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神風山莊。
一個落拓而疲憊的年輕人慢慢走進了大門。
他抬眼望了一下那座高大的牌坊,上面“武林知衡”四個字熠熠閃光。
在朝陽下,整個山莊仿佛沐浴在蓬勃的氣息中。
他慢慢地走到臺階前,一步一步地踏上了臺階。
他看到了一排排驚異的目光,正聚精會神地盯著他。
大廳里坐著很多著名的人物,霍老大當然坐在主位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走進來,目光里充滿驚奇、好奇和新奇,似乎在說,這太不可思議了。
他的身后站著龍瞎子,雖然他看不見,但忽然充滿的寧靜讓他覺察到,一定有一件新穎的事情發(fā)生了。
唐飛慢慢地走到屋子中間,似乎很疲憊,他走了好幾天,日夜兼程,一路上累壞了。
沒有人說話,靜悄悄地,像沒有發(fā)生什么事一樣。
他等著有人問他,但是沒有一個人說話,都在等。
還是霍老大先說話,他說:“回來了?”
唐飛只好答道:“回來了。”
這好像是一家人在打招呼,很熟的一家人。
“我回來繳令。”他說。
他從這里出去,是帶著命令出去的,曾經(jīng)領(lǐng)了十三俠的令牌。
“繳令?”霍老大笑了,“多謝你還記得這回事兒。”
他一指旁邊的座椅,說:“坐吧。”
唐飛沒有坐,問:“能不能先喝口水?”
“當然可以,看來你又渴又餓,要不要也吃點東西?”
“先喝口水。”
“好吧。”霍老大示意了一下范天門,“老九,去給唐兄弟倒杯水。”
“兇手抓到了?”霍老大又問。
“抓到了。”他平靜地說。
“在哪里?是誰?”
唐飛說:“是你。”
霍老大神態(tài)帶著嘲弄,鼻子里“哼”了一聲。
大廳里慢慢地走進來幾個人,慢慢地圍攏過來。
“好吧,我為什么要殺死尚大公子,劫走閃電?”
唐飛說:“因為你要用。”
“我要用?”
“因為只有閃電才可以無聲無息地殺人,殺完之后不留痕跡,用來殺自己的兄弟是再合適不過了。”
霍老大臉上的肌肉抖動了一下,又恢復了正常。
“我是怎么殺掉尚大公子,偷走閃電的?”
“很簡單,你化裝成幫廚,趁尚大公子出去的時候藏在他的房間里,他剛進門你就一劍刺死他,拿走閃電,再光明正大地走出尚家,一點不用隱藏。”
“可是當天調(diào)查了所有的廚師和幫忙的人,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冒充。裝成幫廚混在里面,為什么沒有人發(fā)覺?”
“沒有人會注意這些事情,人多手雜,每個人都忙著自己的事情,又互不認識。所以只要做得坦然,根本沒有人懷疑。”
“看來我干這些事情相當有經(jīng)驗?”
“你也可能不是第一次。”
霍老大冷冷地一笑,說:“好吧,這是第一件,我殺了尚大公子,偷走了閃電。”
唐飛低頭喝了一口水。
“那么第二件呢?”
“你殺了司馬幸。”
“我為什么要殺司馬幸?”
“因為你原計劃要司馬幸成為偷走閃電、殺死尚大公子的兇手,但他馬上要說出真相,所以不得已動手殺了他。”
“原計劃?是什么意思?”
“其實司馬幸只是臨時起意,想獨占花背弩的市場,燒掉了尚家工坊,劫走了尚家的人,卻非常適合充當偷走閃電的兇手。如果有他頂罪,就不用太復雜了,可惜他一時話多,竟然把什么都說出來了,而且,關(guān)鍵的一點,是他身上沒有閃電。”
“是的。他沒有閃電,所以就不是偷走閃電的人。”
“主要是因為他話多,破壞了計劃,所以不能留著他。”
霍老大點頭:“這么說,我殺了他還是有點道理。”
唐飛又喝了一口水。
“第三件呢?”
“第三件,應該是你殺了肅千。”
“我為什么要殺肅千?”
“因為你不能讓他知道藏寶圖的秘密,而他已經(jīng)知道了。”
“那是因為諸葛勤終于頂不住了,透露給了他。”
“主要還不是因為這個,主要是因為藏寶圖的秘密關(guān)系到十年前的一個更重大的秘密,隨著藏寶圖的出現(xiàn),這個秘密也會暴露出來。”
“十年前的什么秘密?”
“十年前,你帶著他們殺了雷宣亭一家。”
“雷宣亭又是誰?”
“山東德州雷家,蒙古貴族后人,原來是前朝王爺王保保的左膀右臂。王保保出兵南征的時候,把一筆財寶交給他和其它三個家將看管,每人給了一張地圖,四張地圖合起來才可以找到財寶。山東雷家就是當時的四個家將之一。”
“殺雷家又是什么秘密?”
“你當時帶著他們將雷家滅門,是告訴他們,殺雷家是報仇,是正義之舉,雷家是大家的仇人。可是如果這藏寶圖一出現(xiàn)就說明,當年殘忍地將雷家滅門并不是為了報仇,而是為了一張地圖。”
“你覺得諸葛勤已經(jīng)告訴了肅千?”
“是的,只是他當時還沒有反應過來,沒有跟十年前的事情聯(lián)系起來,但遲早他會聯(lián)系起來。一旦他聯(lián)系起來,就會懷疑一切,懷疑所有事情都是陰謀。”
“唔——”霍老大沉吟著,“看來你把一切都想通了。”
“是的。”唐飛說,“雖然當時殺了肅千,還是想隱瞞一下,所以做得好像是正常死亡,希望能繞過祁神醫(yī)的眼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想到祁神醫(yī)不屈不撓,最終還是發(fā)現(xiàn)了閃電的痕跡。”
“那為什么肅千死在屋子里,門卻是從里面關(guān)上的?”
唐飛笑了:“一根繩子就可以辦到。你先躲在屋子里,肅千進來的時候出其不意地點了他背后的穴道,再用閃電對準他的耳洞發(fā)射,走的時候,用一根繩子套住門閂,輕輕拉過來插進門閂框里,再從外面把繩子抽走就可以。”
“這樣也可以?”
“你可能也不是第一次。”
這時,大廳里又多了幾個人,圍在外面聽著。
“第四件呢,第四件是什么?”
“第四件么,應該是你殺了廖摩生、公孫乘和容嫣兒。”
“我為什么又要殺他們?”
“因為你從諸葛勤手里拿到了地圖,就可以把財寶取出來了。但是,財寶取出來是要平分給其他人的,人越少分得越多,所以在分財寶之前,要把沒用的人全都殺掉。殺他們只是第一步。”
“第一步?”
“后面還要殺掉其他人,比如紫光寒、祁伯陽、老老兒、李云、范天門等等,總之,所有可能參與分贓的,都要殺掉。”
后面,范天門說了一句“放屁!”
“所以,你告訴他們,天黑后到諸葛勤的家里聚齊。他們按時到了,你用閃電把他們一個一個解決掉。這幾個人死的時候都完全沒有想到會被自己人殺死,所以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霍老大冷冷地看著他,神色冷峻。
“這次,明目張膽地殺掉燕北十三俠的兄弟,就是因為你已經(jīng)拿到了地圖,不再需要他們,還有,你已經(jīng)找到了替死鬼,那就是唐飛。”
霍老大又是一聲冷笑:“繼續(xù)說。”
“第五件,就是你殺掉了諸葛勤,你已經(jīng)拿到地圖,不再需要他了。殺他很輕易,就跟碾死一只螞蟻一樣。”
“第六件,你殺死了孫婆婆。你讓安陽戴玉假扮諸葛勤,引誘孫婆婆到埋伏中,用暗箭射死了她。”
“第七件,你殺死了孫英田和雷雪兒夫婦,雖然不是親手殺的,是你寫了一封信,告訴孫婆婆雷雪兒是山東雷家的臥底,是奸細,孫婆婆受此信蠱惑,用酷刑拷問雷雪兒,致孫英田投井、雷雪兒咬舌自盡,夫妻含冤共赴黃泉,都是出自這封信。”
“第八件,你殺死了雷宣亭一家,而且是帶著燕北十三俠去的,你宣稱是他將常山的玉面鬼腳李玉山一家滅門而進行報復,其實目的是為了拿到第二份藏寶地圖。但是可惜地圖沒有找到,雷雪兒藏在坑洞里躲過一劫。這筆賬可是筆血債,所以后來一定要將雷雪兒斬草除根,免除后患。”
“第九件,你殺死了玉面鬼腳李玉山一家,你讓安陽戴玉假扮雷宣亭,帶人沖進李家,滿門荼毒,慘不忍睹。不但搶到了第一份藏寶地圖,還嫁禍給山東雷家,然后可以公開招集燕北十三俠,以復仇的名義將雷家滅門。可惜當晚李玉山的母親帶著李云出門,不在家中,逃過了一劫。”
他說完了,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
沒有人說話,霍老大用一雙沒有表情的眼光在注視著他,也沒有任何表示。
好好先生范天門卻禁不住舉起手,拍了兩下巴掌。
“精彩!精彩!”他鼓著圓球一樣的肚子站了起來,“這么精彩的故事,你可以寫本書了。”
他大笑道:“說得好。有你這么有水平的兇手,看來世界和平馬上就要來了。”
唐飛看著他,不知他要說什么。
范天門像只球一樣在滾著,短短的腿就像不存在一樣。他煞有介事地摸著下巴,好像在想什么難辦的事情。
“我只是奇怪,你從黃河口逃脫,又讓西門無刃空手而歸,再也沒有人能追到你,再也沒人想把你怎么樣。你為什么不隱姓埋名,浪跡天涯,隨遇而安呢?而且,有美人相伴,有戴玉的萬貫錢財,做個沒有后顧之憂的逃犯,豈不是和和美美,太太平平,甜蜜和諧,皆大歡喜,為什么要跑回來自投羅網(wǎng),實在是難解。”
“因為我知道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
“可惜你說的這個故事,有好多漏洞,沒有幾個人會信。”
唐飛問:“什么漏洞?”
“你說李玉山一家橫遭荼毒,是霍老大讓戴玉假扮雷宣亭,只是戴玉的一面之詞。這個戲子每天都在唱詞說謊,你讓他說什么就說什么,明天他也可能說,這只是他半夜發(fā)夢,當不得真。此其一也。”
唐飛笑:“紫光寒與李玉山情同手足,實際上早已留下證據(jù),只是他不確定,也不敢說。”
“證據(jù)?什么證據(jù)?”
“李家與雷家世代交好,并且訂了娃娃親,各有一件訂親信物。雷家怎么可能傾巢而出,忽然屠殺自己的親家?而且,當時雷宣亭正在深州帶著家人游玩,怎么可能分身到常山殺人?”
“這些你能確定?”
“訂婚戒指就在我身上,雷宣亭在深州的朋友不止三四人,都可以作證。”
范天門看著唐飛,眼光慢慢變得陰沉起來。
他回頭看著霍老大,說:“看來我們錯了,這個人不是一般地狡猾,是特別狡猾。”
唐飛說:“我知道,你們想讓我消失,給我送了財物,只要我殺掉戴玉,就可以將他的錢財據(jù)我己有,吃喝不愁。又給我送了女人,小紅柔就是你們送給我的愛情武器,希望我墜入情網(wǎng),不思人間情仇,從此跟燕青云一樣,在山林之間逍遙快活——”
他停下來,看著范天門:“只是有一點,從此之后我就是武林敗類,人間共敵,再不能出頭露面,以真相示人。所以,我想過了,我可能還過不了你們想讓我過的日子。”
范天門目光中顯出了殺機,他惡狠狠地說:“你想死無葬身之地,那也是我們給你設計的一個過日子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