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記得，雷切爾·羅斯柴爾在頭一回帶他去獵鹿的時候說過“視覺興奮”這個詞。

那是獵人在靠近獵物時情緒興奮的表現形式之一，它可能是在打獵中造成意外事故的第二大原因。

第一大原因是酗酒。

所以陸景在拿著獵槍的時候，從不碰酒水，哪怕雷切爾親自遞到他唇邊。

開槍之前也會坍塌所有情緒，維持心境平和。

所以他打獵從不出意外。

很快，陸景在西南方向看到了那只鹿，首先是鹿褐色的腦袋，還有它黑色仿佛紐扣的眼睛，以及樹林掩映下的一部分鹿角。

于是他抬手就是一槍。

嘭！

“哎呦臥槽！！”

林子里的鹿應聲倒下，同時發出一聲慘叫。

“艸他媽，艸他媽，痛死老子了！”

“艸！我的手臂！我的手臂！”

麋鹿會說話？！不對，我開槍打到人了！陸景一驚，怎么會是人？這地方居然會有其他人？是人的話，靈感為什么沒有提醒我？

懷著這樣的疑惑，他趕緊朝著子彈落下的方向走去。

這時，雪花開始從天空飄灑下來。

透過飛舞的雪花以及樹與樹間逐漸放大的空隙，陸景發現那褐色的鹿頭，實際上是一個人的羊毛外套前胸，那只紐扣般的黑色眼睛，真是一枚紐扣。

穿成這副模樣在林子里走動，實在不是很明智啊，你看，中槍了吧？陸景破天荒的沒有感到愧疚。

但他覺得自己這種情緒很不對勁。

‘你開槍打到人啦？’辰問，‘嚴不嚴重？’

“艸！艸！艸！光明啊，痛死我了......”躺在地上的人捂著自己的手臂，大呼小叫不斷，指間滲出的鮮血落在雪地里。

潔白的積雪啜飲這些紅酒佳釀般的血，迅速被染成了暗紅色。

“看樣子蠻嚴重的。”

陸景自言自語般地回了一句，“但是沒射死就很奇怪，我明明瞄準的是胸口，最后卻打在手臂上。以我的槍法，不應該啊……”

“而且老哥，全世界都知道【游戲】副本降臨麥瑞肯，地外生命來襲，集體禁足48小時，你一個人大早上的這樣在外面晃悠，就奇怪啊。”

綜上所述，我認為你挨槍子是應該的……

這句話陸景沒有說出來。

‘話是這么說，但你這么想就很不陸景了……小景，你沒事吧？’辰說。

“【游戲】副本降臨麥瑞肯？我……我不知道啊，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是玩家，通訊工具沒有在身上，昨天來林子里打獵，和朋友走散了。”

“我迷路了……我以為自己會死……光明啊，孩子，請幫幫我，幫幫我……我叫瑞安·麥西卡，是蘇美爾區的退休大學教授，我會給你足夠的報酬。”

那人捂著手臂，從地上搖搖晃晃站起來。

面色慘白得像一具尸體，臉頰上有一塊紅印子，頭上褐色發絲稀少。

他說得是真話！

陸景神色微微一動，通過【心靈感應】有了判斷。

同時頭頂三尺之處的星辰之眼，隱匿在虛空之中滾動，掃視著這個人，確實沒有發現什么異常，是一個普通人。

想象一下將這個人帶回林間小屋，靈感也沒有提示危險。

但就是很古怪。

‘既然是普通人，就先把人帶回來吧，不要被【游戲】搞得緊張兮兮，萬一真就這么死了，還真是普通人，那你手上就沾了無辜者的血。’

‘事后陸伯伯如果知道了非把你腿打斷，他這個人最容不得這種事情。’

辰提議道，‘帶回來，我們幫他處理一下傷口，再賠點錢道個歉，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

“能走路嗎？需要我扶你嗎？”

陸景上前詢問道，“很抱歉開槍打了你，但我真以為那是一只鹿。”

“沒關系，這也算因禍得福了，如果我再找不到一個暖和的地方，一定會凍死。”

瑞安·麥西卡蹣跚地走過來。

陸景立刻從這個人身上嗅到了一股類似香蕉的味道，很像是乙醚。

以前和雷切爾大雪天狩獵的時候，為了讓車子發動，這個女人經常把乙醚噴進化油器里。

就是這種味道。

……

林間小屋距離這里不遠。

陸景在前面帶路，瑞安踉踉蹌蹌喝醉了酒似的跟在后面，很快就抵達了目的地。

辰·貝倫斯站在門口，把一桿獵槍挎在肩膀上，手里還拖著一只死了的鹿，隔著老遠就沖著二人熱情揮手。

‘確實是一只可堪炫耀的獵物。’

陸景在心里表達了對辰這次收獲的贊嘆，‘哪里打到的？’

這是一只雌鹿，皮毛油光水滑，非常健美。

‘我站在瞭望臺上，遠遠看到它走過來，一槍就解決了，這下晚飯有著落了。’

辰略帶笑意，‘一會兒你處理瑞安·麥西卡，我要采集鹿血布置陣紋。’

在二人心電感應的過程中，陸景推開上過油漆的橡木門，把瑞安·麥西卡扶過門檻。

一陣熱浪奔涌過來。

就像是至陽與極陰的碰撞，這個陌生人的臉上涌起一片血色，似乎一下子活了過來。

“感謝光明……當然，也謝謝你們，孩子們。”

瑞安捂著手臂坐在沙發上，重重呼出一口氣，隨后又放了一個超級無敵大響屁。

屁聲持久悠揚，氣味濃烈，惡臭無比。

艸他媽的……陸景面無表情地后退一步。

一邊提著急救藥箱走過來的辰也驚呆了。

“抱歉，抱歉，我一定是吃壞肚子了……你們知道，一個人在野外是很難存活的，我找了苔蘚，一定是吃這個吃壞了。”

瑞安飛快地撇了兩個少年一眼，尷尬地解釋道。

這個味道，不像是吃苔蘚吃的，倒像是吃屎……辰在心里無聲吐槽。

陸景默默點了個贊，他不知道吃屎的家伙放屁是什么樣，但絕計不會再超過這個臭度。

太臭了，確實不像攝入苔蘚之后的情況。

盡管如此，陸景還是迅速脫下瑞安的外套，替他暫時處理了傷口。

辰拿來藥箱之后就溜了，跑到外面處理獵物，順便透透氣。

“瑞安大叔，你們一共幾個人出來狩獵啊？”陸景詢問，他還是不放心，打算繼續了解這個人的情況。

“唉，一共四個人，除了我，其他三個分別是耐特、斯蒂夫，以及貝姬，他們都和我差不多，是蘇美爾區的普通人，耐特是律師，斯蒂夫是一個公務員，貝姬和我一樣在大學任教......我們都走散了，光明啊，雪太大了……”

瑞安捂臉道，“我們的職業決定了我們休息時間不多，于是就是想趁著周末的時間來‘尼基奧’放松一下，誰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

“都是體面的工作啊，昨晚上除了雪，你一個人在野外還有看到什么嗎？”陸景以一種隨意的口吻繼續詢問道。

畢竟【游戲】提示過48小時間的危險，蘇美爾區官方也發出了禁足的通知。

沒道理一個普通人會在外面浪那么久。

“還看到什么？你是指熊嗎？沒有，這地方雖然有人熊的傳說，但如果真遇上了那東西，我恐怕等不到你開槍打我。”

瑞安搖頭道，“小伙子，可以幫我打電話給醫院嗎？”

“蘇美爾區全城封禁了。”

這時候，內里襯衣上畫滿血色陣紋的辰，拿著手機走進來道，“我剛剛試了試，他們不愿意派救護車過來，讓我們等到【游戲】副本結束。外面現在人心惶惶，流言滿天飛，關于地外生命的說法各種各樣……”

“那就沒辦法了。”陸景聳了聳肩道，“委屈您暫時先留在這里。”

“可以把電話借我一下嗎，我答應了十一號就回去，現在救護車說來不了，那我就只能先打個電話回去報平安了。”瑞安說。

陸景與門外的辰隔著沙發對視了一眼。

‘今天是十三號！’

辰心說，‘不是十一號，十一號是48小時前，我們剛到蘇美爾區那會兒。’

‘怪不得他說不知道【游戲】副本降臨，如果他在48小時前就走失了，弄丟了通訊工具，在野外確實沒辦法知道。’

‘但你能夠相信？一個普通人，孤身在冰天雪地的野外呆了48小時，還從尼基奧走到這里，那地方距離這里足足有八十公里！’

陸景看瑞安·麥西卡的目光詭異起來，‘除非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而且能夠欺騙我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