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陸景在饑腸轆轆中醒來。

昨夜一沾枕頭，他就進入了夢境。

在宇宙般深邃的黑暗里，與紫眼對視，默默觀想、咀嚼那枚盧恩符號。

從第一次觀想到現在，他不斷啜飲超凡。

雖然并未完全吞噬那枚符文的奧妙，但已經漸漸有了理解。

符的名字是——昆古尼爾。

在阿薩神族的傳說之中，這是以世界樹枝桿為材料，雕琢出的宿命之槍。

是眾神之王戰無不勝的武器。

它被奧丁投出之時，就是命中敵人之時。

當然，那是神王……

普通人即使完全掌握了這枚符文，也不可能發揮出那種神話級別的力量。

咚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聲。

但還沒等陸景下床前去開門，門外的人就自作主張走了進來。

是迪格拉絲。

她撩了撩耳邊的發絲，拋了個媚眼道：“尼赫拉小少爺，該起床去吃早飯了，你今天早上有一節早課，不要遲到。”

陸景冷淡地點了點頭。

等迪格拉絲重新掩上房門之后，他下床換掉睡衣，從衣柜里拿出一套常服穿上，然后一路來到食堂。

電視大屏幕前，已經聚集了一群孩子。

新來的喬納森和露西也在當中。

姬子素坐在艾莉絲身邊，這個金發少女神情惶恐不安。

“怎么了？”

陸景取餐后，在她們身邊坐下。

姬子素看了他一眼，低聲道：“艾莉絲懷疑自己馬上就要被帶到后半區了。”

“……為什么這么覺得？”

“他們，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拉我去打針了。”

艾莉絲低聲道，“也不再從我身上采集樣本，所以我的時間快到了。”

不再打針，是可開發潛力已經到了盡頭。

不再采集，是已經研究得差不多了。

這個孩子已經沒了利用價值……不，應該說到了需要榨干剩余價值的時候。

陸景在心里默默嘆息了一聲，該死的遂古研究所。

這時候，邊上幾個男孩忽然騷動起來。

德文和另一個穿制服的男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看到他們的那一刻，艾莉絲的小臉刷得一下，變得蒼白如尸骸：“他們來了，來帶走我了……”

“別緊張，他們的目光不在你身上。”

陸景切下一塊煎蛋送入口中，面色冷漠提醒道：“是威廉。”

像是為了驗證陸景的話。

在孩子們的注視下，德文走到了高高大大的威廉身邊，抽出電擊棒敲了敲他的頭道：“小子，跟我們走一趟吧。”

被電擊棒指著的威廉，一反常態地乖巧，點了點頭，站起來。

見叛逆“起義軍”被自己威懾。

德文和同伴對視一眼，嘴角泛起得意的弧度。

但下一刻，威廉就扭身抄起一盤早飯全部砸在德文臉上。

“艸你媽的！德文、哈姆，你們倆母狗養的，老子哪也不去！”

伴隨著少年的喊叫，薯條、番茄醬、煎蛋灑得到處都是。

艸……德文捂著被燙的臉怒吼一聲，猝不及防之下又被威廉飛起一腳踹在襠部。

力道之大，堪稱雞飛蛋打。

他當場弓起身子，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但另一邊哈姆已經將電擊棒的功率調到最大，一棒子刺在威廉大腿上。

噼里啪啦……

一串電光火花里，叛逆少年抽搐著倒在地上。

“媽的，小雜種……”

德文顫顫巍巍夾著雙腿走過來，將電擊棒狠狠砸在威廉身上。

電得少年渾身抽搐，雙眼翻白，某些部位甚至隱隱傳出肉香。

“叫你打人，叫你反抗，小雜種，你再出手啊！孩子們，看好了，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所以你們都要學會做一個好孩子，明白嗎？好孩子無論是打針還是學習都不會反抗！”

哈姆哈哈大笑，手上電擊棒不斷上下起落，砸在威廉身上，沉悶的擊打聲一聲接著一聲，一聲連著一聲。

孩子們看得面色發白。

年紀最小的露西忍不住發出了驚恐的尖叫。

威廉竭盡全力去叛逆，卻依舊無法更改的結局，屬于這里所有孩子。

所有的掙扎，都是無用的反抗。

“夠了！”

沉默的孩子里，喬納森率先起身大喊，“你們他媽的，這個人快被你電死了！”

德文和哈姆這才收手。

當中哈姆上下打量了一番喬納森，走到他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這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抽得喬納森呆呆發愣，臉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印子。

“小子，教你一個乖，無論你以前是誰的孩子，家里有多厲害，來這里都一樣。”

“聽話，不要多管閑事，否則沒你好果子吃的！”

哈姆獰笑著一把將爆炸頭推回凳子上，然后和德文聯手拖著威廉沿著走道一路離開，消失在孩子們的視線里。

“艸……”

喬納森對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比了個中指，同時低聲對左右的人低聲道：“等我出去了，我就把這件事情告訴我爸！一定讓這兩個母狗養的后悔！”

喬治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艾莉絲愈發驚恐：“威廉被帶走了，威廉被帶走了，我只比他晚來一天，馬上，馬上就淪到我了……所有人都會被帶走。”

姬子素一把抓住她顫抖的手，輕聲安慰。

陸景愈發沉默。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按照比西格斯夫人所說，孩子們在前半區呆的時間大概是十天到十四天。

而姬子素在角色設定上，因為水痘已經滯留了十天。

也就是說，她的時候也不多了。

陸景低頭咀嚼著食物。

德文和哈姆走了沒多久，迪格拉絲就來了。

這一次，她帶走了喬納森和露西。

這是新人來遂古研究所的固定流程。

麗莎會在他們的耳垂釘下追蹤器，并給他們打針、教授符文。

忽然，陸景感覺到桌子下有人輕輕碰了一下自己的腿。

他立刻抬頭，恰好對上了姬子素看過來的眸子，清澈如黑鉆。

“盧恩，我想試試酒精飲料。”她說，“我不想動，你可以幫我去拿一下嗎？”

“可以。”

陸景微微一笑，接過了姬子素遞過來的兩枚古幣，還有古幣間夾雜的小紙條。

幫姬子素從自動販賣機里拿來一瓶烈酒之后，他抽身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后打開那張小紙條。

姬子素的字很小，但足夠清晰：

去制冰機邊上見琳，快！沖掉字條！

很好，隊友做事情的效率很高啊......陸景把字條揉成一團，一口吃了下去。

希望不會拉肚子......他想，本該丟進馬桶的，但萬一那群混蛋在廁所也安裝監控就麻煩了。

趁著還有時間，陸景打開房門，走向一座側樓。

琳不在制冰器旁，但她的洗衣籃就在附近。

此外他聽到了琳的聲音，在唱一首兒歌。

循著聲音找過去，陸景發現她在一間屋子里換床單。

“琳姐，早上好。”

“小盧恩，早上好。”她微微一笑道，“你真是一個天使，看到你笑，我的腰都好了很多。”

“我想要弄些冰塊，但房間里沒有桶。”

“我幫你去拿桶，就在制冰機邊上的柜子里......”

“麻煩了。”陸景誠懇道。

“一點也不麻煩......”琳緩緩直起身子，雙手按住后腰，痛得咧了咧嘴。

咔咔咔……

陸景聽到了一陣脊椎作響的聲音。

二人一起離開房間，來到制冰機邊上。

琳打開了制冰機邊上的柜子門：“你自己拿一下，我不好彎腰，諸神在上，那些混蛋為什么一定要把桶塞到最里面？”

陸景微微一笑，彎腰去拿的同時低聲開口：“舒爾說了你的債務問題，琳姐，我可以幫你，但具體操作要看你在自由聯邦的哪個州。”

“我……”

琳深吸一口氣，偷眼環顧了一下四周，“我不該把個人情況透露出去，要是被人發現，我就完了。這里的‘完’，不僅僅指工作，還有生命……但是……但是我確實很需要幫助。”

“諸神在上，我已經走到了絕境，所以，盧恩，小盧恩，我可以信任你嗎？”

“我指著尼赫拉家的列祖列宗，以及天上諸神起誓，絕不會說出去。”

“我住在特蒙佛州的頓靈鎮……”

琳猶豫了一會兒才說話，但開了口之后，像是打開了內心的砸門，字詞洪水般傾瀉出來：

“我輪休的時候，就去那兒。回去的第一時間就是刪除一大堆催債的電話，還要處理自動答錄機，以及各種警告信、威脅信。”

“我那輛老年車，他們隨時可以收走，還有我的房子，他們也想拿走。房子的貸款早就還清了，都是我還的，和我丈夫一點關系都沒有！”

“那些錢，全部是你先生欠的？”

“對！”

“琳姐，聲音太大了，冷靜。”

陸景回憶著自己瀏覽的相關信息，想起來當中恰好就有特蒙佛州的案例，于是他一邊打開制冰機，一邊說道：“特蒙佛是個好地方，這個州執行的不是共有財產制。”

“那是什么？”

是那群催債人不希望你知道的東西……

可憐的琳·古斯塔夫就是廣大法盲中的一員……

陸景拿起制冰機小門里的塑料鏟子，假裝破開冰塊道：“你先生使用的信用卡，在你的名下，還是他的？”

“當然是他自己，但他們找我催債，因為我們法律上還是夫妻，銀行戶頭是我們倆的。”

“這樣的話……”

陸景開始往塑料桶里裝冰塊，“這件事情解決起來就簡單多了。”

“他們這么做，聽起來是真實可信的。但在特蒙佛州，這實際上是不合法的，既然用的是他的信用卡，簽名條上是他，那就是他的債務。”

“他們說是我們倆的！是我們的共有債務！”

“他們在騙你……”

陸景輕笑一聲，“至于你說的那些數不清的電話，有在八點以后打的嗎？”

“有，有時候還在半夜，那些混蛋會威脅我，要收走房子、家具之類的。”

“遂古研究所禁止帶手機吧？”

“對。”

“很好，所以你有很多電話是接不到的，這些語音會轉入你的語音信箱！別刪除這些留言，保存下來，上面有日期時間。催收機構在八點之后打給客戶，在特蒙佛州這是違法的！”

“別露出那種吃驚的表情，如果你有認真研究過自己居住地的法規，就會發現，有些規定是多奇葩……譬如僅在每周六，男性被允許在法院門口的臺階上合法毆打其配偶。”

“……我，我沒上過大學，我不知道，而且我沒看到什么人真去做過……”琳·古斯塔夫有些手足無措地說道。

法律條文之繁復，普通人需要花費大量精力去學習。

完全超出了她個人的學習能力。

“當然。”

陸景微微一笑道：“誰會傻到走到臺階上讓人打？”

“不過這是題外話，現在你需要一個律師，別去找那些廣告打出來的貨色，他們只會壓榨你。你需要一名真正的特蒙佛律師，專門打這類官司，精通《特蒙佛公平債務法》，討厭那些催債吸血鬼的人，這個我可以幫你找個名聲好的。”

陸景一邊說一邊清空了自己的桶，然后又開始裝冰，不過這次他的動作更緩慢了。

琳認真看著他，傾聽的過程中，眸子里充斥著驚訝和希望。但陸景沒有注意到，他專注地在想這件事，按照平時的思路，迅速尋找著問題的核心，然后力求一勞永逸地解決。

諸神在上......她忍不住追問道：“你真的可以做到嗎？”

“當然。”

陸景點了點頭道：“你需要律師弄清楚是哪家催債機構在負責討債，在恐嚇你。銀行和信用機構不會泄露他們雇傭的走狗是誰，但只要《特蒙佛公平債務法》沒有廢除，一個真正的律師就可以強迫他們交代清楚，呵，給你打電話的人早就違法了。”

“所以一名優秀的債務償清律師會帶著你的留言去銀行，給他們兩個選擇：要么一筆勾銷你的債務，要么法庭見，起訴他們非法經營。”

“而自由聯邦的銀行，都不喜歡上法庭，不喜歡他們雇傭流氓、癟三催債的消息廣為人知。”

“所以......我根本不需要還那些債？”琳略顯麻木呆板的眸光里猛然亮起了某種神采。

“當然，你有做錯什么嗎？”

琳·古斯塔夫搖了搖頭：“我沒有花那些錢，那個混賬，他......他有一個情婦，經常給她買東西，還買了房子......我，我太糊涂了，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不晚......”

陸景低聲說道：“但你現在必須采取行動，琳姐，我會幫你的，咱們明天還是在這里見面，我會幫你找一個律師，戰果累累的那種，我保證！”

“諸神在上，謝謝你，謝謝你，明天我一定會來的，謝謝你。”

琳·古斯塔夫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諸神在上，如果，如果成功了，盧恩，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