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還在行駛。

陸景在晃動的棚車地板上爬到門邊，透著縫隙往外張望。

他看到了樹林、小鎮(zhèn)、田野，還有小橋流水。

水......真是渴死我了。陸景覺得自己的嘴巴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荒漠，舌頭干得像是沙丘。

這一路逃亡的過程中，他流了太多的汗，損失了太多的水分。

卻又一直沒有得到及時的補充。

夜幕已經(jīng)漸漸褪去，紅熱的太陽緩緩升起，新的一天已經(jīng)到來。

現(xiàn)在就是一條白白胖胖的蟲子在我面前，我都可以吃下去，實在太難了，這個破【游戲】實在是太難了......不過往好了想，至少我距離遂古研究所越來越遠了......陸景心說，然后在火車進站之后，迅速找了個地方藏起來。

這列車進站后不久，就開始重新拆分、組構(gòu)。

一輛卡車向著陸景所在的這截車廂倒車，隨后一名穿工作服的人員把棚車門打開，在車廂與卡車之間架起不銹鋼坡道。

然后開始卸貨。

這次來了四個工人，三個白色皮膚，一個黑色皮膚，每一個都虎背熊腰、五大三粗，身上還有刺青。

他們一邊聊天一邊干活。

當中一個對黑色皮膚的人說自己昨晚和一個黑人的老婆去做頭發(fā)了，然后黑色皮膚的家伙假裝要揍他。

白皮膚假裝踉蹌的一屁股坐在陸景藏身的箱子前。

“別鬧了，兄弟們，我還沒吃早飯，一起去搓一頓吧。”另一個白人叫道。

早飯......我也好想吃......陸景小心翼翼地蜷縮著，捂著自己的肚子，生怕腸胃在這個時候蠕動著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那就涼了......

十萬聯(lián)邦幣，可不是誰都能扛得住的誘惑。

此外他真的需要趕緊弄點吃的，否則還沒到終點站，他就要變成歷史上第一個被餓死的穿越者了。不對，也不一定是餓死，也許會先渴死也說不定。

畢竟一個人在沒喝水的情況下大概只能堅持三天。

“你們先去吃吧，我要去廁所拉一泡大的。”坐在箱子上的人這樣說。

“那你趕緊跟上兄弟，今天活兒不少，別指望我們等你。”黑人說著，和其他三人一起離開。

坐在箱子上的人目送著三人離開。

棚車的空氣寂靜了幾秒，隨后他側(cè)過身來，略帶笑意道：“好了，現(xiàn)在這個地方只有我們倆了，小歹徒，出來吧。不要躲了，我剛剛坐在箱子上的時候就看到了你。”

倒霉，倒霉，倒霉......陸景心里嘆了口氣，緩緩從箱子后面站起來。

在這個過程中，他打量著對面白色皮膚的家伙，審視著男人手臂上碩大的肱二頭肌撐開襯衣袖口，知道自己大概沒法和對方干架。

同時因為過量的消耗，又沒有及時補充營養(yǎng)。

陸景站起來的時候頭重腳輕，要不是對面的人一把抓住他，他已經(jīng)摔倒在地上了。

“光明在上......”

男人吃驚地看著面前這個孩子，在他臉上流連了片刻，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孩子的耳朵上，“孩子，誰撕掉了你的耳朵？！”

“......先生，你有吃的嗎？我很餓，也很渴，需要進食，我可能已經(jīng)撐不了多久了。”陸景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低聲祈求道，聲音沙啞虛弱。

“給你。”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盒薄荷糖遞過去，平時抽完煙后，他會吃這個來掩蓋自己嘴里的味道。

陸景接過小巧的金屬盒，打開后一股腦把糖全部倒入嘴里。

口腔里本已經(jīng)干涸到極點的唾液飛快分泌，溶解硬糖，下一刻糖分宛如炸彈在陸景腦子里炸開。

一縷縷蔫吧的心靈之力重獲生機，仿佛鳳凰涅槃，飛舞著重聚在一起，在陸景頭頂凝聚成一桿看不見的矛。

這桿矛有著枯枝般彎曲的矛身，象征著必定降臨的宿命。

其矛尖所指，讓對面的男人格外不安，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然后繼續(xù)將視線對準陸景：“孩子，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幾十個小時吧。”

“幾十個小時......光明在上，你在車里呆了多久？”

“如果我沒有記錯，是一天。”

“一直躲在車里，為了逃避傷害你的人？”男人指了指他的耳朵，低聲道：“你就是他們在找的那個男孩吧？十萬聯(lián)邦幣男孩，有著天使般的面孔。”

“......是的。”陸景的面色驟然警覺起來，頭頂?shù)乃廾[隱吞吐著鋒銳。

“是找你的人撕裂了你的耳朵嗎？他們是誰？你爸爸？后爸？或者后媽？”

“不，不是，我的耳朵是我自己割掉的，為了從他們關(guān)押我的地方逃出來，情況很復雜，我一時間說不清......說出來也很難讓人相信，他們，那些找我的人，從全國各地綁架孩子，然后做實驗，但只有我逃出來了......”

“我相信，孩子，我相信，我叫丟尼修，你叫什么？”

“盧恩。”陸景猶豫了片刻，說出這個名字。

“我見過那幾個找你的人，當中有治安員，他們在全國各地通緝你，孩子，你的處境很危險，這里現(xiàn)在是明頓威，這班車會到左雅治、然后到帕坦，最后是邁阿密，他們會在這些地方抓捕你，不過下一站是馬薩諸塞州一個鳥不拉屎的小地方，你或許可以在那里下車。”丟尼修出謀劃策道。

陸景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你真的相信我？”

“小歹徒盧恩先生，在你面前的這個男人，曾經(jīng)離家出走過三次，最后一次成功的時候，我和你差不多大。”

丟尼修微微笑道，“一個崇尚光明的人收留了我，他告訴我，‘凡為祂的名接待這樣一個孩子的，就是接待祂’，當然，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蒙光明的感召而來。”

“哈？”陸景有些不理解對方在說什么，“我有可能是一個壞人，而且......十萬聯(lián)邦幣，真就一點也不動心？”

“不要試探我，孩子——”

“丟尼修，你他媽掉坑里了嗎？”有人在車棚外喊道，“這么久不出來，我們給你帶了早飯。”

“十萬聯(lián)邦幣確實很多，我?guī)啄甓假嵅坏竭@個錢，但是——”

“丟尼修，趕緊從坑里爬出來，上車了！”外面的人叫的更大聲了。

“人活著不是光靠食物和錢財——”

“丟尼修，你他媽在哪兒？！”車棚外，礫石地面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丟尼修最后看了陸景一眼，低聲道：“孩子，你雖行過死蔭的幽谷，但祂身上的光手里的盤，都庇佑你。”

說完他就從車棚里爬了出去，在下到地面之前又把車門拉到四分之三的位置關(guān)上。

陸景急忙爬回箱子后面，隱隱覺得那句話在哪里聽過。

“你不是說你去拉屎了嗎？怎么待在這兒？”車棚外傳來不滿的問話聲。

陸景深吸了一口氣，生怕丟尼修翻臉說出“有個孩子在車棚里，就是那個懸賞十萬聯(lián)邦幣的家伙”這樣的話。

“我拉完之后來這里看看柜子，”丟尼修說，“家里那個被我兒子玩躲貓貓的時候弄壞了。”

“真調(diào)皮，下次告訴他不能這么做，很危險。對了，你有在附近看到男孩嗎，現(xiàn)在只要提供線索就可以領(lǐng)錢。”

“十萬？”

“如果確定是他們要找的那個男孩的話，是這樣。”

“沒有，”丟尼修說，“沒有看到。”

在這個過程中，陸景一直身體前傾，透過縫隙觀察著二人，生怕兩個男人之間藏著什么小動作，嘴里說著不知道，但實際上卻悄悄動手包圍他。

就像他和露西在攝像頭面前做的那樣。

但沒有。

丟尼修帶著人離開了，不久車廂猛的一抖，火車再次開始啟動。

一開始車速較為緩慢，接著逐步加快。

信號塔的陰影透過縫隙落入棚車的地板，留下一道道飛速消逝的光影。

然后一個陰影出現(xiàn)了。

是丟尼修。

陸景感覺到了他的氣息。

他丟了一個油漬斑斑的紙袋到車廂地板上，沒有停留，只說了一句：“光明庇佑你，小歹徒。”就離開了。

陸景從藏身之所爬出去，這個過程中受傷的耳朵碰到了搖晃的箱子。

但他根本沒有注意到。

因為天堂就在那個紙袋子里。

他聞到了。

構(gòu)成天堂的是一大瓶礦泉水、一個漢堡、三根熱狗。

陸景用極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只喝了三分之二的水，又吃下漢堡和熱狗，然后舔干凈手指上的油漬，把水瓶抱在懷里蜷縮回自己的藏身之所。

自逃出遂古研究所的鐵絲網(wǎng)之后，這袋食物讓陸景再次生出濃烈的希望。

盡管他并不怎么相信神明，無論是上輩子的神祗，還是這一世通行各國的“光明”，但陸景還是開始祈禱。

不是為了自己。

盡管不知道所謂的“光明”究竟存不存在，是否如同超凡退卻那樣無法再施加影響。

但他還是向光明祈禱，祈禱光明能夠庇佑那個喊他“小歹徒”的男人。

那個把自己的早飯悄悄丟進車棚給他吃的丟尼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