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被打斷，露西驀然驚醒。

這個十歲的小女孩仿佛剛剛被人從水里撈出來，全身都被汗水打濕，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略帶驚恐地看向被陸景手掌覆蓋的照片。

“照片里有紫色......紫色的海洋......八足天馬......”

“沒事吧？”陸景關切地問道。

露西搖了搖頭，雖口不能言，但指著姬子素，傳給陸景一道急切的意念：我，沒事，糟糕，舒爾......舒爾......

陸景立刻看向姬子素。

與露西這個心靈之力的天才不同，觀看照片的過程被打斷后，姬子素并未立刻醒來。

她寶石般的眼眸依舊是紫色。

美得驚心動魄。

超凡的影響還在殘留！

“姬子素......”陸景沉聲開口，試著喚醒眼前的少女。

但她毫無反應，僵硬如木偶。

糟糕了......我的靈感反應慢了？不應該啊......陸景沉吟了片刻，扭頭對露西問道：“露西，你感覺怎么樣？”

“心感能力變強了一些，我覺得自己能夠聽到更遠的心聲了......但是好餓，身體像是一瞬間被抽干了，我覺得自己現在可以吃下一頭牛。”露西捂著自己的小腹道。

“你能感應舒爾現在的情況嗎？”

“......大概能聽到一些，舒爾，舒爾很奇怪。”

露西撩起臉蛋上被汗水浸透的栗色發絲，盡力組織著自己的語言，“她心里有什么東西被放出來了......很恐怖，很恐怖，我，我無法靠近。”

“好吧，露西，你先回去，今天的事情不準說出去，知道嗎？”陸景叮囑道。

“嗯，我知道，我和舒爾交流過，心心相印的那種，所以你放心，我不會當叛徒的。”

露西乖巧地點了點頭，從床上爬了下去，但走到門口時，這個小女孩又猶豫著轉頭詢問道：“盧恩，我爹地媽咪還活著，對嗎？”

“應該吧......我也不知道，這種事情需要你活著走出去，自己去驗證。”

“你說的對，我一定要活著出去。”

露西用力點了點頭，開門從房間離開，同時小心地關上了門。

陸景目送著她離開，隨后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姬子素身上。

現在該怎么辦？

他伸手點在少女的眉心，嘗試著運用心靈感應能力，去感知姬子素如今的狀態。

嗷吼！！

下一刻，清越激昂的龍吟如炸雷般在陸景的腦海中響起。

老天......他從來沒有被這么巨大的聲音攻擊過耳骨。

心肝脾肺腎都在這聲龍吟里震顫不休。

通過心靈感應能力，陸景沒有在姬子素的內心感知到少女，反而見到了一頭龐然大物。

恍惚間，陸景率先看到了一雙熔巖火池般的眼睛，點亮了一片宇宙虛空般的黑暗。

緊接著一只巨大的龍首探出。

金光璀璨的鱗片上血跡濕滑，張口的巨嘴里烈焰熊熊。

猙獰恐怖。

但很古怪的，陸景覺得它并不兇狂，甚至生出一種張開雙臂去擁抱這些火焰的沖動。

他很快把這種沖動變成了動作，沐浴著火焰墜入無限深淵。

......

姬子素一低頭就看到了昏倒在自己大腿上的陸景。

他面朝自己的小腹，英挺的鼻子與潤澤唇瓣之間呼出的氣息落在睡衣上，熱力透過面料浸透肌膚，暖洋洋的，一直暖到大腿里側。

“陸景，陸景，陸景......”姬子素白瓷般的俏臉微紅，伸出一根如玉的食指，輕輕戳著他的臉頰低聲呼喚。

少年近在咫尺，睫毛根根可數。

卻沉寂如磐石。

似乎被我做的那個莫名其妙的“龍夢”影響到了，現在把他送回房間？不行，這樣太容易讓人發現異常，萬一被研究所的人察覺到就糟糕了......姬子素偷偷打量著眼前的少年，目光在額頭、睫毛、雙目、鼻梁之間流轉。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經偶然在書本上讀到的兩個詞——“天骨秀異”、“神氣清粹”。

無怪乎那些女生喜歡他。

有誰會反感如此皮相的少年呢？

在遇到陸景借傘的事情發生之前，其實早就有男生做過類似的事情——賣人情給姬子素，希冀借此拉近二人之間的關系，好一親芳澤。

但她又不傻。

雖然那時候還沒有讀心的能力，但卻不缺少警惕性。

所以之前陸景出現在秋千前的時候，她是懷著警惕的。

但在游戲副本里相遇，接觸過幾次后，這種警惕反而大大降低了......

因為姬子素多多少少能“聽”到了一些心聲，了解陸景過去對她的態度。

這個家伙居然在“嫌棄”她麻煩，不想因為與她有交集，而被一些爭風吃醋的男生打攪。

“古怪的想法......但是看在隊友的份上，勉強先讓你在這里睡一晚上吧，你可一定要醒過來啊。”

姬子素低聲自語，隨即再也撐不住了。

“龍夢”早已掏空了她的精力。

少女頭一歪，在陸景身邊軟軟倒下來。

空調的聲音與浴室換氣扇的聲音開始支配這間屋子，門外的走道上一如既往的安靜，隔壁也靜悄悄的。

狹窄的單人床上，只有姬子素與陸景。

二人之間呼吸可聞。

漫長的沉默經過二人身邊，但時光之輪并未凝滯，攜著日升月落的規律亙古不變運行。

時間剛過六點半，陸景就自然而然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后，他覺得懷里多了一團溫香軟玉，低頭一看居然是個蜷縮著的少女。

她背靠著陸景。

陸景稍一低頭，就能看到黑發掩映下的精致的俏臉格外恬靜。

大概是感受到了異動與被褥掀開后溜進來的清晨寒氣，她柔弱無骨的嬌軀又往后靠了靠。

少女是大夏市第七中學無數男生的夢中情人——姬子素。

陸景從沒想到自己會如此近距離地感受一個女生。

這個美得有些夢幻的女孩，如今雖然只有十四五歲，但發育良好。

陸景的雙手能實際地感受到，她正從女孩成長為女人。

“不妙啊......”

他的心臟以超過平時三倍的速度快跳，胸腔里仿佛有鼓在擂動。

“嗯......”

少女翻了個身，側臉貼在能滿足女性幻想的胸膛上，迷迷糊糊抬起頭，與陸景鼻尖觸碰鼻尖。

四目相對了片刻，那雙迷迷蒙蒙的美目逐漸褪去了霧靄，重新變成了冬日深邃凜冽的夜空......

“放開！”姬子素用不帶感情的聲音命令道。

“遵命。”

陸景乖乖抽回了雙手，同時自己的屁股也往后挪了挪。

一大早就開始興奮......實在不應該。

但這種事情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你昨天被照片影響了......所以......”

“我知道，不用解釋，昨晚是我讓你睡在這里的，沒想到你雙手那么不老實。”

姬子素撿起二人之間的被子橫在自己胸前，“現在你也醒了，趕緊出去吧，小心一點，記得不要讓人看見了。”

“保證不讓人看到。”

陸景起身下床，急匆匆離去。

甚至忘記了問姬子素昨夜在龍夢里有何收獲。

眼見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姬子素才松了口氣，隨即繃緊的雪白俏臉霎時間漲得通紅。

......

陸景回到自己的房間后，麻利地換了一套衣服，期間姬子素冬日寒泉般的眸子、自己早上醒來時手的觸感、少女精致無暇的五官，一遍又一遍在他腦海里回放。

揮之不去......

素顏這么好看，好像有點喜歡啊......陸景幽幽嘆了口氣，推門而出來到食堂。

給自己灌了一大杯冰橙汁之后，發熱的腦袋漸漸冷卻下來。

他發現這里又多了兩個孩子——一對雙胞胎姐妹花。

接著才吃了幾口煎蛋，德文和哈姆就來了。

看到二人，艾莉絲的面孔一片慘白。

果不其然，這兩個男人是來帶走她的。

艾莉絲沒有和威廉一樣反抗，她表現得很乖巧，因此也沒有受到什么傷害。

孩子們默默目送著這個女孩的離開。

陸景則加快速度吃掉自己選取的早飯，然后起身離開，一路走到走道的制冰機邊上。

琳·古斯塔夫的洗衣籃小車停在露西的房間門口。

他探頭進去，看到琳正在卷起一張濕了一大攤的床單。

“還好嗎，小盧恩？”

“當然，琳姐，你呢？”

陸景上下打量了這個女人一眼，覺得琳的面色更加蒼白了，嘴角的皺紋越發深。

“我也挺好的。”

她在撒謊，心靈感應能力自然捕捉到了這個女人的心思，露西昨晚尿床了，而且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

事情總是這么麻煩。

“我要去取點冰，加了冰的橙汁太棒了。”

“去吧，去吧。”

琳·古斯塔夫強制鎮定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滿是希冀。

待陸景打開制冰機的小門，拿起塑料鏟子的時候，琳也走了出來，用臀部頂著墻壁，彎下腰，雙手抓住小腿膝蓋的位置舒緩肌肉疲憊。

“歌利亞·芬克，在頓靈。”

陸景一邊舀冰塊一邊低聲說，“阿道夫·戴維斯在蒙彼利埃，兩個人在‘法律精英’消費者網站當中的評分極高，能記住這兩個名字嗎？”

“歌利亞·芬克、阿道夫·戴維斯，諸神在上，謝謝你，盧恩，愿諸神與你同在......孩子，太謝謝你了。”

陸景點了點頭，心靈感應能力再一次捕捉到了某些字眼。

“你在為一個孩子存錢？”

“聽舒爾說的吧，小丫頭可以看穿人心，很厲害，可惜了......沒錯，我確實在為孩子存錢......”

琳·古斯塔夫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你真想知道這些嗎？”

“是的，琳姐。”陸景點了點頭。

“好吧，你知道的，我嫁給了一個狗東西。我兒子出生以后，我想留下他，但神父和母親都勸說我放棄這個念頭，然后通過教會渠道，找人收養了這個孩子。”

“我送走了我的孩子，沒有孩子的人根本無法理解那種心情......”

“我一個人生活了很久，直到開始腰痛......痛得受不了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我必須、必須知道我兒子怎么樣了。而我也偷偷通過神父的電腦查到了，那時候的收養記錄還在，那孩子......那孩子和我的住所只隔了兩個鎮子。”

“他現在在讀高中，快畢業了，而且，他、他還想去上大學，連這個，連這個我也查到了。”

“所以我要存錢，我存錢就是為了這個，而不是為了替那個狗東西還債。”

說到這里，琳·古斯塔夫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動作飛快，甚至有些鬼祟。

陸景點了點頭，關上制冰機的小門嘆道：“保重身體，琳姐。”

“我會的。”

但大概保重身體也沒什么用，陸景聽到了一個個碎片般的詞匯：腰痛......疾病......癌癥......

他的心靈感應能力比心靈致動還弱，只是近距離的情況下也聽到了一些東西。

琳忽然湊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沒有開口，陸景就聞到了一股氣味，這是病人的氣息。

帶著腐爛與死亡的味道。

“我的兒子......他不會知道這筆錢是從哪里來的，他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還有，盧恩，如果你有任何想說的事情，都可以來這里找我......記住，就來這兒，只能在這兒，千萬別去其他幾個死角！”

琳重復強調了一遍，然后推著自己的小車離開。

陸景目送著她離去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

你這幾乎是坦白了和我說其他死角有問題，自己從前有問題了……

不枉我幫你一把，琳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