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你知不知道當年有‘京城四絕’?”
“不知道。”
“所以你才不明白,為什么四哥被叫做‘神行太保’?”
“是啊,我只是想不明白,腿上綁個甲馬,就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那你知不知道,祁兄弟一聽你的呼吸,就知道你拉的屎是什么顏色?”
“那你呢?”唐飛問。
“我嘛——”老老兒側著頭看了一眼前面,“我看一眼人,就知道他兜里有幾兩貨。”
“我明白了,所謂的‘京城四絕’就是神衣羅漢、神行太保、妙手空空和苦面菩薩。”
“是的。想當年我們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肅千大哥領頭,風風光光,多好。”
“為什么又成了燕北十三俠了呢?”
“因為我們打賭輸了。”老老兒嘆了口氣。
“打賭?”唐飛不解。
“對,打賭。”老老兒說,“肅千大哥和霍老大打賭,誰先喝完一缸酒,誰就算贏。”
唐飛笑道:“這豈非是一個比賽誰肚子大的事情?”
“不是。你要是知道是怎么個喝法,就不會這么說。”
“怎么個喝法?”
“倒著喝。”
“怎么叫倒著喝?”
“就是倒立著喝。”
唐飛想象了一下,覺得很難。
一碗酒下去,不是進了肚子,而是進了鼻孔。
進了鼻孔,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肯定是撐不住的,肯定會咳嗽起來。
“所以這其實就是個游戲,不算正經打賭。”
“本來就是個游戲。”老老兒說,“霍老大跟我們很熟,常來常往,經常到京城來玩,大家無意中說起來,就鬧著玩一樣打了個賭。”
“賭注是什么?”
“肅千大哥說,如果他輸了,‘京城四絕’以后唯霍老大馬首是瞻。”
“霍老大呢?”
“霍老大說,他也一樣,如果他輸了,他們燕北六俠以后就聽肅千大哥的。”
“燕北六俠?”
“對啊,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老老兒像發現了一個怪物一樣看著唐飛:“看來你真是孤陋寡聞。”
唐飛笑:“你是到現在才發現么?”
一旁一直不說話的祁伯陽這時插話了,他說:“他太年輕,有些事還不懂。”
老老兒一下子像有了地位一樣,賣起來老資格:“年輕人,不懂就要多學多問,才能有出息。”說著,自己先笑起來。
這好像是他在看到十三俠幾個弟兄死難后第一次笑。
唐飛也笑道:“如此請老師教我。”
“那你肯定也不知道常山雙雄了?”
唐飛搖搖頭,第一次聽說。
“所謂‘常山雙雄’就是紫衣圣手紫光寒、玉面鬼腳李玉山,當年縱橫華北,無人能擋,所以稱為‘常山雙雄’。”
唐飛看了看騎馬走在后面的紫光寒,氣宇軒昂,他問:“另外一個呢,那個玉面鬼腳李玉山,怎么不見他?”
“死了。”老老兒說,“很早就死了。”
“怎么死的?”
“被仇家暗殺了,在自己家里。后來霍老大帶我們去德州,把那個仇家滿門抄斬了。”
唐飛嘆了口氣,江湖上,到處都是這種仇殺。
“所以,燕北十三俠其實是燕北六俠、常山雙雄和京城四絕混合在一起的?”
老老兒道:“三歲小孩都知道的事情,你竟然到現在才知道。”
“不對啊,那加起來才十二個。”
“燕青云是后來才加入的。”老老兒說,“李云也是,李云就是李玉山的兒子,他長大后,頂替了他父親的位置。”
“什么十三俠,現在,只剩幾個了——”老老兒忽然又長吁一聲,“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沙灘上啊!”
忽聽車把式大聲問道:“前面有個村子,要不要吃點東西。再往前,就不知道哪里有人家了。”
村子不大,十幾戶人家。
這里已入深山,路窄人稀,十幾戶人家已經算是大村子了。
可是路邊竟然有個大車店,大車店還不小,能容納十幾輛大車。
他們就在這里打尖歇息。
大車店的老板很熱情,急忙就安排店房,布置餐食。紫光寒說:“我們不住店,只是吃點東西,一會兒就走。”
老板說:“往前去七十里才有住處,明天起早點興許能趕得上,這半晌午的,走一半天就黑了,還是住這里吧。”
紫光寒猶豫了一下,看了看祁伯陽和老老兒。
他們還沒說話,李良先說了:“這老板為了多賺幾塊錢,凈扯謊,這大官道上哪里沒有住宿吃飯的。”
老老兒也說:“咱沒什么拖累,能快一天就快一天,誰耐煩整天坐車騎馬的。”
于是,他們便匆匆吃完飯,又上路了。
小紅柔和李良的關系越來越近乎,他們并轡走在前面,又說又笑,這兄妹兩個一點也不像兄妹,倒像一對情侶。
老老兒說他腰疼,不騎馬了,坐在車上。
“肅千大哥給我托夢了。”他說。
唐飛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他說什么?”
“他說他上了西天,見了菩薩,菩薩問他,你來干什么,他說他沒想來,不知道是誰送他來的。菩薩說你上輩子欠誰的了,大哥說,上輩子的事他怎么記得。菩薩說你不記得了,就好好去想,要不然怎么成正果。于是他就來找我,讓我幫他想,他上輩子欠誰的了。”
“你想出來了嗎?”
“我正想著呢,忽然就醒了。”
“所以你一直就沒想出來?”
“我都想了好幾天了,還是沒想出來。”
唐飛笑道:“你先想想,你自己上輩子欠誰的了。”
老老兒說:“這個我早想過了,我上輩子誰也不欠,倒是別人欠我的太多了,所以我不管走到哪兒,都是,嗯,手到擒來——”
他做一個順手牽羊的手勢,連祁伯陽都逗笑了。
山勢越來越陡,馬車越走越慢,兩匹馬好像非常吃力,鼻子不停地噴著白氣。
天也越來越暗,眼看快要黑下來了,路卻越來越難走。
車把式不坐車上了,下車走著,一邊走,一邊不停地吆喝著馬。
山里的天色真是說黑就黑,不一會兒,除了能看見前面的一點點路外,全都溶入黑暗中。
路上只有他們一輛車,只有馬蹄“踢踏、踢踏”的響著,萬籟俱寂。
也許真的像那個大車店的老板說的,往前走,要走到半夜才有歇宿的地方。
小紅柔不騎馬了,上了車,擠坐在一起。黑夜中,不要說她,就連男人都害怕那些拐來拐去的山路。
這時候,她可真后悔走夜路。
“找個地方歇腳吧!”她說。
又冷又餓,黑咕隆咚,有什么要命的事情,非得要這么急。
車把式揚了揚鞭子,“啪”地一聲:“姑娘,這一帶,四五十里,前面都沒有人家了。”
忽聽前面一陣馬蹄聲,并且有一串響亮的鑾鈴,好像有不少匹馬奔馳過來了。
沿著山道,一串馳過來七八匹健壯的駿馬,火把照耀,載歌載笑,馬背上還馱著野鹿、野兔一干獵物,看來是打獵剛剛回來。
看看人家過的日子,再看看自己。
一個領頭的中年人挎著長弓,腰上懸劍,喜氣洋洋地迎面而來。
在經過馬車的時候,他注意地看了一下車上的人,沒說什么。
在迎面看到紫光寒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舉高了火把。
他勒住了馬韁。
“打擾了,請問,閣下可是姓紫么?”他向紫光寒拱手。
紫光寒打量著這人,不認識。
“在下姓紫,紫光寒。”他還禮。
這人急忙滾鞍下馬,把火把交給后面的人,恭恭敬敬地做了一個長輯。
“久聞大名,不想在這里相見。在下對紫大俠心慕已久,與十三俠神交多年,在此相見,真乃三生有幸!”
紫光寒急忙下馬,也還了一個長揖。
“閣下何人,為何在此?”
那人道:“在下岳星杰,家就在離此不遠的岳家莊。今日無事,與幾個伙伴上山打點野味,耽誤了些時候,不想在這里遇見大俠。”
紫光寒道:“我們弟兄幾人著急趕路,不想錯過了宿頭,卻在這里見到了岳兄。”
岳星杰大喜道:“有緣千里來相會,這才叫無巧不成書。請各位大俠收拾行李到舍下安歇。寒舍雖然簡陋一些,但住個二三十人應該不在話下。”
紫光寒皺了皺眉:“不知岳兄的貴宅有多遠?”
岳星云一指他們剛剛過來的路:“回去一里多,有個岔道口,再往里走四里路,就是岳家莊。”
他一指后面的一干伙伴:“這些都是岳家莊的老鄉,我家是莊上的大戶,四下里都知道。”
他又一指馬背上的那些獵物:“正好今天收獲不小,想不到是為各位俠客準備的。”說罷,哈哈大笑。
紫光寒也笑了起來。鄉人直率豪爽,頗合他的脾氣。
他來到馬車前,跟祁伯陽、老老兒商量,小紅柔先急了:“那就快去吧,這一瘸一顛的,還不知道要顛到啥時候。坐一天車,屁股都坐不見了。”
祁伯陽好像還在猶豫,李良也說:“快半夜了,車把式說前面四五十里都沒有人家,總不能走一晚上吧。”
老老兒揚著頭,看天上的星星。
沒人征詢唐飛的意見,他就像不存在一樣。
于是馬車調了頭,跟著岳家莊的人往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