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到世界各地旅行，不論是巴黎還是紐約，東京還是倫敦，你一定會看到在大小書店、車站碼頭，甚至在火車車廂和飛機的座艙里，到處都有偵探推理小說出售，或有人正在閱讀偵探推理小說。你翻開歐美的報紙、雜志，立刻就會看到醒目的偵探推理小說的新書預告。在當今世界，偵探推理小說擁有大量的讀者。即使那些認為偵探推理小說沒有多少文學價值的人，也會情不自禁地把流行的偵探推理小說瀏覽一番。雖然世界各國的偵探推理小說出版商大多重在追求商業價值，但仍然有不少作品對社會的某些方面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尤其是近幾十年來，偵探推理小說逐步與政治小說結合，描寫各國政府間的間諜活動和政治斗爭以及社會上的犯罪活動等，因此，它對社會的影響正在逐漸增大。

一般認為，埃德加·愛倫·坡是偵探推理小說之父，威爾基·柯林斯把偵探推理小說推向了新的階段。但是毫無疑問，柯南·道爾因為塑造了福爾摩斯這樣一個足智多謀的大偵探的形象而成為世界上最有影響的偵探推理小說家之一。

阿瑟·柯南·道爾（Arthur Conan Doyle，1859—1930）生于蘇格蘭愛丁堡附近的皮卡地普拉斯，父親是政府建工部的公務員。他青少年時期在教會學校學習，后來在愛丁堡大學攻讀醫學，1885年獲醫學博士學位。1902年，他因為英國在南非戰爭的政策辯護而被封爵。

柯南·道爾對文學懷有強烈的興趣。他在索思西開業行醫時，不斷向《康希爾》雜志投稿。他認真閱讀埃德加·愛倫·坡、威爾基·柯林斯以及埃米爾·加波里奧[1]的作品，深受他們的影響，不僅興趣轉到文學方面，而且非常注重分析、研究偵探推理小說的科學性。愛丁堡大學醫院的外科醫生約瑟夫·貝爾為了使講解生動有趣，鼓勵學生像觀察判斷左撇子修鞋匠或由高原兵團退役的中士那樣，對病人進行精確的觀察和邏輯推理，做出必要的判斷。柯南·道爾因此受到很大啟發，在腦海里形成一個故事：一個具有高度科學頭腦的偵探，遇到一起謀殺案，作案人化裝成車夫……這個故事就是《血字的研究》的腹稿。經過仔細琢磨，偵探被命名為夏洛克·福爾摩斯。作為一個小說家，柯南·道爾認識到他的主人公必須有一個陪襯人物，并且需要一個講故事的人出現。這樣，《血字的研究》就以醫生華生回憶的形式來進行描寫，并且概述了華生的職業背景，為之后許多側面的評論埋下了伏筆。

柯南·道爾的作品開始并不受人重視。《血字的研究》1886年4月寫成之后，他首先寄給《康希爾》雜志的主編，但得到的回答是“作為短篇故事太長，作為一本書則短”，因此未能出版。接著他又寄給弗雷德里克·沃恩和阿羅史密斯，結果他們看都沒看就將書稿退了回來。最后，他將書稿寄給沃德·洛克出版公司。這家公司的反應稍微積極一些，他們說：“故事不能馬上出版。如果愿意把稿子留給我們，我們將選入1887年的《比頓圣誕年刊》。”就這樣，這部作品終于在1887年出版了。《利平科特雜志》的編輯看到這篇小說之后，認為寫得很好，便約柯南·道爾繼續寫一篇關于福爾摩斯的偵探故事。于是，《四簽名》在1890年問世。小說客觀地反映了英國對印度的殖民掠奪，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1891年年初，柯南·道爾決定棄醫從文，專門從事寫作。1891年7月，《波希米亞丑聞》在《海濱雜志》上發表，夏洛克·福爾摩斯立刻成為英國文學里的著名人物。柯南·道爾連續寫了六個短篇故事：《波希米亞丑聞》《紅發會》《身份案》《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五個橘核》《歪唇男人》。這些故事引起讀者的極大興趣，產生了深刻而廣泛的影響。《海濱雜志》便約柯南·道爾為他們創作更多類似的故事。對此，柯南·道爾的反應并不積極，要求每篇故事支付五十英鎊的優厚稿酬。《海濱雜志》不僅欣然同意，而且要求盡快交稿。于是柯南·道爾開始寫第二批故事。第二批也是六個，即《藍寶石案》《斑點帶子案》《工程師大拇指案》《貴族單身漢案》《綠玉皇冠案》《銅山毛櫸案》，和第一批的六個一起在1892年匯編成《冒險史》出版。與此同時，《海濱雜志》繼續約柯南·道爾創作福爾摩斯的偵探故事。柯南·道爾有意推辭，提出十二個故事支付一千英鎊的稿酬。但《海濱雜志》求稿心切，慨然允諾了他的要求。1892年，以《“銀色火焰”賽馬》開始的十一個故事陸續發表。1894年，這十一個故事匯集成《回憶錄》出版。這時，柯南·道爾決定停止創作這類故事，因此讓福爾摩斯在一個戲劇性的時刻，墜入深淵中淹死，而讓華生來結束《最后一案》這個故事。

對于福爾摩斯之死，廣大讀者不僅感到遺憾，而且十分憤怒，甚至對作者進行威脅和謾罵。1901年，柯南·道爾聽到一個朋友講述達特摩爾的傳奇，于是構思了一個神奇的故事，描寫一個家庭遭受一只鬼怪似的獵犬的追逐，并決定把它作為福爾摩斯早期的探案故事。這就是1902年出版的《巴斯克維爾的獵犬》，它重新喚起了讀者和出版商對福爾摩斯的希望。1903年，柯南·道爾利用豐富的知識，在《空屋歷險記》這一故事里使福爾摩斯起死回生，從而開始了另一組故事，題名《歸來記》，1905年出版。此后，他又寫了《恐怖谷》（1915年）、《最后致意》（1917年）和《新探案》（1927年）三組故事。

1928年至1929年，整個關于福爾摩斯的故事分短篇和長篇兩卷在英國出版。由于所有的故事都以福爾摩斯為中心人物，所以這些作品合起來稱為《福爾摩斯探案全集》。

如今，許多年過去了，福爾摩斯的形象在人們頭腦中依然栩栩如生：他身材瘦削而頎長，頭戴軟布帽，口中叼著一只煙斗，手持放大鏡；他在大學里主攻化學，可他對當時所有的學科幾乎無所不通，而且精通法語、意大利語、德語和拉丁文；他以高超的偵探技巧和嚴密的分析推理，偵破一個又一個奇案。《福爾摩斯探案全集》被翻譯成世界多種文字在世界多個國家出版，行銷數千萬冊。福爾摩斯的人物形象至今還受到許多人的崇拜，有些狂熱的讀者甚至特意到倫敦尋找柯南·道爾虛構的福爾摩斯在貝克街的住所。這是什么原因呢？

首先，福爾摩斯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他腳踏實地地出現在現實生活里面。他乘坐大家熟悉的馬車或火車，出沒在倫敦的大霧之中；他時常住在眾所周知的旅館里，閱讀《每日電訊報》和其他流行的報紙，與社會上各個階層的人們來往接觸……這使讀者很容易相信他是社會現實中的一員，感到真實難忘。

小說描述了他的家庭和個人經歷。他是一個鄉紳的后代，祖母是法國畫家賀拉斯·凡爾奈的妹妹，因此他自幼熟悉凡爾奈的畫作，從中了解兩代以前的社會風俗，由此說明他為什么能適應鄉間生活，熟悉鄉下的情景，而且對法國的案件從不放過任何機會。福爾摩斯具有高超的偵探才能，那是他不斷學習、不斷研究、不斷實踐的結果。他專門在緊靠大英博物館的貝克街租了間房子。在那里，他利用一切資料和機會研究有關偵探的探案經驗和偵查科學，養成了善于思考的習慣，掌握了正確的思維方法。因此，他所進行的各種偵探合乎邏輯，入情入理；他對各種案件的解釋和判斷，頭頭是道，有根有據，使人容易接受并相信。

小說結構嚴密，絲絲入扣，起伏跌宕，引人入勝。作品不斷從各個方面提出各種問題，吸引讀者去尋求答案，不忍釋手。這種手法在某種程度上類似中國的章回小說，也是今天偵探推理小說常用的一種手法。小說還常常利用驚險的情節扣人心弦，刺激讀者的感情，使讀者即或感到恐怖，卻又欲罷不能，從而留下深刻的印象。另外，福爾摩斯偵破的各種案件，涉及到英國當時的社會現實，突出表現了道德問題、犯罪問題以及殖民主義的問題。圖財害命，通奸謀殺，背信棄義，專橫跋扈，巧取豪奪，強盜行兇，奸徒肆虐……無一不在小說里得到反映。作品對各種犯罪和不道德行為進行譴責，宣揚人道主義和善惡有報、法網難逃的思想，十分迎合普通公眾的心理，引起他們的共鳴。在一定程度上，這可以說是小說的社會意義。

應當指出，福爾摩斯的許多案件是關于疾病的。這當然跟柯南·道爾當過醫生有密切的關系，同時反映了當時醫學、化學和生物學的發展水平。在貝克街福爾摩斯的住所，“四壁掛滿科學圖表。一張化學實驗用的桌子，已經給酸素染成許多黑斑”，就是這方面的一個表現。柯南·道爾把病理學與偵查案件結合起來，不僅擴大了偵探推理小說的內容，而且在客觀上為讀者提供了一定的認識價值。

總之，福爾摩斯是一個塑造得十分成功的經典文學人物形象。在他身上所反映的偵探經驗和方法，至今還有一定的借鑒意義；歐美一些警察學校，現在還常常選用福爾摩斯的一些案例作為考題或案例分析的典范。概括起來，大體上有下面幾點：

一、福爾摩斯十分重視調查研究。他對自己所承辦的案件，幾乎毫無例外地要到現場進行仔細的勘查，即使是未燒完的紙團、燈花的形狀等等，一絲也不肯放過。他善于從各個方面對案例進行分析，“很鎮靜地運用思緒，正像弈棋的好手深謀遠慮地移動他的棋子一般”。在分析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一定的假想，指出存在的矛盾和問題，然后帶著這些矛盾和問題，進一步深入調查，仔細研究，剖析案情，解決問題。

二、福爾摩斯對待案子極端熱情，極端認真。他常常不避艱險，廢寢忘食，深入虎穴，偵查案情，有時深夜里化裝到賊巢進行查訪，有時甚至在自己身上進行毒氣實驗。他認真觀察人物的言談舉止、面部表情，對周圍的環境、人們的反映、報紙的新聞和廣告等都進行仔細的了解和分析。哪怕是家具的擺設、家禽家畜的鳴叫，他也與案情聯系起來考慮。正因為如此，他對案情的判斷都能列出令人信服的事實根據。

三、福爾摩斯善于運用心理學和邏輯學。他觀察人們的心理活動，把心理活動與證據材料密切聯系起來，進行周密的邏輯推理，梳理案情的脈絡，抓住要領，進行充分的研究，然后再做出判斷。另外，福爾摩斯十分注意搜集和積累資料，從各種案例到報紙、雜志，只要案情需要，他都可以信手拈來，查閱參考。他還對犯罪學和法醫學進行必要的學習和研究，不斷擴充自己的知識，這對他的探案活動也起到了十分有益的作用。

福爾摩斯的探案經驗和偵查方法，對于我們今天的司法偵查工作，仍然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但是，福爾摩斯并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偵探，小說也不是專門總結他一生的偵查經驗，因此福爾摩斯這個文學人物形象身上存在著許多虛構成分。這主要表現在神秘主義方面。幾乎所有的故事，都存在著“魔鬼的烙印”。尤其在《歸來記》之后的作品里，這一特點或缺陷更為明顯。好像從“臉部的變動、眼光的變化、嘴唇的閉合、拳頭的握緊或松開”，都可以正確地判定一個人的思維活動，判斷一個案件的因果。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已經失去創作這類故事的熱情，只是為了追求滿足出版商和讀者的愿望，憑著主觀想象而臆造故事。這正是為什么柯南·道爾1902年以后的作品不及以前的作品成功的原因。另外，作者處處宣揚福爾摩斯個人的偵查才能，好像在探案方面他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天才；一切案件的偵破似乎全靠單槍匹馬，完全是個人的功勞。而且在后來的作品里，他常常憑著自己的想象就能對各種案件做出正確的判斷。這種孤軍奮戰的、主觀主義的因素，無疑是不足取的。

在《福爾摩斯探案全集》中，柯南·道爾雖然涉及到社會上的犯罪問題，客觀上反映了當時一些社會情況，但畢竟他不是有意識地描寫社會現實、提出社會上的道德問題和犯罪問題，他只不過是借用這些問題（或者虛構一些這方面的問題），創造一些引人入勝的故事罷了。正如美國文學評論家戈德史密斯所說：“一本書可以有上百條謬誤，但它卻十分有趣。”因此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雖然缺乏深刻的、真正的社會意義，但是，柯南·道爾偵探推理小說的藝術技巧，對后世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用華生回憶并直接參與偵探的手法，使讀者覺得像聽故事一樣舒適；把行動與知識結合起來，進行邏輯推理，使讀者感到真實可信；對驚險場景的構思和描寫，常常為今天的偵探推理小說所借鑒。

雖然長期以來正統的文學史對柯南·道爾和他的偵探推理小說不予重視，但是隨著歐美偵探推理小說的不斷流行和發展，近些年來，一些西方文學評論家開始對他進行新的評價。柯南·道爾作為偵探推理小說早期的重要作家，偵探推理小說作為風靡歐美的一個文學流派，都應該在文學史上占有適當的位置。無疑，柯南·道爾對偵探推理小說這一文學樣式貢獻是巨大的，其小說的故事結構、推理手法和奇巧的構思都給該類樣式的小說樹立了范本，他是當之無愧的文學大師，他將偵探推理小說推向了一個嶄新的時代和后人難以逾越的高峰。

王逢振

2010年3月

注釋

[1]加波里奧（1835—1873），法國著名偵探小說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