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離婚之路
出事了
臨近下班,三環線上就像條栓塞的血管,擠滿了各色車輛,出門辦事的,下班回家的, 通通堵在了路上。放眼望去,浩浩蕩蕩的車流讓人眼花心煩。等待容易讓人心煩,尤其是這種時候,前方路口有兩輛車的車主正因刮擦的小碰撞而相互對罵,兩位悍婦正面紅耳赤地叉著腰,罵得口沫橫飛,誰也不肯讓誰。
焦躁就像傳染病,迅速波及開來。看來還得等上好一會兒,百無聊賴中有些人下車看熱鬧,但更多人害怕外面的低溫,縮在溫暖的車里。排隊等待的隊伍中一輛半新不舊的小車內,駕駛位上的陳曦打算抽煙,窗戶剛開條小縫,彪悍的冷空氣就一擁而入,副駕駛位置上的林曉麗連打了三個噴嚏。陳曦怕她感冒,趕緊把窗戶搖上去。
林曉麗陰沉著臉,環抱著雙手,嫌惡地瞥了眼陳曦:“我昨天還打過電話提醒你,讓你請假,你不聽。現在倒好,今天要是離不成就要等到下個星期了。”
“你就那么急?”陳曦望了林曉麗一眼。
“當然急,這鬼日子一天也過不下去了。”林曉麗沒好氣地說。
“沒準是老天不想讓我們離婚,故意給個機會,讓咱再考慮考慮。”陳曦收起煙,往嘴里塞了顆口香糖,故作輕松地笑笑。
“我已經在你身上浪費了十年青春,絕不會給你機會耽誤我一輩子。”林曉麗憤憤地斜了陳曦一眼。
“什么叫我耽誤你啊,當初你媽不讓咱倆在一起,不是你哭著喊著要死要活地要跟我的嘛?是你自己要離家出走跟我私奔的。”陳曦眉頭擰成一個川字,努力壓抑著怒氣。
“我那是年少無知,被你花言巧語騙的!從前的你是這慫樣嗎?要錢沒錢,要權沒權,還把自己當大爺,家里半點活兒都不干,整天掛在網上玩游戲,一點上進心都沒有,餓不死凍不死就心滿意足了。當年選你是我瞎了眼,希望你以后好自為之,像個男人,別再丟我的臉。”這些話憋在林曉麗心里很久了,現在的心情糟到了冰點,再也顧不了陳曦的面子。
“我怎么不像男人了?你當初做生意沒本錢,誰透支銀行卡,貸款給你開店的?后來生意不好,虧了本又是誰幫你扛爛帳的?我是沒當官,老老實實上班勤勤懇懇工作就丟你的臉了?我賺的是不多,但你自己說,跟我這幾年是挨過餓還是受過凍?每天在家睡大覺,你又為這個家做過些什么?想找個有錢的就不該跟我結婚,別得了便宜還說風涼話。”陳曦也不是好惹的,開始算舊賬。
“我得什么便宜了?哪個女人不希望老公混的好,自己臉上也有面子。先不說你賺多少錢的問題,就說結婚。人家都是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就算是鄉下人家還擺幾桌請親戚朋友吃頓飯,婆家怎么也得給個金戒指。我呢?沒房沒車沒鉆戒,窮得連桌酒都沒擺過,只有個結婚證裸婚,沒問題,咱條件不夠感情深,我認了,我埋怨過嗎?我是嫌貧愛富的人嗎?你爸把房子賣了,錢全歸劉姨和她女兒,你個親生兒子連吭都不吭一聲,像個男人嗎?好,我也認命了。我為你吃了十年的苦,你卻在外頭搞小三,你摸摸良心,對得起我嗎?”林曉麗劈頭蓋臉地說下去,眼里卻亮晶晶的,有淚水在積聚。
林曉麗說的全是實話,那段婚事仿佛就在昨天。
全中國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婚事,可窮到只有結婚證的,恐怕不會超過百分之一。結婚本來是件大喜事,可林曉麗跟陳曦的婚事,卻苦得不堪回首。
那時候,陳曦進公司不久,剛度過實習期,簽完聘用合同,被委派到需要經常出差的部門。粗出茅廬的陳曦被連續派去三級城市甚至小縣城,干的是全公司幾乎最低級的業務, 拿著全公司最少的津貼。林曉麗又接連求職失敗,那段日子真是窮到揭不開鍋。他倆趁陳曦第一次發薪水的時候,去拍了個二十塊錢的結婚照,轉了兩路公交車,去辦理了結婚證。
沒有喜酒,沒有婚紗,沒有蜜月旅行,甚至也沒有置辦兩套像樣的衣服,這對二十一世紀小兩口,如同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人那樣一切從簡,包括給辦事人員送的喜糖,全部花費不超過五十塊。
捧著那紅彤彤的結婚證,林曉麗有點想哭,一半是緊張,一半是不甘。退回去幾十年, 就算是她和陳曦的父母結婚,至少也有個簡單的。陳曦美滋滋地說:“真便宜,今后就是合法同居了,可以隨心所欲地使喚老婆了。”
林曉麗的眼淚啪噠下來,撲在陳曦懷里:“你可要對我負責啊!”
陳曦抱緊老婆,溫柔地承諾道:“放心吧,你這一輩子我都要負責到底。”
當年的場景歷歷在目,現實卻截然相反。這才幾年,距離一輩子還遠著呢,現實卻是陳曦面對老婆的質問半天接不上話,半天才擠出一句:“我說過了,那件事是誤會。”
“什么誤會不誤會,你脖子上的吻痕我已經拍過照備案了,證據確鑿,你別告訴我那是你自己吸出來的。”林曉麗冷笑道。
“你不信我,我說什么也沒用。”陳曦轉過頭看著窗外,心煩地又掏出一支煙來。
“你自己說,剛認識你那會兒你還像個男人,現在呢?窩窩囊囊唯唯諾諾,升職發財沒半點指望,真浪費了你那一米八的大個,我跟你過下去,還有什么盼頭。你要有本事賺大錢,買大房子買豪車,搞小三我也認了。可你屁錢沒有,也學人家搞婚外情,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林曉麗乘勝追擊,終于把心里話說了出來。
“林曉麗,你不要太過分!”陳曦聽不下去了。
“別嫌不好聽,再不說出來今后也沒機會了。”林曉麗長發一甩,挑釁地豎起眉毛,瞪了陳曦一眼,“我真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隨便嫁個當初追我的阿貓阿狗也比你強,你說你那點工資能干個嘛,小區里搞衛生的大叔都知道搞兼職賺外快,比你還賺得多。”
“翻老賬是吧,當初是誰先說要結婚的來著?我又沒逼你,是你自己急著要嫁的。我也提醒你一句,把脾氣改改,除了我,沒人會要你這種既不溫柔胸又小的女人。”陳曦終于被氣得說出了難聽的話。
“好啊,現在說是我急著要嫁了,當初你是怎么求的我還記得嗎?承諾都是放屁!現在嫌我胸小,早干嘛去了?我就知道這兩年你懶得交公糧是有原因的,反正這婚是離定了,找朱奶媽去吧,看看人家要你嗎,窩囊廢。”林曉麗說著說著發現陳曦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而且盯著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陌生:“怎么著,想打我?來啊,打啊,我要是個男人可不會打女人,還會讓老婆以我為榮,有本事跟那些比你能干比你會賺錢的男人斗去,打我算什么本事。”
陳曦眼里噴得出火來,他怒目圓睜卻保持沉默,整個人繃成一張弓,仿佛隨時能射出一支隱形的利箭。林曉麗的氣勢弱了些,不自覺地往后躲,雖然這家伙從沒跟自己動過手, 但也許今天自己的話真的過分了,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憑她一米六,九十斤的小體格,跟陳曦一米八,一百七十斤的胚子動手,純屬自殘加找死。
兩個人僵持著,好在前方的糾紛終于鬧完,停滯許久的車流動了起來,陳曦從鼻子里噴出一口氣,轉過頭,踩下油門,緩慢前行。車內塞滿了火藥味,林曉麗氣鼓鼓的,正在醞釀著接下來要說的話。
外頭忽然閃過一道炫目的白光,就像一萬盞閃光燈同時亮起,將天與地照了個透亮。
兩秒鐘后,天上滾下來一記驚天動地的炸雷,震耳欲聾,整個地面連同地上的車,全都被震得晃了一晃。
車內的兩人,誰也沒意識到危險即將降臨。
交通信號燈剛從黃燈變成綠燈,十字路口正對面的一輛大卡車忽然偏離了原本的車道, 不知司機是不是被剛才的雷鳴驚了,錯把油門當成了剎車,短短幾秒鐘內,大卡車像支離弦的箭般朝著對面狂飚而去。
轟——大卡車撞上了一輛厚重的陸虎,可陸虎結實的身子骨也沒能頂住大卡車超強的慣性,連帶著所受的巨大沖擊,撞向靠得不遠的前面的車,就像多米諾骨牌一輛撞一輛,兩三輛車被動撞擊,其中緊挨著陸虎的就是正在僵持中的小兩口那輛小小車。這是輛二手車, 沒有安全氣囊,小兩口覺得天都塌了,眼前一片恍惚。
“老公!”
“老婆!”
兩人異口同聲呼喚彼此。生死關頭,方才還怒氣沖天的林曉麗一下子變了臉色,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陳曦比她反應敏捷,就在前面那輛陸虎即將撞上自己車頭的前一秒,陳曦迅速張開雙臂,把林曉麗護在身下,自己卻暴露在最危險最脆弱最容易受傷的位置。
懵懵懂懂中,林曉麗腦袋和肩膀就已經被陳曦給摟在了懷里,陸虎終于撞上了這輛弱不禁風的小車,陳曦的頭重重地撞上了前擋風玻璃,就像一顆西瓜摔到了地上,發出悶悶的一聲后,小兩口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