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日暮。
鄉村被一縷淡淡的薄霧輕遮輕掩,裊裊飄渺著的霧,游離著一抹淺淺的思念。
河岸楊柳,在薄暮霞光反照下,表面上披著的那一層鵝黃顯得格外醒目。如剪過的柳絲尖葉,在暖洋洋的晚風中輕輕擺動,顯得婷婷裊裊,輕柔嫵媚,動人心弦。陌上田壟露出了一抺淺淺的綠,濕潤的泥土,萌動了春蟲,在田頭地角發出“啾啾”的鳴叫。
春日田野,呈現出萬物復舒的祥和之象,真是:“河上已露楊柳色,陌上依稀草吐芽?!?
小村莊傍山而建,若隱若現的青瓦老屋,被蔥茸的大樟樹濃密的翠葉子環擁著。古老的青磚窄巷,彎曲迂回。香樟樹婆娑著青翠嫩葉,一陣輕輕柔柔的晚風拂過,樹枝舒著柔臂,搖曳著飄蕩在青瓦老屋頂上那幾縷裊裊炊煙。
丘祈拖著疲乏的腳步跨入院門,女兒小霽正蹲在井臺邊洗漱著什么,聽到腳步聲響,抬頭看到了丘祈,歡笑著迎了上前,口中歡快地叫道:“爸爸回來了呀。”
丘祈撫了撫依到身邊的女兒,臉上露出淺淺的一笑,取了井邊打水桶,抓住桶繩一頭,把桶往井口一摔,“嘭”的一聲,水桶碰著井壁,“咚”的撞入井水中。他一手扯著繩頭,臂上用力,把繩一晃,水桶借著繩子力道,歪斜著吃滿了水,丘祈雙手輪換使力,幾下把灌滿水的小木桶拽出井口。
井臺四周露出黛綠的青苔,地上滑溜,他把水提到一塊青石板上,潑著桶里的水,輕拭著身上的點點泥土,一邊洗著,一邊把目光轉向小霽,朝她眨了眨眼,含笑問她道:“灶房里冒煙,你在煮什么了?”
“煮飯呢。”小霽調皮的把頭一歪,她上前在一旁給父親扶住水桶,仰起小臉,心中似乎有話,眼光飄忽不定,囁囁地說道,“萍姨來過,我說你沒回來。”
“噢!”丘祈看著她,口中似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接著脫下身上外衣,在身上拍打了幾下,雙眼輕閉,沉吟了片刻,再回頭看著女兒小霽,久久的,才悠悠地問了一句道,“萍姨身子好些了沒有?”
“好啦,萍姨能為柳清哥哥煮飯了呢。”小霽話音剛落,雙眼一閃,忽然之間想起什么,轉身跑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小霽在廚房里面傳來驚叫聲:“喲,爸爸快來。”
丘祈聽到她的呼聲,心中一驚,快步跨入了廚房,只見女兒手拿鍋蓋,一只手持著鍋鏟,正慌亂地在鍋里攪個不停,霧氣中閃現著一雙驚恐的雙眼盯著丘祈,口中慌亂地叫道:“爸爸,我把飯煮糊了呢?!?
丘祈忙從女兒手中接過鍋鏟,把她往身后一拉,用責備的口吻道:“不會干的事不干好嗎?多手多腳的,若燙著了,沒人在家怎么了得?”
女兒見父親責備,不高興地嘟起了小嘴,嘟噥道:“人家怕你回來得晚,才去找柳清哥哥幫我下了米。后來萍姨來了,給點著了火,我想先煮好飯,等你一回來就能吃的嘛。”
丘祈聽在耳中,內心中掠過一股莫名的隱痛,遲疑的眼神中閃現出一縷不易察覺的感傷,他定定的看著女兒,久久地嘆了口氣。
丘祈把半熟的米飯在鍋里翻動了一陣,再蓋好鍋蓋,把女兒抱起,緊緊的擁著她瘦小的身子,輕撫著她細柔的長發,軟聲道:“以后不要獨自煮飯了。人還才一點點呢,沒灶臺高。爸爸以后早點回來就是?!?
女兒點頭,從他懷中滑下,蹲到灶膛前,不聲不響地往灶膛里添了些柴,目光閃忽著瞟向丘祈。
丘祈見她神色有異,想了一想,沖她展顏一笑,道:“不是嗎?你是才那么一點點大嘛?!?
小霽對他的話似未聽見,忽閃著烏黑的小眼珠,看著丘祈,問道:“爸爸,萍姨說媽媽打電話給你,你沒接。媽媽又打給萍姨了。”
“哦?”丘祈聞言一怔。繼而一笑,對女兒道,“爸爸下地忘拿了。”
“我也想給媽媽打個電活,可是我在家里沒找到呀。萍姨也找了,沒找到,說是你關機了。”
小霽嬌柔的身子,依上已坐到小板凳上的丘祈。
丘祈含笑一把把她擁入懷中,把矮板凳子移近了女兒身邊。俯視凝望著女兒,輕嘆了一聲,道:“想媽媽了是不是?”
“你不想媽媽嗎?”小霽眼珠閃動,調皮地在他懷中扭個不停,忽閃著的一對小眼珠,游離在父親的臉上,鬼頭鬼腦地說道,“萍姨剛才說,你回了要記得給媽媽打個電話?!?
“去拿來?!鼻鹌砻§V臉蛋,把她推起,指了指大廳,“在茶幾下面沒洗的衣服口袋里。”
小霽“騰”地掙出丘祈懷抱,就要沖向廳間,雙腳險些被丘祈伸出的腳拌倒。
“看你急的。”丘祈一把拉住她要倒下的身子,一手拍拍她的小臉,輕輕的把她的小手松開,小霽還是飛一樣沖了出去。丘祈望著她的背影,吁了口氣,點燃了一支煙,叼在嘴上。
丘祈撥動了電話,遞給小霽,小霽捂在耳朵邊,小腦袋跟著手機鈴聲上下點動。丘祈看著,心里不知是喜是愁,別過了臉不忍看她期盼的眼神。
電話那頭沒人接,小霽一臉的失望,無聲的把手機遞給丘祈,不聲不響的依入他的懷中。
灶膛中嗶嗶剝剝的火苗,映著無聲的影子,倒貼在墻角上,隨著火苗上下移動。
霽兒盯著父親神色凝重的臉,緊緊依偎在他溫暖的胸前。
丘祈擁著女兒,為了使女兒從思念媽媽失望中解脫出來,展顏一笑,捏著她的小臉,說道:“媽媽很辛苦,在加班呢,加班是不可以接電話的。”
女兒“嗯嗯”兩聲,把頭亂頭,臉上卻笑不出來。
鍋中飯熟,丘祈把女兒放下,起身弄了兩個菜,牽了悶悶不樂的小霽坐到桌前。
丘祈與妻子趙倩,倆人結婚已有十年,結婚的第二年就有了小霽,如今小霽已經七歲,正上小學。鄉村夫妻,本也過著夫唱婦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生活雖然艱辛卻也實在無憂。由于這幾年外出打工形成一股潮流,鄉村也有了很大的變化。相對比較起來,外出打工的較在鄉下種地的要富足得多,大多蓋起了樓房,應了古人“種田不如做工”的這句話。
妻子趙倩原來的意思,是要丘祈一塊出去,怎奈丘祈先前在外打過幾年工,厭倦了漂泊的生涯,而今不愿再出去,并說農村也是可以發展的,反而勸她打消打工的念頭,一次兩次趙倩還聽得進。眼見得在外打工的,每次回家都是風風光光,衣著漂亮,皮嫩膚白,一氣之下也隨同村幾人遠赴上海,憑她原有的縫紉技術很快就找到了工作,這一去,不覺過了三四年。
沒有媽媽的日子,小霽習慣了粘著父親,常把媽媽掛在嘴邊,她久未見父親應話,扒著碗中飯粒,眼看著父親,囁囁地問道:“爸爸,媽媽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這……”丘祈含了一嘴的飯,目光遲疑著,注視著女兒哀怨的目光,半響才說道,“媽媽放假就會回來。”
“我很想媽媽?!毙§V緊扒了幾口飯。
丘祈從心底里嘆了口氣,強裝笑顏,笑道:“都這么大了,還想奶吃不成,不想好嗎?”
“不嘛!”小霽放下手中飯碗,盯著父親的臉,“媽媽不在家,你連衣服都洗不干凈,破個洞不會補,阿姨都說好幾回了。”
丘祈聞言大笑,差點把口中的飯噴了出來,指著小霽道:“陳瑜阿姨是故意說說你而已,你怎的就當真啦?!彼鹕戆研§V飯碗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吃,接著問她道:“阿姨是愛你才說你的,你可要聽話哦。”
“嗯嗯?!毙§V一提到學校陳瑜老師,頓時忘記了媽媽,高興了起來,揮舞著手中竹筷說道,“陳阿姨待我可好呢,還常問你待我可好?!?
“爸爸待你可好?”丘祈雙眼一眨,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惆悵。
“好個屁。衣服洗不干凈,害得阿姨經常笑我,還好么?”小霽掀動眉毛,嘟著小嘴,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她這似嗲似怒的神態,惹得丘祈笑出了聲。
父女倆的笑聲,透過窗子,隨著微弱的光亮穿刺在漆黑的夜空。野外啾啾的蟲鳴,伴隨著習習的南風,溫馨而又祥和。
“喲,看你們父女倆樂的?!鼻鹌碚c女兒說笑。從門外無聲無息的閃進來一個身影,立在門前,笑盈盈地對著他父女二人嚷了一聲道。
“萍姨?!毙§V乍看見來人,從桌邊撲上前去,嬌聲高呼了一聲。
那女子一把擁住撲上來的小霽,柔柔地撫著她的頭,雙目含笑,一霎不霎的盯著小霽問道:“告訴姨,什么事讓你那么開心?”
她說話時,眼角余光有意無意的瞟向丘祈,眼神中透露出幾許嬌柔的光芒,嘴角牽動一縷甜甜的笑意。
小霽輕扯那女子的衣角,把她身子拉得躬了下來,小嘴緊貼她的耳朵根上,小聲地說了幾句,不待小霽說完,那女子已“咯咯”地笑了起來,半蹲著身子微微仰起,目光盈盈地注視著丘祈,伸出纖纖玉指,在自己粉臉上輕劃了幾下,笑道:“羞不羞吶?!?
丘祈抿嘴一笑,示意她坐,心底里輕嘆了口氣,把桌上碗筷收拾出一個位置,目光不敢正對這女子,道:“要不,喝點?”
那女子輕搖了搖頭,低下身子擁著小霽的肩,柔聲道:“霽兒先吃,吃飽了和姨說說爸爸哪待你不好了,媽媽沒回,姨幫你收拾了他,可好?”
小霽咯咯笑著,把頭亂點個不止。
那女子目光從丘祈身上溜過,緩緩的坐到小霽一側,細聲細氣的指點著小霽,嘀咕不停。丘祈見她側身對著自己,目光不經意的朝她一瞥,停留在她脖子間,只見梨萍淺綠衫領子粘著了粉脖子,沁著細細的汗珠,在燈的襯映下泛出晶瑩的光,粉脖細嫩,少許的汗珠兒,如玉般圓潤。他不敢看下去,岔開了話題,道:“今日我趕集帶的那些藥吃了沒有?”
丘祈說著這句話時,抑或是怕露了心底里微妙情感,他忙把目光又移向了小霽,呶了呶嘴,含笑嗔了句:“這妮子就會捉弄人。”
那女子回首看他一眼,俏臉上露出感激的神色,軟和的目光在丘祈的臉上一蕩而過,俏臉往上稍仰了一仰,伸出纖指劃拉了一下垂在耳邊的那縷秀發,抿嘴笑了笑,輕點了點頭。
那女子叫梨萍,與丘祈是同學,丈夫柳塘與丘祈是一對一塊長大的好朋友,后來柳塘頂替他父親的工作單位,在縣交通局開車,很少回家,巧的是,梨萍和趙倩是同一村莊,也是一對自幼長大的好姐妹。由于這一層關系,兩家自然走得很近,農村田土相連,屋檐同水,朝夕相處中,有如一家。
梨萍與小霽說笑了幾句,移正了身子面對啟丘祈,媚目一霎,看定丘祈,似不樂的吁了口氣道:“你今日買的那些子藥,我家中本就存有,我那點病也用不著,看你費的什么心?!?
“嗯,我倒真是瞎操心了?!鼻鹌硪恍Χ^,有意撇開了她那似水目光,“我是看你針不打的,才順便那個的?!?
“好啦?!崩嫫紜舌烈宦暎氩[著雙眼,柔聲道,“謝啦,這不,我沒吃藥沒打針也好啦?!?
“熬了一大鍋的草藥,人家不知么?”丘祈忍不住橫了她一眼,起身為她倒了杯白開水,自己沖了杯茶,坐到她的對面。
“那不算什么藥。”梨萍含笑,擺了擺纖手,兩指拈著丘祈遞來的杯子口,水燙,她“嗬嗬”的往開水吹了幾口氣,天熱暖和,水便冷得慢,她把水杯放到桌上,見丘祈的目光盯著自己,只好訕訕一笑道,“好,好,也算是藥,總可以了吧。你買的這藥,說明書上也蠻合我那癥狀的,蠻有心的哈?!彼言捯活D,眼光中夾雜幾分挑逗,游離在丘祈的臉上。
丘祈低下頭。
“倩兒打電話找你,手機呢?”梨萍話一出間,臉頰有股莫名的滾燙,趕緊另找了話題,一雙妙目仍然停留在他的臉上。
丘祈呷了口茶,懶洋洋地應道:“平時少用,也沒幾個人聯系,下午又在水田里做事,就沒帶?!?
“她轉了另外一家公司了。”梨萍道。
“前段時間她說還沒找到活做?!鼻鹌砜此谎郏罢业搅司秃谩!?
“她要我告訴你,叫你別擔心,這家公司里好多老鄉呢?!崩嫫寄恐杏?,緊緊注視著丘祈。
“哈,擔心什么?出去幾年了,她也混習慣了?!鼻鹌砜此谎郏攘丝诓?,“打工跳槽很正常?!?
梨萍怔了怔,雙目不瞬地盯著他,半嗔才道:“看你說的心不在焉,難道你就不擔心她一弱女子在外?”
丘祈看了梨萍一眼。一幅懶洋洋的樣子,吐了口氣說道:“什么叫弱女子呀?在家的才是弱女子,在外幾年的都是老江湖了。況且,她過得好就行啦,小霽已經不小了,無須過多的照料,我也抽得出身子做其他的事了,鄉下孩子又不比城里人養得那么嬌嫩,她才無須擔心呢?!?
梨萍的目光定定地注視著丘祈,似驚似疑,半晌道:“你這話我聽你說過好幾次了,你不是對倩兒出去有什么看法吧?或者……”
丘祈望她一眼,口氣一嘆,道:“怎么說都不是,在家很難,出去也難。倩兒雖說一年也有二萬三萬的,工資算好,我也知道在外打工的苦處。只是,我不是希望她能掙多少錢?!?
丘祈說得含含糊糊,他不想說下去,但在梨萍的目光注視下下,他又不得不說上幾句。
梨萍只拿眼看著他,許久應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也不想去明白你的意思,哼,就一幅沒心沒肝的樣子?!?
“不明白就算啦,但有心有肝。”丘祈別臉一笑,把話鋒一轉,說道,“你的稻種浸了么?該浸種子了?!?
“沒那么快吧?”梨萍遲疑的目光,從他臉上緩緩滑下,沉吟了片刻,“這還在什么季節?”
“快清明了?!鼻鹌硭圃谧匝宰哉Z,“我想明天浸種,最好咱們的種子一起下水,出芽后一同下泥。往后田里做事也就省了許多時間。”
梨萍感激地看著他,知他話中是要自己跟著他的意思,往后管理起來省事得多。當下朝他點了點頭,柔聲輕道:“那就先謝謝你啦?!?
“哈!”丘祈笑出聲來,道,“你這話不是有意說的吧?往常我可沒少幫你耕地?!?
“以前我也謝過你呀?!崩嫫即笱酆鲩W,嬌容在丘祈面前晃動了幾下,笑應道。
“好啦?!鼻鹌碜×诵Γ傲敛辉诩?,耕地的事你也做不了。幾年來都我做,你也就用不著在我面前說什么客氣話?!?
梨萍笑嗔了聲,低頭喝了口水,壓了壓跳快了的心,眼角余光還是忍不往瞟在丘祈臉上,看著丘祈收拾桌子,久不見他開口說話,沉吟片刻,問道:“你今天上午去了趕集,不僅僅是去趕集的吧?”
“誰有閑心去趕集呀?!鼻鹌韲@了口氣,“又沒種到青菜挑得去賣,還不是臥虎山的事?!?
“牧場有了進展?”梨萍盈盈妙目盯著他。
“胡鄉長口上說‘別急嘛,黨委也要研究研究,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鼻鹌韺W著別人的口吻,引得梨萍禁不住又“咯咯”笑出聲來。目光盈盈地注視著丘祈,只見丘祈輕呷了口茶,繼續說道,“當官的都會打官腔,你當真急又能有什么用?”
“是別急的嘛。”梨萍含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心急不能吃熱豆腐的道理?!?
“現在政府有扶持項目?!鼻鹌黹L吁了口氣,嘆道,“難得有好政策,政府鼓勵回鄉農民工創業,有專項扶助資金的?!鼻鹌砗龆A寺?,靜靜地側耳聽了片刻,外面屋檐嗒嗒的滴著水響,口中不由罵了一句,“該死的天又下雨了呢?!?
“春天不下雨吃什么?”梨萍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眼漆黑的夜,滴嗒的雨聲打著老屋頂上的青瓦,發出清脆的響。
丘祈回過頭來,輕嘆一聲,道:“我們資金欠缺,還有需要的場地等物,審批的各個環級,都離不開政府支持的,個人是很難成事的。”
梨萍輕“嗯”了聲,道:“但也別著急?!?
丘祈話歸正題:“一年分四季,投放魚苗只有兩個季節,第一季節馬上就到了,若是牧場近段時間還不能落實,就又過去了大半年時光。你也知,在第二個季節投放的魚苗當年是不能出售,時間不夠就長不大,我們是生態養殖,不能投喂飼料。也就是說,一年當中少了魚一項的收益,對于牧場來說,損失還是很大的。所謂的一年之計在于春,指的也是這個道理,當然,并非僅僅說我們的魚。”
“那,照你這么說,咱們不如放棄今年?!崩嫫枷肓讼耄鹕硖崃藷崴畨?,往丘祈茶杯里加滿,自己杯子也加了點,放好熱水壺,挨近了丘祈接著說道,“因為花去的半年時間,上交的利潤不會少要,稅務是免了,租金也不能少,不如等來年。”
“去年開始說?!鼻鹌硖岣吡寺曇?,口氣似乎有些激動,“一年一年又一年,我們都老了。再說,事情好不容易有了眉目,自己再要一涼,就會整個兒的涼了下去,重新開始不又一樣了嗎?政府辦事效率自然不能與企業相比,履行的手續是必須的,辦下來還會需要很長的時間,我們只能緊盯緊跟著。”
“你說得也是?!崩嫫驾p輕嘆了口氣,溫柔地看了丘祈一眼,道,“不過,你說老了,老了就老了唄,怎么樣還不是過這日子?”
上海。
大都市的夜,五光十色、繽紛眩目。
旋轉的霓虹燈,震耳的糜樂之音,紅紅綠綠的男男女女。
趙倩沖了澡,在臥室臨鏡勻妝,同村女孩柳青與她同住在一間寢室,此時她正歪依在床上翻一本雜志,見趙倩已打扮好,放下手中的雜志,從床上坐起,抓起手機看了一眼,說道:“還早,出去遛達一會兒好么?”
趙倩回頭朝她點了點頭,解下扎發的紅巾,挽動幾下柔長的黑發,道:“就這幾條街道,遛了個遍,今日上哪兒遛了?”
“隨便走走就是。”柳青下了床,目光盯在趙倩的一身套裙上,她修長白皙的大腿,在薄薄的裙子擺動間若隱若現。柳青內心掠過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若有所思地自語道,“怕咱家鄉的桃花已經發了吧?”
趙倩乍一聽她的話,回頭怔怔望著她,心思一陣轉動,又抬眼瞄了一眼窗外,繼而莞爾一笑,道:“陽春三月,正是江南花發時。我們的家鄉在南,桃花肯定是紅滿了田野,只惜城里看不到?!彼贿呎f著,目光盯著柳青,停留在她的臉上,接著笑道,“又想家啦?”
“說桃花開了就一定想家嗎?”柳青笑著,妙目盯在趙倩臉上,反問道,“你不想?”
“我當然想?!壁w倩乍聽家字,柔腸不由為之一動,“因為我有個家,有丈夫、孩子自然想的。而你,你還是單身的豆蒄女孩,你想家,嘴里卻先說家鄉的桃花發了。”
趙倩說得很快,說完,倒轉白皙的手背,半掩著嘴“咯咯”地沖柳青笑個不停。
柳青被她異樣的神情和目光為之一怔,眼珠兒轉動了幾下,陡的明白了趙倩說的意思,大笑著上前輕拍打了她幾下,笑罵道:“你這鬼精兒?!?
趙倩身子閃動,套裙領口上的絲帶,隨著她轉動的身子繞在了白皙的脖子上,更顯得嫵媚動人。倆人一陣調笑過后,她半嘟著嘴牽著笑道:“大姑娘嘛,花季心動,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我是先過來的人?!痹捯粢活D,眼光一落,吐了口氣,微嘆了一聲,“說真的,有時還真的就想回去?!?
倆人說笑著出了門。
“當然啦,丘祈哥對你情深意重,溫柔體貼,處處又都護著你。”柳青伸指在她臉上輕輕比劃著,羞了她一下,嘴角牽動著無邪的笑,“又是這春色萌動時節,我說呀,定把你想死啰。”
“死妮子?!壁w倩撥開她的手,目光如水,嗔道,“我們做了十年夫妻,我們這種相思就不同你們的那種。再說,我想家也多半為了孩子和家務。”
“想丘祈忙不過幾分薄田?”柳青嘴角微灑。
“也有?!壁w倩微微頷首。
“真的就少有相思?”柳青抓住話頭緊追不放。
“豈有此理?!壁w倩嘴角一嗔,目光盈盈,雙手附在柳青耳旁,輕聲笑道,“可想著呢?!?
柳青捂臉哈哈一笑,羞了羞她,心知這趙倩一半說笑一半真,姑娘家半懂不懂,當下低頭沉吟了半晌道:“我聽不明白你說的這些個歪理,又想又不想的。”
趙倩瞇了只眼看著她,嘴角泛起甜甜的笑意。
柳青拍打了她一下,一笑一嘆:“我還沒有成家,還沒到你那種相思程度吧。不過,單身一個人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總比你們有家室的要快樂些?!?
“我就不快樂了?”趙倩笑道,“況且,你說無牽無掛,也沒有理由吧?”
柳青看她一眼,久久道:“我知道你說的意思?!绷喔质且粐@,接著說道,“我自小就被父母給訂了娃娃親。感情嘛,由于有了這么個滑稽的事實,心中自然而然地有了那么一回事,如果一直呆在咱家鄉,或許就會嫁了他?!?
“呵,還或許。”趙倩不再調笑于她,正色道,“他,我也見過,其實他也是不錯的,常到你家幫你家做事,人品也不錯,很勤快的嘛?!?
“如果現在不是出來打工,在家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見不到外面世界,或許我對他會熱起來的?!绷嗫粗w倩,懶洋洋地說道,“近幾年我常在外面,就年關見他幾回,好像覺得他有些……”
“變得難看了?”趙倩一笑。
“不是難看,你看他那種氣質?!绷嗟?,“當真有些不對勁。”
“在外面見得多了,看走樣了不是?”趙倩仍然含笑道,“假如你們調個個兒,他在外面,你在家種幾年地,黑溜溜的,臉無光澤,他也會有這種想法的?!?
“不要緊呀?!绷嗄抗庖婚W,“我還有些求之不得的呢。”
“唉,認命吧。挑花了眼更會害死你。”趙倩一嘆,半晌又道,“說到底,感情一詞是婚后才能真正體會的,我們以前不也是這樣的嗎?”
柳青一笑,沒有回應她的話,指著前面一家夜宵小攤道:“咱們走累了,休息會好么?”
趙倩點了點頭,街邊小攤上晚上賣點夜宵,打工出來的借地一坐,一杯酒也能喝上半天。攤上已坐了好些人,趙倩倆人來到小攤前,聽見桌中傳出家鄉的口音,趙倩用目光在人群搜索,還未看清是誰,坐在對面的一人已站了起來,沖她二人叫道:“我還以為是什么地方的女娃兒,那么漂亮,原來竟是你們兩位。”
柳青已看出是同車間的同鄉丘保,聞言笑罵道:“狗嘴里就是說不出什么好話來。喂!今晚誰做東?”
“當然是我們的葉大哥。”丘保大咧咧的笑著,指了指坐在一旁的葉繁高聲答道。
葉繁哈哈一笑,目光盯在趙倩身上,笑著道:“剛才丘保賊眉鼠眼似地盯著你倆一路走來,看了有許久,口中還說來了兩位什么美女,正調笑呢。好在還沒有罵出口。”
趙倩只一笑,優雅地坐了下來。柳青板起嬌臉,都是老鄉面上,調笑慣了的,只沖丘保嗔罵了幾句,傍在趙倩身邊坐下。只聽葉繁又說道:“往常約你們出來玩,你們都不搭理我們幾個老鄉,今天也就沒有去約你們。這不,顯得我們不夠老鄉的情誼了?!?
“現在補償也不遲的嘛。”柳青笑道,“就算補足了這份情誼呀?!?
“當然要得。”葉繁口中說著,眼光游離在趙倩身上。趙倩今天打扮得清新俏麗,有種新鮮感,身段有那種成熟之美,加上臉容嬌好,自然引得大家注目。
“喝什么好?”趙倩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內心隱約有點不舒服的感覺,當下別過臉,朝柳青問道。
柳青正欲作答,一側的葉繁大手一揮,搶著說道:“上海的可樂雖不上廣告,卻好喝的很,你放心就是?!?
他說話間扭臉沖攤主叫了句:“來兩杯雪花可樂?!?
柳青與趙倩相視一笑,皆因葉繁是她們車間的車間主任,又是同鄉,在眾多的同鄉當中,工資就數他最高,大家都是鄉下的泥腿子,來到這個大城市,無形之中,他在同鄉堆里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葉繁倒也大方得很,經常約老鄉吃夜宵或看電影之類。趙倩之所以能進入這家公司,也是他葉繁出的力。
自然,趙倩對他的恩德是深懷在心。
丘保和另幾個同鄉在攤上大呼小叫的飲酒。葉繁則移位到趙倩柳青桌上,他再給趙倩和柳清兩個要了份點心,自個兒要了份啤酒,慢慢飲喝,邊閑拉話。
約過了個把時辰,丘保吵叫著到外灘去轉轉。葉繁盯著趙倩道:“你不輕易出來,反正也早,轉一圈回來怎樣?”
趙倩遲疑著道:“太遠了,待轉得一圈回來就晚了些,門衛不讓進公司的。”
其實,她內心是不愿去的,只是葉繁幫過自己的忙,不好當著面一口拒絕。
“這倒是不怕?!比~繁笑了起來,大喇喇地起身拍了拍胸脯,“有我在呢!門衛我熟得很,他們算什么,說土一點不就是看家狗嗎?”
柳青歪頭白他一眼,道:“看家狗也有看家狗的責任,我們外出打工,有人家還會說是喪家狗呢,還不如看家狗。”
柳青向來不怎么敬重葉繁,只是礙于老鄉情面,常也會同大家聚一聚。她是憑技術考進公司的,自然用不著巴結于他,聽地們提議去外灘遛達,心中十分不愿隨他們幾個男的一起出去。
一個小姑娘的話,眾人當然不理她,吵吵嚷嚷要去,一邊慫勇著趙倩。葉繁更是一副不去就不高興的樣子。
趙倩看了看柳青,柳青也正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她。
趙倩沒發話。此時與柳青倆人均覺得拂了老鄉面子,以后不好相處,一時不好反對,反正也不要自己掏錢,只得默認無語的點了下頭。
葉繁當即攔了輛面的,一伙嘻嘻哈哈地擠了上去。
丘祈打著手電筒,照著前面走得很慢的梨萍,電筒的光亮,搖曳著路邊青草上的露水,泛著點點星光。天色很黑,田野的嘰嘰春蟲,似昵似喃,哇聲陣陣,響徹夜空,早春的夜晚微涼,夜風從窄巷中穿過,帶來一絲寒意,梨萍緊了緊身上的單衣。
梨萍站在門前,摸索著身上口袋,掏出鑰匙開了門,立定腳跟,回眸盈盈一笑,臉上淺淺的一抹羞色,被漆黑的夜色遮掩。她看著丘祈,道:“進來坐一會怎樣?”
丘祈微遲疑了下,接著“嗯”了一聲。隨她入了廳間。
梨萍開了燈,回頭對他笑道:“上次柳塘帶回的‘劍南春’,你喝了一半,還剩一半在瓶里。你知我不喝白酒的,你就喝了吧?!?
丘祈聽說有酒喝,笑了笑,口中道:“我是有幾天沒喝酒了。”
梨萍取了只小杯,抓起柜上酒瓶瓶頸,把酒放在他面前,口中道:“你自個兒倒。”
說完轉身入了臥房中,不一會,用一個茶罐蓋子盛了一些花生米出來,含笑對丘祈道,“也懶得去廚房拿筷子,你就用手拈著吃吧?!?
丘祈一笑,就瓶喝下一口酒,含笑道:“劍南春是好酒,喝起來就是不一樣。”
梨萍一笑,撇撇嘴,說道:“上次你喝的時候,咋就沒聽你說過好字?”
丘祈沒答,梨萍接著又說道:“你剛才說牧場的事,我忽然想起,倩兒有個叔父叫趙大山的在鄉里,他恰好是管鄉鎮農林水,臥虎山水庫也是在他權力的管轄之內,是不是?”
“是又能怎樣?”丘祈道,“他在鄉里頭說話不響,專項扶持項目有專門的機構,話語權在別人手里?!?
“不就是胡胖子么?”梨萍道,“你和小昭親如兄弟,他爸爸是鄉第一書記,書記也沒有辦法?”
“涂書記管的是黨政?!鼻鹌淼?,“他只能在黨委會上可以出力,現在還沒有走到那一步,何況,這事不是鄉政府任何個人能決定的。”
丘祈睜大眼,把話一頓,看著梨萍道:“你想走別人走的路?”
“什么別人走的路呀?!崩嫫及姿谎郏?,“有關系有熟人,辦事總能順溜些,又不等咱們這么干,私下里別人都這樣干?!?
丘祈就瓶喝酒,喝得快了,輕咳了幾聲。
梨萍面對著丘祈,一手托著腮,想了想,道:“照理說,胡胖子不該管的太多,起碼趙大山份內的事趙大山自己可以做主?!?
丘祈又喝了口酒,看了梨萍一眼,道:“臥虎山的事趙大山也許可以說了算,涂書記嘛,也難。”
梨萍其實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她是面對著丘祈無話可說,肚子里又有許多話,只不知從何說起已,當下一笑,乜斜著眼看著丘祈,伸出蔥般玉指夾了?;ㄉ祝鲱^投入嘴里,白皙的粉脖子映著燈光一閃,她身材略胖,脖子上顯出的兩道肉嘟嘟誘人的圈影,花生米入嘴幾聲剝剝的脆購,抿著嘴對丘祈一笑,伸了兩相指頭指了指花生米,示意丘祈吃著下酒。
丘祈低下頭來,飲了口酒,嘆道:“有了臥虎山我們還不能成事,我們要資金就非得求助于政府的幫扶項目不可,機不可失?!?
“當官的往往先會把政績放在第一位。”梨萍盯著丘祈,“真正放下心來搞企業的很少,尤其是他們這一級的小官,俗話說‘閻羅易見,小鬼關難過’原因也在此。我們制定的可行性報告,是不是里面的預算太大了些?”
丘祈揚起臉,靜靜地注視著她,她嬌柔的臉頰使他怦然心動。他晃了下頭,說道:“起草、預算都是你定的,怎的不相信自己了?況且沒這么些資金也難以起步的。”
梨萍聞言報之一笑,她在他的目光下閃了幾下眼,抬起白皙的纖手輕撫了撫雙頰,然后一手托腮,道:“我的意思是投資額千萬,怕鄉政府有所顧慮。畢竟,政府雖有政策,咱們算是人言輕微,不足以讓縣政府重視的?!?
“他們并不會在乎投入的多少。”丘祈別轉了臉,他想看她,又怕看她,“主要是項目是不是確實可行,二看是否符合當地的條件,三來他們也要看此事‘政績’有多大,是否真能帶動當地經濟的發展,都會考慮進去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梨萍笑了起來,一手輕掩著嘴,嗔眼道,“我這不閑著陪你瞎聊嘛?!?
丘祈心中一蕩,忙手持酒瓶,此時半瓶劍南春只剩一口。他伸指夾了幾?;ㄉ?,把瓶中剩酒喝下,起身抓了手電筒,眼望漆黑的夜空,自語道:“一聊又是深夜”
他在口中自言自語的嘟喃著,頭也不回地邁步跨出了梨萍門外。
梨萍目光注視著他的背影,電筒光亮在漆黑的夜色中搖曳,也搖動她一顆“撲撲”的心。漆黑的夜色,裹住了這熟悉又生疏的單薄身子,她含著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反身要把門關上,只聽外面丘祈聲音傳來:“天,要下大雨了。”
梨萍已“吱”的一聲,把門合上。池塘里的青蛙陣陣的叫聲,從梨萍房間的窗子外傳來,有一股撥動心弦的愜意和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