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約瑟夫沒有回話,他沉默地看著她,這張怪異畸變的臉和他記憶里阿羅莎相去甚遠,他認真地凝視著她臉上那大塊的紅色胎記,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
“約瑟夫,成功了,對嗎?”阿羅莎的聲音開始沙啞發干,她仔細地看著約瑟夫臉上的表情,企圖從中窺探出任何一點好消息,但沒有,約瑟夫的嘴張張合合,卻沒有說出來任何一句話。
她那顆狂跳的心逐漸平靜下來,眼里的神采在這一瞬間灰暗了。
“好了,沒用,我知道了。”她呢喃著,閉上眼睛。
氣氛變得沉重起來,克里斯將手上那攤東西捏的粉碎,將那一攤爛肉丟到了一邊。
一直沒開口的約瑟夫似乎做好了心理建設,深吸了一口氣,從卡希婭手里接回了那條項鏈,帶回阿羅莎的脖子上。
“或許,你不一定要和她同歸于盡,我是說,如果靠弄暈她,就能讓你保持理智,我……我愿意——”
“你不愿意!”阿羅莎崩潰地大喊:“那又有什么用呢?讓我成為你們的累贅?如果是這樣,我寧愿我現在就死掉!”
“不,船長,你不是累贅……我才是,如果不是為了救我,現在變成怪物的人應該是我。”約瑟夫松開了按住阿羅莎的手:“我需要你,這艘船上沒有海神的錨,就像你曾經設想的那樣。”
阿羅莎的瞳仁逐漸縮成了一條細線,就像是蜥蜴或是蛇那樣。
約瑟夫接著抬頭看向休。
休的手緊緊地握著船舵,聳了聳肩說:“我無所謂,你知道的,約瑟夫,以后乘風號由你做主,你就是它的船長,我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蒸汽機必須永遠保留在乘風號上。”
“聽見了嗎,阿羅莎船長……我還沒做過船長,你得教我,就像當年我上船那時候那樣。”
阿羅莎呆呆地看著金屬艙壁,那些她作為人的記憶緩慢地回歸了,于是她恍惚間看見了自己和約瑟夫的初遇。
“隨你的便吧。”她悶悶地說:“你總有一天會因為你的固執吃苦頭的。”
氣氛再度凝滯了起來,約瑟夫看著她的側臉,詭異的畸變使得她的半邊臉像是被什么東西拍平了那樣,即使她將臉轉了過去,她的眼睛仍能看見約瑟夫。
兩人正以這奇怪的姿勢對視著。
直到卡希婭遲疑地出聲。
“嗯……你們真的確定,失敗了嗎?”
“什么?”
卡希婭的話像是一陣驚雷將約瑟夫驚醒了,他視線在她后頸那條沒什么動靜的魚和她那張怪異的臉上來回看,接著顫聲說:“好像……好像那東西沒再操縱你的身體了?”
“真的?!”阿羅莎的心再度狂跳起來,她的四肢被束縛著,但她仍然挺直了身體,她的聲音極度顫抖著:“真的?你們沒騙我?”
當深潛者操縱她身體時,她是沒有意識的,因而她沒辦法憑借自己的記憶來辨別那東西是否離開了自己的身體。
甚至有一次在島礁上她將她從身上剜下來,醒來卻發現自己在深海里跟著那些怪物在魚的追殺下驚慌逃竄!
她期頤地望著他們,在她的注視下,約瑟夫取出了一個懷表。
黃銅色的外殼上頭鑲著一枚赤紅的寶石,已經有些被磨花的玻璃蓋下是不斷轉動指針。
一圈,又一圈。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個指針,像是害怕呼吸驚擾到懷表那樣,她屏住了呼吸,于是她臉側的腮緩慢地翕動起來。
一圈,又一圈。
她驚喜地彈動起來,卻因為身體上那緊縛住自己的繩索而生生止住,她顫抖著聲音說:“約瑟夫,能解開它嗎?”
約瑟夫一言不發地將繩索解開,在阿羅莎手腳恢復自由的一瞬間,她猛地抱住了約瑟夫,接著重重地親了上去。
頭上的黏液使得她的頭發粘黏在了約瑟夫臉上,她那纖長的不成樣子的手,貼在約瑟夫的臉側,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她的側臉流下來,滴在她畸變的肩膀上。
意識到自己的變化,她局促地收回了手,像是一盆冷水將她重生的喜悅澆得一干二凈,她活了,可她現在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別怕,別怕。”約瑟夫熾熱的手拍在她的背上,她的身體冷極了,哪怕是這一點溫熱也沒辦法溫暖她分毫。
見狀,卡希婭溫暖的手握了上來。
“怎么了?”
“沒什么。”
她緊握著克里斯的手,視線始終停留在阿羅莎身上,直至他們分開,她接著發現克里斯正看著她,于是她臉一紅,倉促地松開了手。
阿羅莎注意到地上的圣物,她接著蹲下來將地上的圣物撿起來,全部還回了克里斯手上。
“但是為什么呢?你的圣物為什么有用?”
克里斯將指環帶回自己的手上,“我也不清楚,這個指環叫朝圣者,作用是保命,但使用超過一定次數后,會導致人身上出現畸變,這個叫憐憫者,以瘙癢的代價換取加速復原。”
“畸變?”
克里斯回憶著關于指環的介紹,“記錄說腸道由內臟轉為了肢體,并具備一定攻擊性。”
卡希婭撩開阿羅莎濕黏的頭發,看著里頭那沒有動靜的魚,低聲問:“關于使用的記錄,有詳細的介紹嗎?”
“比如?”
“比如死而復生之后,是否治愈了使用者。”她用指尖戳了戳里頭的沒有動靜的深潛者,又捏了捏它的頭,問道:“疼嗎?”
“有一點,會痛。”阿羅莎縮了縮肩膀。
“會不會因為使用者失去了肢體,而使腸道在它的催化下變成了新的肢體?”卡希婭接著說。
克里斯想起研究所那些有關怪物慘無人道的實驗方式,覺得卡希婭的猜測可能性很高。
“但如果是這樣,那么這個深潛者替代了她身體上本該有的哪一部分?
“我不知道,我只清楚一點,無論如何,荊棘之心也好,憐憫者也好,不會將一個不屬于身體的怪物錯認為身體的一部分。”
卡希婭的指尖傳來一陣刺痛,她收回了手,轉頭看著阿羅莎,似乎在等她自己說。
克里斯聞言看向了遠處昏迷過去的塞倫納,他的后頸同樣已經愈合了,但上面什么也沒有。
阿羅莎伸出手摸了摸后頸的那團東西,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說道:“我本來,我本來……還有個妹妹,她和我長在一塊,為了我的父親,小玫瑰堡公爵的名聲,他們殺了她。”
“但那個怪物不是她,相反,那個怪物殺了她。”她的手指同樣被這東西咬了一口,她臉上卻帶上了釋懷的笑:“在那之前,她和我共享著這具身體,如果此刻我后背的是她,那再好不過,這次我有能力保護她了。”
她一邊摸著背后的那個寄生胎,一邊走到桌前,看著那條仍然在四處尋覓著血管的深潛者,刻意地岔開了話題:“別的深潛者呢?你們把它們殺死了?”
“他用炮將追它們的魚趕走了,然后它們自己離開了。”
克里斯指著遠處昏過去的塞倫納。
阿羅莎的皮膚因為畸變被展的極平,所以她沒能皺起眉頭。
她抬手用自己幾乎沒什么骨頭的手摸了摸自己凸起的額骨,將心里那些不自在趕走后,她接著說:“它們只是暫時放棄了,將腦袋吸收干凈之后的深潛者沒什么腦子,只是趨于本能,知道該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她接著將手握成了拳,重重地對著那攤深潛者砸了過去,那只深潛者甚至沒來得及掙扎片刻,就在一瞬間化為了一癱糊狀物。
心里涌起一陣莫名的快意,她笑了笑,將后頸的手抽回來,看著上面細小的創口,將手指放入了嘴里,吮了吮上頭的血味。
或許是身體的影響,在成長中的深潛者對海生物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她感覺自己的血帶著一股難言的甜味。
接著,項鏈閃爍起綠光,她幾乎條件反射地要瑟縮起來,卻發現此刻的疼痛比起深潛者要寄生自己大腦,被強行治愈時的疼痛輕的多得多的。
阿羅莎松了一口氣。
克里斯的手再度被卡希婭牽住,她對著克里斯使了個眼神,于是兩人向休打了聲招呼,朝外走去。
等走遠了很多,克里斯聽見卡希婭問:“你覺得她說的哪些是真的?”
“我不知道。”他看著海面上那些隨著海浪起伏的魚卵,“反正那東西沒什么危險性,何況——”
他將口袋里睡得正香的米莉安拎出來。
米莉安被那只冰涼的機械手臂凍得吱哇亂叫,她崩潰地大喊:“克里斯先生!我已經睡到左邊的口袋里了!為什么還是這只手把我拎起來!”
“剛才船艙里有怪物嗎?”
“有,很近,你一直在拎著怪物走,忘了嗎?”她哼了一聲,用爪子叉在腰上,“我只能聞出來有沒有,有多遠!聞不出來到底有幾只!”
克里斯將她放了回去,轉頭看向卡希婭。
卡希婭了然地點了點頭。
他的意思是,無論如何,他們還有米莉安,就算那東西真的不是所謂的阿羅莎船長,他們也能第一時間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