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的聲音混入噪聲里，他的聲音很低，低到需要仔細辨別才能聽清他說的到底是什么。

“他只是其中一個，在我意識到有問題之后，用盡一切辦法記住的其中一個。”

沒人知道休知道真相之前到底消失了多少水手，沒人知道這些死去的人究竟有怎樣的過去，又因為什么不得不選擇販賣自己的生命來換取那點賠償金。

總之人力明輪船行駛在海域一天，這樣的事就會一遍又一遍的發生。

三人沉默地看著仍在轉動的槳輪，陽光直射在反射著金屬光澤的欄桿上。

休的手撐上去，欄桿冷得像冰一樣，并沒有被溫暖的陽光賦予任何一點溫暖。

蒸汽機仍然發出著難聽的噪音，在這片空蕩蕩的海域里，像是寂靜夜晚里聒噪獨鳴的知了，嘶吼著生命的曲調。

休直起身，沖兩人揮了揮手，闊步向著駕駛室走去。

槳輪仍然拍擊著海水，這樣機械的節奏一時間有了別樣的風采，克里斯一言不發地走著，他心里不斷回想著萊斯和琳娜的話，他突然能理解為什么那些無神論者迫切的渴望去往理想邦。

在這樣血腥灰暗的時代，人們迫切的需要擺脫神秘詭怪的桎梏，需要以人能掌控的科學，為這個世界構建一個合理的未來！

“克里斯，你在想什么？”卡希婭側過頭看他。

“聽說過理想邦嗎？”

卡希婭搖了搖頭。

“有一個依靠科學實現物質豐裕、秩序合理、自由正義、社會和諧的世界，”克里斯看了一眼無邊無際的海洋，接著說：“終有一日會出現在大陸上。”

卡希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此刻天空晴朗，海水碧藍，她輕輕地應了一聲：“會的，終有一日。”

兩人沒再說話，各自回了房間，克里斯將灰影叫了出來，接著進入了灰影的空間里，他躺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或許是因為此刻他極度迫切地想進入理想邦，等他再度睜開眼睛，他就看見了坐在在自己床邊的琳娜。

見克里斯猛地坐起來，琳娜嚇了一跳，她很快反應過來，握住了克里斯的手：“怎么了？”

他搖了搖頭，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那些記憶里白色的墻面，床，開始逐漸淡化起來。

整個房間由不知名的材質構成，看上去像是金屬，在琳娜擺在桌上的燈光映照下反射出四周的倒影。

他接著向下看，首先出現的是一面寬大的玻璃，里頭是深藍色的水，一條怪異的東西被關在里面，正在掃視著房間的一切。

“那是……K-1101？”

他想起琳娜對它的介紹：“你把K-1101當成一條魚就好了，別怕，那些眼睛并不是看向你的，它的視線習慣性地會掃向那些出現在它面前的人，雖然那些視線在我們的測試中，確實存在一定攻擊性，但它沒辦法穿透這層防護罩，克里斯。”

那些詭怪的眼睛在克里斯的視線掃過去之后，就迅速地向他對視過來，他接著往另一側琳娜坐著的那個桌子看去，這是一個顯示屏似的東西，內里被分成了六個小格，最上面是一個男人正握著一把刀，朝著遠處被銬在欄桿上的人走去。

“媽，那是什么？”

琳娜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正要湊近去看，她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接著說：“你能看見了？克里斯？”

“我能看見了，那是什么？”

她捂著嘴，走到了顯示屏旁邊，手顫抖著在那細密的操作按鈕上按著，她接著說：“是S-2131的相關研究。”

S-2131朝圣者，自己的指環。

克里斯聚精會神地看著它，畫面中，那個男人將指環帶上了那人的手指，接著快速地用刀刨開了他的血管。

琳娜按在按鈕上的手一頓，她扭過頭，看著克里斯，見克里斯神色正常，才恍惚地意識到克里斯已經長大了。

大量的血液從那個人身體里流了出去，男人在一旁拿著一個漏斗，等到漏斗的沙粒流盡，那人身體里的血也停止了噴涌。

身上的皮膚因缺乏血液而顯示出一副極度蒼白的顏色，就像是一張白紙那樣。

他似乎在經歷著什么極度的痛苦，因此他的身體開始奮力地蜷縮著，接著，肉眼可見的，他的皮膚開始皺縮起來，就像是被完全風干了那樣，皮膚也好，肉也好，甚至連眼睛也癟了下來。

但這只眼睛仍然為他提供著視覺，像是被蒙在一個相當寬大的皮套里的小球，將皮套撐起一塊，皮套在那個方向凸起一個小點，他的視線就向著對應的方向投去。

男人抬起手，將他手上的動脈血管再度破開，那里頭竟然噴出了一種有些渾濁的水，透明色的水里摻雜著雜質，順著他的手腕噴了出來。

如果卡希婭說的恰好是事實，這意味著朝圣者將他體內的水匯聚在了血管里，代替血液繼續在他的身體里流淌著。

水也很快流干了。男人高舉著他手中的刀，對著他的大腿砍了下去，他的肉此刻出于一種相當柔韌的狀態，因此男人狠狠地劈砍了幾刀，才讓他的四肢分離開來。

接下來的一切就正如卡希婭的預測一樣，他們砍掉了實驗者的四肢，卻沒有為實驗者提供治療，在朝圣者的催動下，部分的腸道替代了他的肢體，器官膨脹，填補了腸道的空缺。

最終，屠刀揮向了他的腦袋——于是他無法承擔這樣轉變的身體，爆炸了。

琳娜忍無可忍地按下了按鈕，畫面一黑，她接著轉過頭，一把抱住克里斯：“別看了克里斯，他們都是畜生！混蛋，這群人罔顧人權！總有一天，總有一天，理想邦會出現在大陸上，這個癡愚盲目的世界終有一日會被真正的科學終結！”

克里斯的手拍撫在琳娜背上，過往種種在他的眼前閃過，既有被權貴欺壓死去的納威，也有那些被貴族送去清理深淵送死的騎士，一個個被淪為燃料的水手……

他低聲說：“理想邦會出現在大陸上，終有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