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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求學與學術探討之路(代前言)

2018年9月,山東大學文學院院長杜澤遜等院領導研究決定,編輯出版文學院名家文集,我忝列其中。雖然自知不是名家,但盛情難卻。我在由衷地感謝院領導的同時,也想借編輯文集的機會,回望憶想自己一生所走過的求學和學術探討之路。我很幸運,時間把我帶到了84歲。現在身體各方面的零件自然老化,但總體來看,屬亞健康,頭腦還比較清楚,盡管有些事情已經忘記了,但有些還歷歷在目。我走過的道路,不像許多前輩學者那樣艱難險阻,總的來看,比較簡單,比較平順,不過也有蹉跎和迷失。把它勾列出來,對自己是一個總結檢查,會有助于自己走好人生最后一段路程,對他人也可能會有一點借鑒的意義。

我于1935年9月3日,出生在山東省膠東半島榮成縣靠海的尹格莊村。家境貧困。父親張序貞十多歲時就給人當雇工,后來為生活所迫,只身下了關東。在關東,他學會了編油簍。幾年后回到故鄉,除了種地,就是打短工、編油簍。因為家境貧困,他30多歲才和我母親王穩結婚。我父母親辛勤勞作,勤儉持家,忠厚老實。他們對我沒有多少言教,主要是身教。他們善良的為人處事和吃苦耐勞的精神,哺乳了我,影響了我一生。我兄弟姊妹四個,一個哥哥、一個妹妹、一個弟弟。我父母親沒上過學,不識字,但對子女上學卻非常重視。當時家里常常是缺吃少穿,特別是到了春天,要高價借錢借糧,有時用野菜充饑。記得我六七歲時,在春天,常常挎著父親編的菜籃子、拿著小鏟子到田壟山上挖野菜。我母親常年病魔纏身,患有多種疾病,但沒有錢治療。無錢求醫便信神仙。有一年的春天,謠傳離我們村10多里路的一個山溝,發現了能治病的“神水”。我隨著大人到那里,連水帶泥,高興地提了一小桶回來。母親喝了,病情加重了。就是在這樣非常貧困的情況下,父母親還是咬緊牙關,堅持讓我們兄弟姊妹上學。回想起來,我能上學,從小學一直讀到研究生,能夠逐漸學到一些文化知識,成為一名高等院校的教師,首先要感謝我的父母。父母對我的養育之恩,沒齒難忘。使我痛惜的是,他們病逝得太早了。“子欲孝而親不待”,無法彌補,愧疚之痛,經常縈繞心中,揮之不去!

我上小學時,正是抗日戰爭后期和解放戰爭時期。當時我們那里的小學分初小和完小兩級。初小4年,完小2年。我上初小是在本村。初小的設備,極其簡陋。書桌是用土坯壘的。買不起紙張,學寫字用石板。課程很簡單,有語文、算術、珠算,寫大仿(書法)等。教材是老師自己編寫刻版油印的。不知是什么原因,教師經常變換。對學生的管理,還存有一些過去私塾的方式。對有過失的學生,老師用戒尺懲罰,打手掌。我曾因大仿寫得不好,被打過。那時我們家鄉的教育相當落后。約有500戶的本村只有初小。我讀完初小,只能到離我們村5華里的斥山(現改名為赤山)鎮讀完小。完小的學生,除了斥山鎮本村的,還有周圍十幾個村的。完小的設備也十分簡陋。有的教室是借用廟宇和祠堂。沒有書桌,上課席地而坐。課程有語文、算術、歷史、地理等。教師比較固定。完小的學生多是走讀。我讀完小時,每天和同村的伙伴,早出晚歸,風雨不止,冰雪無阻。每天帶著用一塊布包著的幾本書,帶著一塊玉米面餅子或兩塊紅薯中午充饑。境遇艱難,但不覺為苦。讀完小期間,學校已有共產黨組織和青年團組織,后來聽說,有些年紀大的同學加入了黨組織,有的畢業前后就離家參加了革命。我是1949年,由盛秀華介紹,加入了青年團(后來改為共青團)。我在完小讀書時,除了讀書,還參與了一些社會活動:在村里辦黑板報,宣傳黨的方針政策,報道國內外大事。組織中老年婦女學習組,為她們講事實,教她們識字寫字。學校有時也組織文娛活動,組織過演講會。我參加過全區組織的小學生演講比賽,還僥幸地得了第一名。記得有一年在全區的大會上,我還代表完小學生在大會上講話。

由于日本的侵略,我上小學比較晚,直到1949年才小學畢業。小學畢業后,我想上中學。當時,榮成縣全縣沒有一所中學。后來聽說我們鄰縣的文登縣許家設有初中。1950年,剛過春節,我獨自一人背著過春節留下的幾個餑餑,冒著風雪,步行50華里,到文登縣高村鎮參加考試。第一天到那里,夜晚無鋪無蓋,蜷曲地睡一個學校教室的鋪草上,第二天席地而坐,參加了考試。很幸運,我住了幾天,接到了被錄取的通知。當時全村沒有上中學的。村里人知道我考上了中學,都夸獎我,家人也非常高興。當時只知道上中學要花錢,不知道有助學金。母親病逝不久,家里十分困難。我心想,上還是不上?父親壓力很大,他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父親的經歷夠苦的了,我不忍心為難父親。經過反復考慮,我主動放棄了上中學的機會。棄學以后,我情緒穩定,主要是幫助父親和外祖父家干農活,從中學會了不少東西,除了播種之類的細活之外,刨地、鋤草、推獨輪車等粗活我都會干。干農活鍛煉了我不怕臟、不怕累、吃苦耐勞的精神。

1951年5月,我曾報名參加解放軍。當時,抗美援朝戰爭如火如荼,解放軍在我們縣招收軍干校學員。我知道后迅疾報了名。區青年團委書記熱心支持推舉我。我有完小文化程度,是團員,是貧農,出身成分好。在區里很順利被選上了。家里、親戚和我個人都認為此事已成,準能入伍。沒想到,到了縣里卻被刷下來了。后來才知道,被刷下的原因是因為在填寫的表格“社會關系”一欄中,寫了我的一個姨媽在朝鮮仁川。有“海外關系”,又在朝鮮南部的仁川,自然是不合格了。那時特別重視“社會關系”。人生路上,常有偶然性。像姨媽這樣的社會關系,沒有必要填寫。如果當時我不填寫這一“海外關系”,我會成為一名解放軍戰士,也可能成為一名軍官,也可能犧牲在戰場上。福兮,禍兮?命運有時會捉弄人,會決定一個人走的道路。參軍不成,又想上學。到了7月,聽說威海一中招生,且有助學金,我到縣城所在地崖頭鎮,第二次考上了初中。

威海是一個美麗的海濱城市,三面環海,夏天少炎熱,冬季不嚴寒,自然環境優美。一中設在市區內。有兩座過去建的二層樓房和新蓋的平房作為教學場所。由于學生較多,住宿條件差。我剛入學時睡草鋪。后來才住上了用木板搭起來的通鋪。飯食很簡單,常年吃的是用東北三省運來的玉米做成的大餅子,早晨有咸菜,中午飯、晚飯喝用蘿卜、冬瓜、菠菜做的菜湯。我家距學校180華里。那時榮成、威海地區很少見到汽車。交通工具主要靠騾子或毛驢拉的車和人力小車。我家里窮,上學、放假往返,全是與同學結伴步行。上學時,因為總要背一些東西,途中要在十分簡易的旅店里住一宿。放假時,歸心似箭,起早加夜里步行180華里趕回家。現在想想,一次連續步行180里,怎么可能?可當時就是這樣步行的。初中三年,教學正規。任課的老師,有50多歲的,也有20多歲剛從師范學校畢業的。課程依照國家規定相當全面,主要課程用全國通用教材。三年初中,我的學習方式很單一,幾乎全是依據課本和老師的授課,沒有特別的愛好,很少閱讀課外讀物。學校的風氣很好。我們班上約50位同學,有的十三四歲,有的二十歲上下,年齡差別較大,但都很質樸,守紀律,和諧相處,沒有爭吵。我學習努力,成績良好。有一位同學年紀大,學習很吃力,成績差,班主任老師特別安排和我同桌,以便幫助他。學校與社會息息相關。榮成、威海一帶,是老解放區,社會秩序好,干部廉潔,民風質樸,群眾覺悟高。這些自然經由各種途徑影響了學校。

我初中畢業后,隨著幾年來全國經濟的恢復和發展,再加上我有了勤儉持家的繼母,家里的經濟狀況有所改善。父親和繼母支持我繼續上高中。我決定就近報考文登一中。當時文登是一個專區,管轄榮成、威海、文登、牟平、海陽、乳山等縣市。文登一中是文登地區唯一的高中。幸運之神常常對我垂青,1954年暑期,我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文登一中。一中建校雖然只有兩年,但校風好,學風好。老師很敬業,愛學生,上課、批改作業都非常認真;學生敬老師,都努力學習。我們是第三屆,只有兩個班。我讀高中,一如既往依據課本和老師的講授努力學習各門功課,沒有特別的愛好,課外閱讀過幾本當時流行的蘇聯小說,如《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卓婭和舒拉的故事》。三年高中,沒有運動,各種活動也很少參加。因為客觀條件的影響,我上小學很不正規,加上少年懵懂,沒有學到多少東西。但初中和高中,我受到了正規的教育。讀高中時,學校有黨支部,班級有團支部。我擔任過團支部書記。在政治上,我熱愛共產黨,要求進步。1956年12月,由學校的兩位干部周大偉和叢海滋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我是我們年級的兩名黨員之一。

1957年7月,我高中畢業后順利地考上了北京航空學院。北京航空學院是新建帶有國防工業性質的院校,政治條件要求高。我在高中時文理課程沒有偏科,成績比較均衡,政治條件又好,所以第一志愿選了該學院兼有文理特點的工業經濟系。9月到學院后,上課一個多月,我患了嚴重的神經衰弱癥,醫療無效。當時學院規定,新生入校有病不能休學,只能退學。無可奈何,我退學回家了。回家后我一直參加農業勞動,病情有所好轉,逐漸能看書學習了。鑒于學習理工科太緊張,據說學文科較為輕松,再加上我文科基礎還可以,于是1958年我第二次參加高考,改報了文科。第一志愿報的是中國人民大學國際新聞系,第二志愿是山東大學中文系。結果被山東大學錄取。

50年代的山東大學中文系,名師薈萃,教古代文學的有陸侃如、馮沅君、高亨、蕭滌非、黃公渚、袁世碩等,教語言的有殷孟倫、殷煥先、蔣維崧等,教現代詩歌的有高蘭,教民間文學的有關德棟,教文學理論的有孫昌熙、呂慧娟、周來祥,教現代文學的劉泮溪、韓長經等。能到山東大學中文系學習是很幸運的。但遺憾的是,我們58級入學以后,變故多,運動多,勞動多,正常的教學秩序被打亂,學習受到了嚴重的干擾。1958年9月我入學時,山東大學還在美麗的海濱城市青島。想不到的是,我們入學的第一堂課,是系主任章茂桐在大眾禮堂作學校由青島遷到濟南的動員報告。此前,在濟南洪家樓的山東農學院遷到了泰安。山東大學遷到濟南,就用了農學院的校舍。系主任作動員報告后,我們立即投入了緊張的遷校勞動。在青島,用大板車把學校的物品運到火車站。到了濟南,再從黃臺火車站運到學校。遷校時正值全國“大躍進”。我們到濟南后沒有幾天又投入了大煉鋼鐵運動。開始,我被安排用地排車從南面山區運礦石,后來又當了小高爐煉鐵爐的爐前工。1958年,全國貫徹“教育為無產階級服務,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的方針,勞動成了教育的重要內容。我們除了平時的建校、搞衛生等勞動外,還有許多集中的下鄉勞動。印象最深的是每逢麥收時要到郊區參加麥收。1959年秋天,我到五蓮縣街頭公社參加勞動1個月,與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1960年秋天,正值三年災害最困難時,我到齊河縣許寺公社參加秋種,干的是人拉犁的重活。1961年春,我參加了濟南南部修建臥虎山水庫的勞動,挖土、運土,吃住在工地搭建的帳篷里。勞動是繁重的,飯食不好,特別是1960年到1962年,糧食定量,常常伴隨著饑餓。我因為從小“勞其筋骨”,干過農活,也“餓其體膚”,能適應,勞動從不惜力,常常受到表揚。但有個別的同學因難以適應而中途退學了。大學四年,我除了參加集體勞動外,為了在經濟上減輕父母的壓力,還利用假期,和幾個同學一起找活干掙點錢。記得有一年暑假,我和宋連杰、李志宏、范連明4人,用大板車把蘆葦從北園郊區運到城內。拉大板車,有危險。我身體好,經受過勞動的鍛煉,常常由我駕轅。夜晚,我們曾在黃臺車站卸過煤炭。卸煤炭要求速度快。我們拼命干,都能提前卸完。卸完后,我們全身汗水淋漓,成了“煤黑子”。我自己也單獨在校內打過工,拆大煉鋼鐵時留下的小高爐,然后用地排車把拆下的爐子完整地轉運到新的工地。大量的勞動,占用了學習專業的時間,可也進一步鍛煉了我的筋骨,磨煉了吃苦耐勞的意志。

大學四年,盡管多次運動、勞動嚴重地沖擊了教學體制,但高等教育長時期以來形成了以教學為主的優良傳統,并沒有被完全沖掉。學校堅持開基礎課。我們學過文學概論、古代文學、現代文學、現代漢語、古代漢語等課程,只是課時少、不系統。到了四年級,有選修課和專題講座。高亨先生給我們講授《詩經》,陸侃如先生給我們上過“《文心雕龍》選講”。我學習努力,對各門課程都很重視。因為離家遠,寒暑假,為了節省路費,寒暑假從未回家。假期除了打工以外,就是讀書。畢業時要求寫論文,我寫的是《劉勰論文學的內容和形式》。我在大學期間,擔任過團支部書記、黨支部委員。由于各方面表現好,常受表揚,曾被評為山東大學青年建設社會主義積極分子。

1962年,我大學畢業,可能因為我學習成績比較好,系領導安排我報考陸侃如先生的研究生,結果被錄取了。那年,陸先生招了三名研究生,除了我,還有劉文忠、陳祖美,專業是漢魏六朝文學。研究生學習的前兩年,全國在貫徹黨的“調整、鞏固、充實、提高”八字方針,除了全國性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之外,沒有其他運動,勞動也少了。當時高教部對研究生有明確的規定,除了學習專業,還要學習馬列著作,要通過兩門外語。我們的專業課,漢代文學由趙省之先生輔導,其他全由陸先生指導。陸先生當時辦了一個中國古代文論研究班,參加的有文藝理論教研室的青年教師、進修教師和我們三名研究生。研究班的一個重要內容是陸先生講授郭紹虞編的《中國古代文論選》的附錄部分,還定期舉行專題討論。此外的專業學習,就是閱讀魏晉南北朝時期重要的作家作品。學習的方式主要是自學,寫讀書筆記。筆記包括閱讀后的體會、疑問等。我們每人都有兩本讀書筆記,輪換交給陸先生審閱。陸先生精力旺盛,處事勤敏,不留案牘。我們交的讀書筆記,不超過兩天就審閱完,退給我們。由于我們的外語水平基礎單薄,要通過兩門外語,用的時間較多,影響了專業學習。陸先生很體諒我們,減少了專業學習的內容。馬列著作選讀由政治系的楊貴昌、王守昌老師指導我們讀了《反杜林論》《費爾巴哈與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等著作。研究生的前兩年,我們基本上能集中學習,可到了1964年暑假開學后,正當開始撰寫畢業論文時,學習中斷了。10月底,學校決定中文系待分配的以及62級、63級的研究生到農村參加“四清”。11月3日,我和劉文忠、陳祖美等同學,冒雨隨“大部隊”到了曲阜城關公社。我被分配在孔林北的荀家村。進村后,同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我被安排在豐宗貞家,吃的是地瓜面煎餅,睡的是用幾根木棍、木板支撐,上面用草鋪成的床鋪。那時孔林可以隨便出入。冬天,我曾同房東一起到孔林摟草拾柴。工作方面,我和滕縣的兩個小青年是一個小組,我任組長,主要任務是查一個小隊干部的“四不清”。查來查去,沒查出什么問題。到1965年4月中旬,學校通知讓我們應屆畢業生回校。回校后,我們趕寫畢業論文。1963年1月,高教部公布的研究生條例規定,研究生寫畢業論文的時間不得少于8個月,而參加“四清”占了6個月。時間緊促,我們只好縮小論文的內容,同時加倍努力。我的論文題目是《如何評價庾信及其作品中的“故國之思”》。當時,古代文學專業有4名研究生畢業,論文答辯的結果,我得了4分(良),其他3人都是3分(及格)。我的論文很快在《文史哲》1966年第2期發表了。三年的研究生,雖然有6個月參加“四清”,用大部分時間學習外語,學習專業的時間不多,但幸運的是,我們的導師陸先生,學識淵博,孜孜教誨,特別是他的治學精神和治學方法讓我深受教益。當時畢業的研究生由國家統一分配,因為要經過上報、用人單位選用、審批等環節,常常要等幾個月才下達分配方案。我們62級是在1966年4月,才接到了分配方案,我被分配留校,在中文系古代文學教研室任教。

我一個貧農家的子弟能在大學當教師,從未夢想過,可今天成了現實。當時想:學生的路程走到頂了,今后要努力教學,同時爭取在學術探討方面做出成績。人常想自己支配自己的命運,確定自己的取向。其實,常常是命運支配自己,自己確定的取向往往會成為泡沫。我留校不久,“文革”開始了。開始時我積極參加,后來基本上是順從吆喝。“文革”的前奏,是全國上下搞“文藝批判”、批判吳晗的《海瑞罷官》。當時中文系黨總支指定我們待分配的研究生參加大批判寫作組。我們集體寫過《〈林家鋪子〉兜售的什么貨色》《歷史劇〈海瑞罷官〉反映的是什么政治方向》等應時隨風的批判文章。這些文章都及時地在《文史哲》上發表了。“文革”正式開始后,山大人有造反的,有保守的,有挨批挨斗的,有逍遙的。各種群眾組織、“戰斗隊”之類,紛紛成立。我參加了教工組織的偏于“保守”的“赤衛隊”。因為保守,挨過“造反派”的毆打,也曾受到“造反派”中幾個友好同學在小范圍的批判。因為我出身好,又是黨員,在“清理階級隊伍”時,我隨從“造反派”的同學,一起到過長沙、廣州、廣西、貴陽、四川等地搞過外調,也曾到山東省陵縣、江蘇省贛榆縣、吉林梨樹縣做過個別同學關于家庭情況的外調。“文革”期間,繼續強調知識分子和工農兵結合,我經常被派到農村、工廠勞動。印象較深的是:1969年春到平原縣農村參加春播,邊勞動,邊整黨。1969年秋到1970年春,我被安排為教育革命探索隊的成員,到滕縣龍陽公社龍山村,參加了7個多月的勞動。還到過章丘縣普集公社搞過所謂“教改”,到過博山一個工廠做過調查。還同幾個同學和蕭滌非先生一起到過青島市紡織機械廠同工人相結合。我們集體住在一間大屋子里,蕭先生住下鋪,我住上鋪。蕭先生給工人講過毛澤東詩詞。1970年6月,山東大學改為魯迅大學,文科遷到曲阜,與曲阜師范學院合并為山東大學。我到曲阜,在校農場勞動了3個多月。1971年,學校開始招收第一屆工農兵學員。工農兵學員入學后,繼續堅持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我沒有正式給工農兵學員上過課,只是做些輔導工作,先后同部分學員到過農村、工廠、部隊。曾在曲阜附近的夏家村一邊勞動,一邊參加“批孔”。那時,陸侃如先生剛從監禁釋放,也到了夏家村,同我們同住、同勞動。后來我又到濟南柴油機械廠參加勞動,還跨省到石家莊市一個機械廠勞動過。1974年冬,全國開展“批儒評法”期間,蔣維崧先生、我和幾個同學,被安排到駐扎在肥城縣山溝里的一支部隊,同指戰員一起注釋《韓非子》,一直到1975年5月才返校。返校不到半年,10月我又被安排參加農業學大寨工作隊,被分配到鄆城縣楊莊集公社大王莊,我任組長,抓整頓,促生產,直到1976年10月才返校。1966年我留校時,正值“而立”之年。奴性、順從地虛度了十年,蹉跎、迷惘地拋掉了十年。人生有幾個十年!而且是人生精力最旺盛的、黃金般的十年!懊喪無濟于事,愧悔徒增傷感。我向前看,決心奮起直追,努力補償浪費的時間。

我真正從事教學和學術探討,是從粉碎“四人幫”以后開始的。“四人幫”被粉碎,“文革”結束了,教育的酷寒冬天結束了,明媚的春光普照全國。我沐浴著明媚的春光,開始了新的路程。77級同學入學以后,我雖然兼任中文系系主任和黨總支書記達18年之久,但屬于“雙肩挑”的教師。我長期堅守在教學崗位上。我堅持教基礎課漢魏六朝文學部分,講過古代文選,開過選修課“建安文學研究”。教材是教學之本,山東大學中文系有自編教材的傳統。我參加了袁世碩先生主編的《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的編選工作。此書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后,至今不斷再版。袁先生和我主編的《中國文學史》,2006年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初版,2014年出了第二版,2019年出了第三版。我1981年被定為講師,1983年被評為副教授,1990年被評為教授,1993年經國務院學科組評審為博士生導師。我從1983年開始招碩士研究生,從1994年開始招博士研究生,共指導碩士19名(其中韓國學生1名),博士19名(其中韓國學生3名)。我指導的研究生畢業論文,一名碩士、一名博士的論文獲得全省優秀論文獎,一名碩士、一名博士的論文獲得山東大學優秀論文獎。

我留校工作以后,在完成教學任務的同時一直堅持學術上的探討。就探討的主要內容來看,大體上可分為三個時段:

第一個時段,自1978年到1990年,重點是建安文學。這一階段發表的論文和出版的著作主要是有關建安文學的。齊魯書社1983年出版了《三曹年譜》,山東教育出版社1986年出版了《建安文學論稿》,山東大學出版社1989年出版了《建安詩歌選譯》。另外還發表了幾篇其他方面的文章,如《〈文心雕龍·體性篇〉“八體”辨析》《劉勰對三曹評價的得失》。《建安文學論稿》是有關建安文學研究的論文集,收有16篇論文,其中有9篇先后發表在《文學評論》《文學評論叢刊》《文史哲》《文心雕龍學刊》《古典文學論叢》等書刊中。《建安詩歌選譯》是應出版社之約編著的。我有關建安文學研究的論著發表后受到了學術界的關注,有些論文被轉載或摘要刊載,有些常被引用。吳云教授在《建安文學研究述要》(《天津師大學報》1988年第3期)一文中認為:《三曹年譜》“對三曹的生平、政治活動和文學創作情況進行了較詳細的考證”。《建安文學論稿》一書的出版,“結束了在這一領域無專題論著的局面,具有突破性的成就”。

第二個時段,從1990年到2009年,主要探討是東晉文藝。除了出版了《東晉文藝系年》《東晉文藝綜合研究》兩部專著外,還發表了多篇論文:有關《詩經》的兩篇,有關陶淵明的兩篇,有關《文心雕龍》的兩篇等。《東晉文藝系年》把102年的東晉(包括北方十六國)有關文學、書法、繪畫、雕塑和音樂等方面的史料,以時間為序,分別系于各年。全書對收錄的170多位文藝家的生卒、行跡和著述等詳加考訂,對民間文藝也收錄較全。本書出版后,學術界認為該書是研究東晉文藝的案頭必備之書。1994年,該書獲山東省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二等獎。《東晉文藝綜合研究》是獨立完成的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結集出版前,其階段性成果曾在《山東大學學報》、《藝文述林》、《文史知識》、韓國順天鄉大學《漢學集刊》等刊物上發表。此書2001年初版后,2002年再版,2004年第三版,受到內地和港臺以及日本一些學者的稱許。復旦大學王運熙教授說:“你過去編過《東晉文藝系年》,在充分占有材料的基礎上,又進一步作綜合研究,內容深入而富有新意;也為與藝術結合研究古代文學開拓了新路。”臺灣大學鄭吉雄教授認為,此書“以會通之觀念,聯系文學、書法、繪畫之范疇,構筑東晉文藝之網絡”。日本京都大學文學部編集《中國文學報》第6冊刊有日本學者的評介文章。此書2002年獲山東省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二等獎,2003年獲2001—2002年度山東省優秀圖書獎,2004年獲華東地區大學出版社第六屆優秀學術專著一等獎。

第三時段從2009年開始,探討的重點是中國古代文學史料學。主要的成果是《中國古代文學史料學》和《20世紀前半期中國古代文學史學編年》兩部專著。我醞釀編著《中國古代文學史料學》始于20世紀末。從那時開始,斷斷續續邊搜集史料、邊思考。2003年,以此題申報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被批準。當時計劃三年完成,后來因為內容有較大的拓展和反復修訂,申報延長至2010年12月。此書在2011年9月出版。全書近108萬字,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嘗試重新建構了中國古代文學史料學體系。內容分四編:緒論編,是對文學史料學這門學科的界定;歷史編,論述了古代文學史料歷代的演變;內容編,從背景史料、傳記史料、作品史料、研究史料等方面論述了古代文學史料;方法編,論述了史料的搜集、整理、鑒別、著錄、使用等問題。此書出版前在《文學遺產》《文史哲》《山東大學學報》等刊物上發表了一系列階段性成果;出版后,為學術界所嘉許。2012年獲中國出版協會古籍出版工作委員會2011年度全國優秀古籍圖書獎二等獎,2013年獲山東省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中國古代文學史料學》出版以后,我開始把主要精力投入編著《20世紀前半期中國古代文學史學編年》一書。編著此書的緣起,一是認為20世紀前半期是中國古代研究由傳統進入現代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新時代,二是因為中外沒有這方面的著述,想補闕。經過幾年的努力,到2015年8月,完成了全書計劃的70%,申報了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項目,12月被批準。2018年8月批準結項。此書約100萬字。全書以時間為序,將20世紀前半期中國古代文學史學史料按年月依次編排,所選收的史料兼顧純文學、雜文學,兼顧實踐和理論,兼顧國內外,有助于研究者按時序查閱史料,可供研究、學習古代文學之參考。2009年后,我除了編著上述兩種專著外,還編著了《20世紀世說新語——趣聞逸事》一書(待出版),發表了兩篇有關《文心雕龍》的論文,出版了《曹操曹丕曹植集》(合著),同袁世碩先生合編出版了十五卷《陸侃如馮沅君合集》等。《陸侃如馮沅君合集》是“十一五”國家重點圖書出版規劃項目,2014年獲第三屆中國出版政府獎提名獎。我自1993年開始領取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2014年10月,獲山東省社會科學突出貢獻獎。2018年12月,被山東省社會科學聯合會評為“山東社會科學名家”。

回想自己走過多年的學術探討之路,也有一些粗淺的體會,大體上有以下幾點:

一是注意努力創新。學術研究,貴在創新,力避因襲。清代文人袁枚強調:著書立說最忌“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我在學術探討中注意遵循這一治學原則。在我的心目中,創新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是開拓,一是深化。開拓指的是,前此學術界基本上未及涉及的。深化指的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加深細化。我在學術探討中所選的題目,有些屬于開拓方面的,如《東晉文藝系年》《東晉文藝綜合研究》《20世紀前半期中國古代文學史學編年》。有些是屬于深化方面的,如《中國古代文學史料學》。論著出版后之所以受到關注肯定,當與注意創新有關。

二是史料與理論并重。古代文學形式多樣,內容豐厚。由于研究者的志趣和學養的不同,對其研究自然會有多種門徑,會有所側重,或偏于史料,或偏于理論。但就一個時代的總體而言,理想的研究應當是史料與理論的融合。我受陸侃如先生等前輩的教誨,走的是史料與理論相融合的路子。我重視史料的積累,也注意提升自己的理論素養。探討一個問題,通常是先作史料工作,以竭澤而漁的心態,搜集史料,整理史料,在此基礎上再做論述。為了探討建安文學,我先編三曹年譜。通過編此年譜,大體上掌握了與之相關的史料。掌握了史料,再結合自己學得的理論撰寫有關的論文。結果出版了《三曹年譜》和《建安文學論稿》兩種專著,在史料和論述兩方面為學術界提供了一點參考。我的著述中,使用的史料錯誤較少。曹道衡先生不只一次地對別人說:“我能放心地使用張可禮先生編著的史料。”這是過譽之詞,但也從一個方面說明,我在史料方面肯下笨工夫。理論永遠不能離開史料,也不能代替史料。我在史料方面做的工作,自信能起到一點灰沙石子鋪路的作用。

三是教學與研究相結合。高等院校的教師肩負著教學和研究兩方面的責任。我研究生畢業留校任教后,一直注意教學和學術研究相結合,盡力把自己研究的心得體現在教學中,在教學中加深對研究的問題的認知。1981年,我編纂了《三曹年譜》,開始撰寫建安文學方面的論文。有了上述基礎,我給1979級同學開“建安文學研究”選修課。開這門課后,一面授課,一面聽取同學們的意見。對講稿,不斷拓展,反復修改,后來出版的《建安文學論稿》一書,就是在講稿的基礎上修訂的。我講授文學史多年,也參編過文學史。其間,也體現了教學與研究的融合。2006年,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初版了袁世碩先生和我主編的《中國文學史》,我負責審定宋前部分,并撰寫了《建安正始詩歌》和《兩晉詩歌》兩章。我撰寫的兩章,其中不少內容是我研究的心得。這部文學史由于水平較高,適合教學,至今仍為許多高等院校選用。

四是盡力做普及的工作。對于古代文學,我們應當像歷代的許多學者那樣,不斷地做深入細致的高深研究,撰寫前人想寫而未及寫的論著,努力從各方面提升研究的水平,同時我們也應當注意使古代優秀的文學遺產融入現實,接近民眾。其重要途徑是做好古代文學的普及工作。普及優秀的古典文學,不僅是傳播古典文學知識,提高審美情操,更是從一個方面傳播民族精神、愛國情懷,是一項有助于民族文化認同、凝聚民族精神的工作。古典文學的生命力,在很大程度上是經由普及呈現的。由于我知道普及古典文學的重要性,所以多年以來在這方面也相當盡力,取得了一些成績。為了普及建安文學,我先后出版了《建安詩歌選譯》和《曹操曹丕曹植集》(合著)。《曹操曹丕曹植集》選注、簡析了三曹的重要詩文。由于此書比較適合一般讀者的需求,2009年初版后,2014年又出版修訂本,至2018年11月連印五次。從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學術界為了普及古典文學的優秀作品,相繼出版了多種鑒賞性的著述。我奉蕭滌非、劉乃昌、袁行霈諸位先生之命,先后撰寫了多篇賞析性的文章。長久以來,在學術評價上,輕視普及性著述,我不以為然。我認為,古典文學研究者應當把撰寫普及性讀物,視為自己應當擔當的重要職責。

我在學術探討方面之所以能取得一點成績,有外緣,也有內因,是外緣與內因的結合。

如上所述,我的學術探討是從“文革”結束開始的。“文革”結束以后,全國撥亂反正,解放思想,實事求是,進入了改革開放的新時代。國家長期穩定,經濟發展,重視文化建設,為研究古代文學提供了亙古未有的大好時機。我珍惜這一時機,決心努力補救過去糟蹋的寶貴時間,在完成教學任務的同時,結合自己的專業,探討學術,不斷有成果問世。古代文學研究與時代密切相連。沒有改革開放的新時代,我不可能在學術探討上取得成績。我感謝改革開放的新時代!

“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一個人的能耐是有限的,能在某一方面取得一點成績,總是與多方面的支持和幫助分不開的。對此,我有深切的感受。我很幸運,我一生受到人民和眾多親友師長的厚愛和幫助。他們對我的幫助、為我付出的大量心血,我說不完,算不清。我從上初中到大學畢業,一直享受較高的人民助學金。我父母親,含辛茹苦支持我從小學讀完研究生。我1963年與張培媛結婚后,因工作難以調動,至1975年一直分居兩地。她為了支持我的學習和工作,在奮力工作的同時,自己撫養三個孩子。一次,三個孩子同時患病,她用地排車拉著到醫院治療。我遇到了很多值得特別尊敬的師友。特別是陸侃如先生,他言傳身教,不僅增長了我的專業知識,還使我懂得了一些治學的方法。華東師大教授王元化,南京大學教授程千帆、周勛初,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曹道衡、沈玉成,復旦大學教授王運熙,北京大學教授陳貽焮、袁行霈、張少康,福建師大教授穆克宏,臺灣師范大學教授王更生,臺灣文化大學洪順隆,日本山口大學巖城秀夫,日本京都大學教授小南一郎,韓國順天鄉大學教授樸現圭諸位,或賜大作,或賜手書,我從中受到激勵,獲益良多。齊魯書社社長孟繁海、山東教育出版社社長張華剛、人民文學出版社編審劉文忠、山東大學出版社總編輯周廣璜、鳳凰出版社社長姜小青、安徽教育出版社編審張丹飛諸位,先后鼎力幫助出版我的著述。我教過的學生,我指導的碩士和博士,他們關心我,從多方面支持和幫助我。我很幸運,一生有那么多的、難得的相遇。沒有上面例舉的來自多方面的親友的厚愛和幫助,我根本沒有機遇探討學術,更何能遑談什么成績!在這里,我向所有教育過我、扶持過我、表揚過我、批評過我的人,包括恩師、親友、同事、學生,致以發自肺腑的謝忱!

我知道自己比較笨拙,沒有才氣,但我深信勤能補拙。我在學術探討過程中,勤奮耕耘,而且能持之以恒,直到現在,還是這樣。我銘記古人“賤尺璧,重寸陰”的教誨,勤讀書、勤思考、勤寫作。我兼任中文系系主任和總支書記長達18年。工作繁忙,除了教學、科研等系務工作外,其他如教職工有病住院、吵架、婚喪、子女上學等都是分內的事。這些占用了不少時間,但我心甘情愿,沒有抱怨,而是抓緊工作,拿得起,放得下,做完工作后,爭分奪秒,馬上坐下來讀書寫作。節假日,不論是長是短,是酷暑還是嚴冬,我很少休息。記得20世紀80年代前后,我的住房小,為了能安靜,我就整天在學生宿舍讀書寫作,我的《建安文學論稿》就是1985年在學生宿舍整理完成的。假日我也很少同家人出去游玩。有時大年初一,還照常讀書寫作,以至落得家人的抱怨。我有時也有玩心,也想看一些娛樂節目,但我能節制,不敢隨心所欲,不愿博弈荒嬉,不愿坐拋歲月。1986年4月初,我到北京人民醫院治療多發性的腎結石。醫院只有一臺腎結石碎石機,病號多,要排隊,直到7月底才出院。住院期間,我堅持閱讀,重讀了《文心雕龍》和《南史》《梁書》等,還記了一些卡片。我勤奮,但我不拼命,注意節奏,“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我想盡力延長自己探討學術的時間。我讀書寫作,很少“開夜車”,感到算總賬,“開夜車”不合算。我生活比較規律,每日按時作息。時間是個常數。它公平無私,對所有的人是一樣的,就看你是否能勤奮地利用了。“天道酬勤”,我之所以能在學術探討上取得一點成績,是長期勤奮耕耘的酬報。

我開始對古代文學的探討,主要是緣于興趣,研究生畢業之后,又把它當作自己的職業。后來經過多年的學習和探討,我逐漸加深了對中國古代文學的認識。認識到中國古代文學是中國悠久燦爛的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一個豐厚的寶藏,有生命力。經過開采,能大放光彩。我們萬不能舍棄古代文學這一遺產,應當批判地繼承其中的精華,這是提高民眾的愛國情懷、審美情操和創造新文學不可缺少的。一個民族的優秀文化,沒有地域的限制。中國古代文學中的優秀成果,不僅屬于我們中國,也屬于世界。長期以來,世界上有許多國家的文人學者,熱愛中國的古代文學,不惜花費大量的心血研究、傳播中國的古代文學。他們有時研究的某些成果,超過了我們,居于世界領先的地位。國外如此看重中國的古代文學,我們作為中華民族的子孫,更應加倍珍惜。作為一名中國古代文學的探討者,應當感到自豪,應當有一種責任擔當。對于古代文學的探討,不能拘于職業,而應當把它作為一種神圣的事業,要有事業心。職業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謀生的手段,具有功利性、有限性。而有事業心者,源自責任,會超越自我,思想境界會更高一些,會有持久的耐力,沒有休息站,只有加油站,不斷地向前進,能擺脫“俗諦之桎梏”,突破多方面的限制。有了上面的認識,我對古代文學的探討,逐漸由拘于一種職業而過渡到把它作為一種終生的事業。有了事業心,就突破了退休、年齡諸多界限。2005年,我70歲退休以后,親友多次勸我休息,但我謝絕了他們的好意。我自不量力,有爭強的心態。我退而不休,力避各種牽系干擾,一如既往,潛心讀書、思考、寫作。我的專著《東晉文藝綜合研究》《中國古代文學史料學》都是退休后反復修改出版的,后來經過近10年的耕耘,又編著了《20世紀前半期中國古代文學史學編年》一書。如果沒有事業心的支撐,是不可能取得上述成績的。

據說人的自然生命,至少能活100歲。作家冰心說:“生命從八十歲開始。”她年過80,片刻沒有停止寫作。季羨林先生把80歲作為自己學術研究的沖刺點,寫出了一部73萬字的《糖史》。侯仁之院士在85歲時,曾用“老牛自知黃昏晚,不待揚鞭自奮蹄”來自勵,一直堅持工作。許多前輩為我們樹立了楷模。現在我雖然桑榆暮景,但不怕老,想過有意義的晚年,仍存儲著理想和希望,有一個向前的目標,愿意為之付出努力,仍在邁著不太有力的步子向前走。我常想,年邁能讀書、能思考、能寫作是一種福分。你看,由于多種原因,有多少人想讀書、想思考、想寫作而不能,而我現在還能。這豈不是一種難得的福分!我暗中立誓:有生之年,不輟讀,不止思,不掛筆。

我生來駑鈍,悟性不高,長期以來,在學術探討上雖然勤奮努力,但出版的著述,水平不高。我之所以應允結成文集出版,是想借以記下自己跋涉在學術探討道路上的足跡,自信有些著述有參考的價值。同時,想用這部文集來紀念養育我的父親和母親。賤集承蒙刊行,實出望外。我底子很薄,水平有限,文集中的著述難免幼稚和失誤,懇請各位不吝賜正。

收在本文集中的大部分著述都是已經發表過的,有一部分是沒有發表的。已經發表的著述,除了訂正了個別錯字外,均保持了發表時的原貌。

在本文集的編輯出版過程中,先后得到了許多同志的熱心幫助。李劍鋒教授在非常繁忙的情況下幫助搜集資料,盡心編輯,付出了很多心血。潘磊博士在忙于撰寫畢業論文的緊張時刻,不怕勞累,幫助搜集復印資料。中華書局的編輯葛洪春同志,認真負責,一絲不茍。對于各位的真誠幫助,我鞠躬致以謝忱!

2019年2月22日,定稿于山東大學農子晚學齋

(原文載《山東大學中文論叢》2020年第4輯[總第4輯],山東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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