會去嘗試。”他在2016年總統大選后不久這樣表示。“這辦法經常出乎意料地奏效。”

即便如此,蒂爾在特朗普當選的過程中扮演的角色,還是讓科技媒體和蒂爾的一些朋友感到震驚。他們想不通,一個來自加利福尼亞最自由地區、在世界上全球化程度最高的產業中發家致富并似乎如此堅定地承諾爭取美好未來的、一身書生氣的同性戀移民,怎么會支持那么一個反動的、可能成為獨裁主義者的人?我則是對另一個問題感到震驚:蒂爾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來到硅谷時還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失敗的金融從業者,他是如何玩轉如此大的權力的?沒錯,他是一個逆向思考者,但逆向思維只是一種方法論,而不是意識形態。我想知道蒂爾到底信奉什么,以及這些信念在硅谷本身到底有多么根深蒂固。

2007年,我在小型商業雜志《公司》(Inc.)當初級記者,有一次我坐在埃隆·馬斯克的辦公小隔間里,那時這里正是SpaceX條件非常簡陋的總部。馬斯克正一邊開電話會議,一邊查看電子郵件。在等他的時候,我盯著一張電影《感謝你抽煙》(Thank you for Smoking)的海報看。這部電影改編自克里斯托弗·巴克利的小說,他是威廉·F.巴克利的兒子,曾擔任喬治·H.W.布什的演講撰稿人。

海報上的演職員表中有馬斯克的名字,也有其他幾位“PayPal黑幫”成員的名字,包括PayPal副總裁馬克·烏爾韋和首席運營官戴維·薩克斯,蒂爾的名字也赫然在列。當時,他已經有了“炸彈投擲者”的名聲,因此出現在這部以煙草業說客為主角的諷刺電影里看起來很合適。彼得·蒂爾就是大煙草公司的粉絲,或者至少,他完全可以接受別人這樣看他。

當天晚些時候,馬斯克向我講述了自己被PayPal解職的往事。他是董事會的一個秘密陰謀的受害者,蒂爾策劃了這一切,而他當時正在度蜜月。馬斯克最終原諒了蒂爾,他說“我沒找他們算賬”,意指蒂爾及其同謀。馬斯克把手伸到身后,做了一個從左后背拔下暗箭的動作。在那次采訪及為寫本書而做的另一次最近的采訪中,馬斯克完美地展現出他的優雅大度,但也明確表示他并不完全信任這位硅谷最重要的風險投資家。

從那時起,在我報道的幾乎每個科技行業的事件中,蒂爾要么隱身幕后,要么居高臨下,要么坐鎮中央,并且越來越多地出現在科技行業以外的報道中。2011年,在進步人士開始談論免費大學的數年前,蒂爾就對學費上漲提出了警告,稱高等教育行業的泡沫比房地產行業的更加令人不安。2014年,他出手引爆了人們對大型科技公司的怒火,他當時就把谷歌稱為壟斷者,這比伊麗莎白·沃倫或伯尼·桑德斯要早好多年。當然,接下來的就是他對高客傳媒的摧毀及特朗普的當選。

2018年,在硅谷、華盛頓特區等地方,我開始采訪蒂爾的前雇員、商業伙伴和合伙人,試圖了解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蒂爾在剛進入科技行業時,并沒有多少錢,也談不上有什么工程能力。他沒有獨特的社交風度,似乎也很少享受生活。他說話支支吾吾。至少在傳統意義上,他完全沒有魅力。

我所了解到的情況卻令我大開眼界,蒂爾的朋友們說,他才華橫溢,有遠見卓識,而且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知道該如何取勝的本事。他有一種特殊的本事,能將人生視作一場象棋比賽,他的朋友、商業伙伴和旗下的投資組合公司都可被他用來達到目的。當然,這也有不那么吸引人的一面。馬基雅維利主義的傾向也許使他做交易時冷酷無情,有時甚至達到殘忍的地步。

我本以為蒂爾的密友們都會殷勤地贊美他。有些人的確是這么做的。但對于我的問題,蒂爾的朋友們——那些身處政治權力階層的人、身價成百上千萬美元的工商業主,以及能夠吸引億萬富翁關注的投資者,確切地說,他們更加普遍的反應并不是羨慕,而是恐懼!他們告訴我,他們很怕他。他是那么強大,報復心又是那么強。

在早期的一次采訪中,有一個認識蒂爾多年的人,他在硅谷的職業生涯相當成功,這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他和蒂爾人際關系網之間的協同,而就是他讓我把采訪的數字錄音機關掉。“我是偏執狂。”他說。接著,他與我分享了一系列舊時逸事,把他的贊助人描繪成一位令人難以置信的投資者,擁有識別和培養年輕人才的訣竅,但他的冷酷無情讓人感到不舒服。

接著,他開始針對個人。“你為什么要寫這本書?”他問我,“我是說,你難道就不擔心他會來……找你麻煩嗎?”

在我走筆至此時,硅谷的一大幫與蒂爾在經濟和社交上過從甚密的投資者和企業家認為,即便是對蒂爾和他的朋友們進行批評性報道本身,也不再被接受。巴拉吉·斯里尼瓦桑曾被蒂爾選中而掌管特朗普治下的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他主張摧毀媒體,用他所謂的“全堆棧敘事”公關取而代之。他在推特上說,“建設者必須以批評對付這些批評者”,以及“要阻止那些站在未來對立面的人大聲喊停。對此,你們義不容辭”。

在某些圈子里,蒂爾的名字本身就是動詞。說要“彼得·蒂爾”某個媒體或某個記者,意思就是要把他們搞破產,譬如針對高客傳媒的訴訟導致它被判賠償1.4億美元,起因是高客傳媒曾發表一系列帖文,暗指蒂爾不過是個“所謂的有遠見卓識的人”,還透露他是同性戀。這向那些公開批評蒂爾或他朋友的人傳達了一個明確的信息:只要敢這樣做,就會有同樣危險的下場。

就因為蒂爾總是試圖打擊那些揭露其斑斑劣跡的人,所以在我為寫作本書所做的數百小時的采訪中,150多名接受采訪的前雇員、商業伙伴、朋友和其他人中的許多人都堅持要匿名,連其最有權勢的親信都害怕他,他的那些中學同學自然也害怕他。在整個過程中,我主要通過中間人與蒂爾溝通。2011年,我見過他一次,第二次面對面是在2019年,他堅持那次會晤不留任何記錄,我提了一長串問題想核實某些事情,他全都拒絕回答。

我的目標就是,在本書正文中嘗試去解析一個在某種程度上憑借高深莫測而賺了數十億美元的人。我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建立起如此高的追隨度,又是如何做到持續地每賭必中的——即使這些決定看起來很瘋狂。我想知道,一個如此受人尊敬和愛戴的人是怎么做到同時又表現得那般冷酷無情的。蒂爾是一個值得欽佩和研究的天才,還是一個反社會的虛無主義者?他是兩者兼而有之嗎?

這些問題很重要,因為它們也是我們向“蒂爾江湖”所打造的那些大型科技公司提出的問題。其中一部分原因是他在建立硅谷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另一部分原因則是許多有權勢的人開始崇拜和模仿他,今天的硅谷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蒂爾的世界觀——無論好壞。如果我們想了解扎克伯格,或者新的壟斷資本主義,甚至特朗普式的極右傾向(蒂爾也在秘密培植),我們就需要了解彼得·蒂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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