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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老將宗澤,老當益壯

宗澤雖然捱了兩通訓,可是心情卻大好起來。

起碼能夠確定,沈放不會倒向金人。

只要西軍還是大宋的軍隊,那一切還有還轉的余地。

他從未將個人的榮辱放在心上,與大宋國祚相比,區區幾句詰責算什么。

二圣已罹難,這是無法逆轉的悲劇。

大宋還需要繼續抵御金軍,沈放率領的西軍橫亙在北方疆土上,這就是一道鋼鐵長城。

潛意識里的,宗澤想起了北漢南唐,大宋的脊梁骨被折斷了,這條巨龍正痛苦的舔著傷口,魑魅魍魎又要興風作浪了。

宗澤走到趙福金面前請安,卻被趙福金拒絕。

“宗相公,自從離開汴京城,奴家就是一介平民,受不起宗相公的大禮。”

宗澤不解的望向趙榛,趙榛是正統的皇族血脈,他的親姐姐拒絕承認皇族身份,趙榛豈不是也成平民了?

挽著趙福金胳膊的曹歆淡然一笑:“宗相公,您就且將就著些吧,福金姐姐深罹大難,心緒仍未平復。”

宗澤幡然醒悟,這些宮嬪包括趙福金,一個個自稱民女,顯然是傷得太深,不堪回首汴京城那些事。

唉!大宋由上而下,人心割裂,暴戾恣睢,決不是什么好苗頭。

眾女進入大廳后,氣氛變得歡快起來了,李若水本來憂心忡忡,此刻卻憂心不起來。

尤其是愛子如今戰功顯赫,他嘴巴上干扁扁的沒幾句好話,心里卻無比受用。

酒席散去,宗澤讓沈放摒退了旁人,只剩自己和李若水。

“國守,你讓李伯紀捎話給老夫,現在你解釋一下,為何‘康王若稱帝,年號必建炎’”?

若沈放是楊沂中,是康履,或是汪伯彥,宗澤不懷疑,可是沈放身在北方抗金前線,又從何處打聽來這事?

沈放見宗澤與李若水都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淡淡應道:“這不過是周公托夢罷了。”

“胡扯!”李若水顯然對這個解釋不滿意。

“你沈國守當我與宗汝霖是三歲孩童啊?是不是你在大元帥府安插了細作?”

沈放呵呵笑道:“細作?此前康王躲在何處我都不知,哪里來的細作?若真有這本事,我還不如派支軍隊過去,剿了他。”

李若水與宗澤對視一眼,黯然無語,沈放這張嘴,遲早惹來殺身之禍。

“李公、宗老將軍,說句實話,此前我所作所為,確實有高人相助,但從現在開始,我也要摸著石頭過河了。”

李若水急切的問:“什么高人?”

沈放撓撓頭:“這說不清楚,它是一本天書,印在我腦子里。”

沈放沒有撒謊,從現在開始,他沒有任何參照物。

甚至,連金人的圖謀都摸不清楚了。

李若水與宗澤自然不相信沈放的胡謅,可從沈放臉上,又瞧不出他有什么玩味的表情。

“若說我還有什么預判的話,沈放希望宗老將軍整飭軍備,守好汴京。”

宗澤問:“何解?”

“宗老將軍,你我如今不是一條心,雖然西軍在河東河北守住了不少州縣,可金軍下次打來就沒了累贅,你別指望靠我一支軍隊在如此長的防線上將金人全部攔住。”

“況且,雖然宗老將軍的為人我不懷疑,但黃潛善、張俊、劉光世等人我卻不得不防。”

宗澤愕然:“你是擔心朝廷守御司從背后攻擊你?”

“哼,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在真定城抗擊郭藥師時,曹曚不勾結大元帥府軍戡我西軍之亂。”

“所以你殺了他?”

沈放搖頭:“我當時也不知情,是他勾結的五馬山義軍窩里反,將他殺了。”

宗澤望向李若水。

李若水應道:“這話我信,以西軍的戰力,沈國守他瞧不上曹曚那些匪兵,犯不著殺他。”

宗澤眉頭緊鎖,一時之間也不能保證什么。

陳遘戰死在保州,康王身邊盡是汪伯彥、黃潛善、康履這樣的溜須拍馬之徒,宗澤看著惱火,卻不能拿他們怎么樣。

如今自己在外統兵,一天上幾道折子,請求新天子趙構定都汴京,以穩定天下軍心民心。

可是汪伯彥卻極力反對,還慫恿趙構從應天府向東南遷走,以長江天險拒敵。

可是敵從何來?

河北只有河間府還有金軍駐扎,還被西軍鉗制著。

宗澤雙手猛搓,不知如何破解這個難題。

沈放看在眼里,也不道破,說道:“宗老將軍,您車馬勞頓,今晚先歇息好了,明日我帶你轉一圈,瞧瞧西軍的精神面貌。”

安頓好宗澤后,沈放找到了傅彪,交代他明日一早出操,訓練強度加大些,讓宗澤好好體驗一番。

西軍的訓練放在當下的大宋,可是絕無僅有的門法。

在傅彪的封閉訓練場上,狼胚虎仔上陣也要掉層皮。

次日一早,天剛拂曉。

祝峰山山腰營地和谷底越野訓練場已是呼喝聲大作,此起彼伏的在山谷之間回蕩。

沈放率領諸軍指揮使,陪同宗澤、秦光弼、李若水等人一同檢視了新兵營訓練。

眼前,張教頭正領著百余名新卒“滾坡”。

張教頭脫下罩在身上的布衫,露出了虎斑一般的上肢。

仔細瞧了才發覺,他身上布滿了傷疤,有些傷疤反復層疊,變成了繭一般的疙瘩,看著都瘆人。

張教頭一聲喝令,百余名新卒同時將身上的衣服脫下。

“眾弟兄聽好了,西軍‘滾坡’訓練,為的是將弟兄們練就一身銅皮鐵骨。”

“上了戰場,刀劍無眼,誰皮糙肉厚扛揍,誰就多一分活下來的機會。”

“都聽好了!‘滾坡’時,右手從腦后繞至太陽穴,左手從襠部繞向大腿,垂首弓腰,雙手抓牢了不可松手。”

宗澤聽著張教頭介紹動作要領,疑惑的問:“國守,他這個奇怪的動作,為的是什么?”

沈放應道:“那些浮土之下,隱藏著碎石。他這么做,是為了保護身體最脆弱的幾個位置。”

沈放剛說完,張教頭已縱身一躍,身體平直的摔向土坡。

張教頭的裸露的身體被土坡揚起的泥塵裹起,快速的向超過45度的坡底翻滾。

短短數個呼吸之間,張教官已滾至坡地,身體彈了起來。

宗澤納悶:“這有何難?”

“宗老將軍,待會兒你看新兵滾下去就知道了。”

隨著張教頭一聲暴喝,百余名新卒效仿張教頭的動作,一起向土坡滾下。

頓時,土坡上哀嚎聲四起,新卒們的保護姿勢也跟著變了樣,有人護頭,有人雙手亂抓,張嘴呼痛的同時,大把的泥土望嘴里灌,痛呼聲變成了悶叫聲。

同樣是數個呼吸的功夫,百余名新卒已疊羅漢一般疊滿了整個坡底。

待新卒們驚恐的從地上爬起,發現張教頭已領著一群彪形大漢虎視眈眈。

還沒等新卒都爬起,彪形大漢們手里的竹篾已如雨點般啪啪抽來。

竹篾很柔軟,可是都開了叉,一抽一夾,竟然比馬鞭抽在身上還疼。

新卒們痛的哇哇大叫,想反抗手里卻沒有任何兵器,只能抱頭鼠竄,卻闖不過彪形大漢的包圍圈。

宗澤凝起了眉頭。

“瓜慫們,若是此刻在戰場,在敵人密集的鐵蹄之下,你們這幫腌臜貨全他娘的死逑了!”

“真實的戰場不是這道土坡,致命的兵器更不是藏在泥土里的石頭,而是這個。”

張教頭從一個大漢手里取過一把長柄刀,呼的一揮,大刀斬向一名新卒的脖子。

李若水一聲驚呼,卻見大刀貼上新卒脖子的剎那間,停了下來。

“你在抖?”

張教頭用刀背拍拍那名正在發抖的新卒的臉,大聲狂笑:“抖就對了,誰他娘的不怕死。”

“可是怕死,閻王爺就能饒恕你嗎?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

張教頭絲毫沒有給新卒們喘息的機會,大喝:“當初踏白軍攻打壽陽縣,金賊的箭矢比一輩子沒洗澡的二狗子身上的虱子還多。”

“如踏白軍將士都似你們這般傻愣傻愣的站著,早已被射成了馬蜂窩。”

“你們這些慫貨見過什么叫密集如雨的箭矢么?”

張教頭使了一個眼色,身邊十余個大漢手里的竹篾雨點般抽向那個新卒。

“瞧好了嗎?這就是箭如雨下……”

身在觀摩的將官里的宗澤一邊細致的觀看,一邊忍不住的問:“國守,他們不會反抗,不會退縮嗎?”

沈放淡淡應道:“有人會退縮,但是退縮之人大部分又硬著頭皮回到了訓練營。”

“哦?為何?”

“因為他們宣誓入營前,可是簽了契約書的。”

“契約書?怎樣的契約?”

“退出新兵營有三條路可選擇,其一,手背烙印,領路費,滾出西軍的地頭。其二,入禁閉室,關七天。其三,領十倍于普通百姓的差役。”

“就這三條,能約束他們?”

一旁的黃勝笑道:“宗元帥以為的簡單三條,其實條條都令人絕望,只是宗元帥不身在其中,體味不到其中的滋味罷了。”

宗澤聽了不語,心里卻在不住的琢磨。

沈放領著宗澤繼續前行,來到谷底的一片大泥潭邊。

泥潭里,數百名新卒扛著大小不一,長短不一的木頭,在泥潭里掙扎著爬行。

數百名弓箭手張弓引箭,嗖嗖不停的向泥潭里射擊。

“宗老將軍,這是西軍訓練士兵的體能和求生欲望。”

“射向那些士兵的箭,箭頭都取了下來,用布裹著。雖然不致命,但射中了依然少不了皮肉之苦。”

“新卒們只有一組人通過箭陣,一個不落的通過泥潭,才算通過了今天的考核。”

“若是有人掉了隊,全組人加練十里的叢林越野跑,赤腳的。”

宗澤驚詫:“新兵出營,需要練幾回?”

沈放搖搖頭,道:“西軍不用回來計數,而是以日來計,且分軍種,級別越高的軍種訓練時日越長。若是想入背嵬軍,僅此一項,要求訓練一個月,能捱過一個月者,進入下一項訓練。”

“下一項訓練是何科目?”

“十里越野跑。此項分夜間越野,障礙越野,負重越野,突圍越野。”

“如宗老將軍感興趣,沈放愿領將軍換裝,與新卒一起訓練一番。”

宗澤瞬間產生了濃厚的興致,笑道:“好呀,老夫也想體驗一番,嘗嘗個中滋味。”

隨行的眾多指揮使卻齊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宗澤看了一眼伍有才,疑惑道:“伍將軍,你是擔心老夫年紀大,捱不住么?”

伍有才嘿嘿笑應:“不,我是擔心宗元帥后悔。”

宗澤的雄心被激發,將窄口袖袍擼起,大聲道:“不過就是跑十里罷了,老夫還沒老到掉牙。”

……

一炷香。

伍有才將香點上,道:“正常情況下,這炷香能然三刻,三刻時間常人能步行四五里。如這樣的山谷,腳程快些,也能行三里。”

“西軍越野最簡單的是障礙越野,一炷香跑十里山谷路,途中歇上半刻的話,許多人完不成此項訓練。”

沈放已脫去了靴子,脫去了衣裳,露出了滿是刀傷的結實肌肉。

“宗老將軍,您從未經過著種訓練,就別脫靴子了。”沈放笑著提醒。

黃勝也勸道:“太尉說的沒錯,這一路上有許多硌腳的地方,腳皮不厚跑不動。”

周圍里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觀看的士兵,以及禁地里出來瞧熱鬧的女眷們。

特別是那些宮里出來的女人,在宮里關成了金絲雀,一旦解放,熱辣滾燙的好奇心,絕不輸與市井小女人。

宗澤被熱鬧的氣氛裹挾,哪里肯認輸,當即也脫下烏靴,連纻麻履也脫了下來。

“國守,老夫出身貧苦的耕讀之家,上山砍柴,割豬草之事也曾干過,無須特別優厚老夫。”

沈放瞇著眼,笑了笑:“既然宗老將軍不服老,那就隨意吧。”

伍有才哈哈大笑的扯了嗓門大呼:“兔崽子們都聽好了,宗元帥老當益壯,要與你們這些兔崽子賽上一賽。”

“宗元帥已年屆花甲,若哪個慫貨輸給了宗元帥,自領三十大板。”

參與越野跑的數十新卒大聲回應,大抵是讓宗澤半程,或者半柱香功夫跑完十里路的話。

要說,這些新兵雖然經過層層訓練,能挺到這個鐵人三項來,也不算差。

可是今日卻放出豪言,多半是沖著圍觀的女眷去的。

有年輕貌美的小娘子圍觀助興,這些新卒比喝了公雞血更雄赳赳。

隨著伍有才富有男人氣概的一聲暴喝,越野跑開始了。

濃密的叢林因為被士兵反復踩踏的緣故,地上露出了石頭。

宗澤一個箭步沖了出去,顯得力量澎湃。

身后,想起了陣陣喝彩聲。

數十人沖向叢林,身體很快被濃密的矮樹叢淹沒。

宗澤只看見身旁的矮樹叢不停的搖晃,一個個健壯的身影不停的閃過。

瞬間,激發了宗澤的好勝心。

他的腳步越跑越快。

沒多久,腳下鉆心般的痛感從腳底傳來,臉上的汗水止不住的涌了出來。

宗澤忍受著腳底陣陣鈍痛,依然狂奔不止。

前面豁然開朗,自己已沖出了矮樹叢,前面的路卻逼著他停下了腳步,口中呼氣如牛。

一片裸露的砂巖地,地上全是松動的尖銳石塊。

宗澤還在趁著停下的時機,抓緊換氣,一道身影卻從身旁,如風掠過。

是沈放!

沈放赤腳踏在碎石上,腳不停歇,因為力道太大的緣故,地上的碎石屑竟然被帶飛了起來。

宗澤驚詫的張大了嘴!

沈放身為西軍之首,竟然跑起來不輸與士兵?

宗澤一股子犟氣從腹部騰起,甩開了膀子沖上了砂巖地。

腳下如同針刺一般,痛感通過腳底穴位,閃電般擊中大腦。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胸口冒出來。

宗澤滿腦子都是:要命啊!

好不容易跑過了砂巖地,宗澤身邊已見不到一個人影了。

新卒們早已遠遠的跑遠了,連背影都看不見一個。

畢竟是六十三歲的年紀,宗澤感覺身體越來越沉重,可是不服輸的心在支撐著他,阻止了他退縮的嘗試。

荊棘林、石崖、鵝卵石溪……

一道道令人心驚膽戰的考驗在眼前不停的出現。

西軍這是訓練還是要人命?

宗澤的腦海里閃著不同的念頭,最后定格在血與肉的較量之上。

金人鐵甲騎兵,千車陣擊敵,萬騎沖鋒,帶著鮮血的冷冽彎刀。

士兵們的頭顱一顆一顆的在空中飛,帶起如箭血柱。

麾下猛將岳飛、薛廣、陳淬……正浴血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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