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接受這種毫無根據的解釋。

作為一個母親，更不應該因這種主觀臆斷就隨意地拿自己孩子的健康來開玩笑。

而在他轉身想要離開之際，趙綰眸間閃過一絲贊許。

她將咖啡杯放下，稍稍用力地發出些許響聲，開口挽留道：“看來我沒找錯人呢，你是一位很負責的醫生。”

沈煜客套微笑道：“這是我的職責。”

“嗯~我能理解，但你也不必這么心急，你或許誤解我的意思了。”

趙綰示意沈煜坐回座位：“我之所以這樣說，當然不是毫無根據。”

“當你和她接觸，你就會發現她的異常。”

“而且她每次情緒激動的時候，就會引發不受控制的胃痛，這難道不算是病嗎？”

沈煜剛邁開的腳步一滯。

情緒激動就會導致胃痛，這的確不符合正常人的健康。

他坐了回去，輕聲道：“您提供的這個說法的確有些道理，但不能作為診斷的根據，我想也未必就是心理上的疾病，您有沒有帶過她去做檢查呢？可能只是單純的胃病？”

趙綰抿起唇：“我剛剛說過了，她很討厭醫院。”

“我們醫院里也有不少出色的消化內科醫生，您的女兒不喜歡去醫院，也可以在家里做基本的檢查。”

“稍安勿躁，沈醫生。”趙綰輕聲道：“我的確嘗試過這種方式，也僥幸地成功過幾次，但檢查出來的結果都顯示她的身體很正常。”

“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結果，現在的話，我也不太清楚。”

“趙小姐，既然檢查結果都顯示正常，那會不會是其他方面的原因呢？”沈煜感到不解。

“你能提供相關的線索嗎？”

趙綰反問一句。

沈煜挑起眉：“您好像篤定您的女兒就是有心理疾病，也許是我的錯覺，您似乎很希望她有心理疾病。”

盡管眼前是趙綰是一位重要客戶，但沈煜仍舊直言不諱。

天底下奇葩的父母他見得很多，但像趙綰這樣極力地想證明自己的女兒就是有病的，并不多見。

莫非又涉及到什么倫理劇，爭家產之類的？

丈夫死了，留下一大筆遺產，妻子想獨占，就想辦法給自己的女兒制造她無力繼承遺產的證據。

可妻子本來就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并不需要爭搶。

除非這女兒不是她親生的，這樣解釋的話就很合理。

額...

應該不至于這么過分吧？

沈煜稍稍地為自己的腦補感到荒謬。

“在沈醫生你眼里，我好像變成了一個壞母親。”趙綰倒是很淡定地笑著回應。

“趙小姐，我也希望您能打消我這種疑慮。”沈煜嘆氣道。

“那好吧，實話說，我和我女兒的關系并不好，甚至可以用惡劣來形容。”

“我和她之間存在著很多問題與矛盾，我性子很倔，她不光繼承了下來，還發揚光大。”趙綰也嘆了嘆氣：“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她身體健康，沒病沒痛。”

“但像我剛剛和你說的，她一旦情緒激動就會胃痛，而且痛得臉色發白，這讓我這個做母親的怎么能無動于衷呢？”

“可不管我怎么勸導，想什么辦法，她也不愿意去醫院，甚至拒絕跟我交流。”

“我之所以找你，這也是無奈之舉啊。”

趙綰言辭懇切，褪去了方才的冷冽凌厲。

沈煜默默地聽著，心里其實并不相信趙綰這套說辭。

至少如果她真是這么關心自己女兒的話，那這對母女之間的關系也不會鬧得這么僵。

其中必然有隱情。

但沈煜并沒有質疑或詢問，畢竟他只是一個外人，涉及到人家的家事，他也不好干涉。

“其實沈醫生你不必想這么多。”

趙綰又道：“正是因為我也不能百分百確定她是否有心理病，我才需要找你幫忙。”

“你當心理醫生的，難道就只會治病，不能做診斷嗎？”

沈煜一時語塞。

他不光不會診斷，更不會治病。

自己只是一個冒牌貨。

思來想去，沈煜還是不想禍害別人，連忙道：“趙小姐，恕我真的沒這個能力。”

“您可以試著去找別的心理醫生，或許他們可以幫到您。”

“你還是有顧慮呢，沈醫生。”趙綰瞇起眼。

“不，我是真的覺得我難以勝任。”沈煜搖搖頭。

“那好吧，我們換一個話題。”

趙綰嘴角微翹：“沈醫生你現在應該很缺錢吧？”

話音落下，沈煜眼眸一縮。

她怎么知道？

但很快他便釋然，這趙小姐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既然不是普通人，就自然有她的情報人脈與渠道。

她有意打聽的話也不是什么難事。

與此同時，他也敏銳地意識到一個問題：這趙小姐是有備而來的，而且就是沖著自己來。

她已經提前打探到確切的情報，再根據這個情報選擇自己。

沈煜聳聳肩：“的確，我現在很缺錢。”

“但為什么是我呢？趙小姐。”

“互相幫助而已，沈醫生。”趙綰柔聲道：“你幫我這個忙，接受我的委托，我也能幫你的忙，讓你暫時不用費心去想錢的事情。”

“我需要的不是小錢。”沈煜輕聲道。

“我知道，我給出的價格一定能滿足你。”趙綰微笑道。

“那我更不能接受你的委托了。”沈煜反口道。

趙綰一怔：“為什么？”

“請一個私人醫生的價格不便宜，對一個普通人來說形同天價，但對您來說，應該不成問題。”

“而跟我所需要的錢相比，就更是不值一提。”

“您按照市場價，甚至比市場價多一兩倍，肯定有大把私人醫生愿意接您的委托。”

沈煜笑了笑，輕聲道：“如果真的只是治病的話，又何必一定是我呢？”

天底下不會有白掉下來的餡餅，道理就這么簡單。

若趙綰真的愿意給出能解決沈煜債務問題的價格，那她拿著這筆錢按照市場價去聘請，已經可以聘請十幾個，甚至幾十個私人醫生。

溢價高出這么多趙綰都愿意給，如果只是單純的治病，怎么可能呢？

“沈醫生你不動心嗎？”

趙綰也不著急，柔聲道。

“心動，肯定心動，我只要接了你這單生意，困擾我的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

“但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怕我接的不是醫療委托，拿到的也不是診費。”

或許是買命錢也說不準。

這句話沈煜倒是沒直接說出來，但他相信趙綰能聽到自己的潛臺詞。

趙綰淡淡道：“我已經請過很多私人醫生了，但他們都是廢物，沒一個能派上用場。”

“我也是聽聞沈醫生您醫術高明，我才動了這個念頭，冒險地試一試。”

“錢對我來說不算什么，我只希望我的女兒能平安無事。”

“只要你能治好我的女兒，你的困擾都不成問題，懂我的意思嗎？沈醫生。”

醫術高明這個詞放在沈煜身上，其實是很恰當的。

當然，不是現在的沈煜，而是之前的沈煜。

若不然，他也不會這么年輕就在有名的私人醫院里當上主治醫師。

如果之前的沈煜沒有背負這些債務的話，那完全就是標準的天才精英。

但問題是：現在的沈煜是真不會治病。

什么勾八心理病，他一竅不通，去治真就等于外行指導內行，搞不好真就弄出人命來。

所以，思考再三，沈煜還是搖頭拒絕：“我還是沒辦法接受您的委托，請您另請高明吧。”

“你很謹慎呢，沈醫生。”

趙綰有些驚訝。

“不是謹慎，是我怕力所難及。”沈煜直言道。

“唔，那我換個說法吧，沈醫生。”

趙綰繼續嘗試著說服他：“其實你還是誤解了我的意思，我的女兒不一定有病，對吧？你說沒有經過科學的判斷，就不能貿然下結論。”

“是。”

沈煜點頭。

“那我請你，也不一定就非要治病，你只需要在她的身邊觀察她，然后根據你的經驗給出判斷，有了判斷，再確定要不要治病。”

啥意思？

不治病也成，就看著她？

趙綰這么說，沈煜反而更警惕：“趙小姐，我相信你不是來做慈善的吧？”

“不必擔心呢，沈醫生。”

趙綰聞言，捂嘴輕笑道：“我真的只有這些要求。”

“我需要你的專業判斷，而我也相信你能做到。”

“趙小姐..”

“沈醫生，我已經把我的要求說得很清楚了，如果你還是心有顧忌的話，那我只好另請高明。”

趙綰瞇起眼，揚起淺淺的譏諷：“只是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債主們肯不肯放過你。”

軟硬兼施，讓沈煜陷入了沉思。

原先的沈煜借錢的對象中有高利貸之類的存在，自己還不上錢的話，他們可不一定會文明禮貌。

“沈醫生，你要想清楚，到時候如果他們選擇曝光你的話，那你真就顏面掃地，一無所有了。”

“我相信也不會再有醫院會聘請你，說不定你還要面臨牢獄之災。”

焯。

沈煜極度討厭陷入這種被動的局面中。

但他現在就是沈煜，背負的債務也由他自動繼承，在這么短的時間里，他確實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來湊錢。

他媽的，他借這么多錢去做什么？

思考了好一會，沈煜揉了揉太陽穴：“為什么是我呢，趙小姐。”

“你別誤會，沈醫生，你不要覺得我好像只有你一個選擇。”

“只是因為目前來說，基于你過往的成功案例，選擇你的成功概率會大一些，僅此而已。”

“我說了，錢對我來說不是問題，就算你也這么廢物，起不了一點作用，事后我也不會追究，大不了我就再換一個醫生，對吧。”

趙綰雙手合十，嬌軀微微前傾：“你現在需要我的幫助，我也需要你的幫助。”

“我們只是互相幫助，就算你堅守你的職業道德，那些債主也不會因為你的高尚就放過你。”

“甚至我直白一點告訴你，是我在給你機會，給你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話語有些刺耳，但沈煜確實沒有反駁的余地。

他痛恨這種被動，可此刻的他別無選擇。

“我也有我的條件。”

沈煜低聲道。

趙綰嘴角微翹：“你盡管說。”

“第一，如果我真的發現你的女兒確實患有心理疾病，那么在治療的過程中要以我為主，你不能肆意干擾我的治療過程。”

“這是自然，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

“第二，如果我發現我力所難及的話，我有權選擇放棄。”

“唔~這個要求未免有點貪心了吧，沈醫生。”趙綰看著他：“萬一你今天收了我的錢，沒幾天就說放棄呢？”

“我不會。”

沈煜抬起頭，認真道：“我會盡我的全力，直到我真的無能為力。”

“好，我也相信沈醫生你。”

“還有，如果我發現你的女兒確實沒有心理疾病的話，那我絕不會把她當做病人去看待。”

“嗯~這一點我自己也心里有數，我也相信你不會弄虛作假。”

“還有別的要求嗎？”

趙綰輕聲問道。

沈煜搖搖頭：“沒了。”

“好，那請你今晚回去收拾一下行李，這兩天就出發。”

“出..出發？”沈煜愣住。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的女兒不在這里，她在大學。”

“額，那住宿費什么的..你能提前預支一下嗎？”沈煜有點不好意思。

“不需要什么住宿費呢，沈醫生。”

趙綰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我的女兒住在公寓，她的公寓很寬敞。”

沈煜：？

“趙小姐，您的意思..該不會是讓我跟您的女兒住在一起吧？”

“不止，我還會給你安排新的身份。”

“我..我不太會教書啊，趙小姐。”

“教書？哈，沈醫生你真是會開玩笑，你要當一個學生呢。”

陷阱。

好大的陷阱。

沈煜感到十分不妙。

這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既不對自己做硬性的要求，還讓自己跟她的女兒住在一起..

沈煜真不信有這種大餡餅砸在自己的腦袋上。

“我..”

“沈醫生，事到如今你該不會還想拒絕吧？”

“沒有，我想問能不能點菜，我沒吃午飯。”

“哈，沈醫生你真是幽默。”

“不，我是認真的，趙小姐。”

沈煜剛說完，他的肚子就饑腸轆轆地發出咕隆咕隆的聲音。

趙綰嘴角微抽：“你請便吧。”

“那個..這頓飯..”

“放心，我會付賬的。”

“謝謝..”

沈煜拿起菜單，假裝點菜。

而他的思緒已經飄然，他正在思考著趙綰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