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黃良回到華山總堂，已是傍晚時分，眾弟子剛吃過晚飯，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吹牛，不時響起一片噓聲。

黃良避過眾人，從同屋的舒奇那里順走了這家伙練字的筆墨紙硯，又一頭鉆進了廚房。

熟練打開灶臺邊的柜子，幾道小菜靜靜地躺在里邊，還帶著余溫，黃良不由露出微笑。

嘴中塞了個雞腿，將飯菜打包，又拎了一小壇好酒后，黃良轉身朝思過崖上走去。

行至中途，忽然看到一個身影自山上下來，原來是岳靈珊，只見她空著手，郁郁地踢著路上的石子，一向不離身的碧水劍也不知所蹤。

黃良想了想，沒有現身，等到岳靈珊過去，再繼續往上攀去。

上了思過崖，黃良放下飯菜，朝呆坐的令狐沖招呼道：“大師兄，我剛看到小師妹不太開心啊，發生什么了？”

令狐沖抬起頭來，嚇了黃良一跳。

不到一個時辰，這家伙怎么這般失魂落魄？

“我……哎，我一時失手，把小師妹的碧水劍打落山崖了……”

黃良暗暗皺眉，真有你的，也不再多問，轉頭朝山洞里招呼道：

“太師叔，我帶了幾道小菜，你先來墊墊肚子吧。”

話音未落，手中的酒壇就被人奪了去。

黃良回頭，風清揚一手背在身后，壇中酒水飲盡，灰白的臉色終于有了點血色。

“令狐小子，你這般多情，日后必然會吃大虧，情深不壽，老夫倒有些后悔教你了……”他嗓音低沉，神情蕭索，似含有無限傷心。

黃良暗暗吐槽，您老想多了，這家伙可不是對岳靈珊多情，只是覺得本屬于自己的東西慢慢有了想法，難以適應罷了。

他若真心愛慕岳靈珊，為何從不主動爭取，反倒是對任盈盈那個初次見面的人調戲親近？

好在風清揚只是一時感慨，吃過飯后，便開始了教學。

“你二人早間對練所用招式，皆是拘泥不化，無怪是岳不群教出來的弟子。”

“須知劍術之道，講究如行云流水，任意所之。令狐沖你與姓黃的小子過招時，使完那招‘白虹貫日’，劍尖向上，難道不會順勢拖下來接上‘有鳳來儀’嗎？劍招中雖沒這等姿式，難道你不會別出心裁，隨手配合么？倘若稍有變通，這姓黃的能擋得了你幾招？”

黃良輕聲提示：“太師叔，徒孫全名叫黃良……”

風清揚哼了一聲，繼續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養吾劍講究憑浩然之氣，以正合、以奇勝，在你手上使出來，倒像個只會挨打的窮酸。”

“即便你依仗內功高出一截，但旁人可以失誤無數次，你只要失誤一次，便會送掉性命。”

“天下之大，內功深厚的不知凡幾，在這些人眼中，你不過是硬一點的靶子罷了，沒有絲毫威脅。”

黃良回想起自己與令狐沖等人斗劍時，都是全力格擋，縱使已經將對方武器挑開，卻仍然順著劍招軌跡使完，幾乎沒有想過變招反擊，不由默默點頭。

若自己格擋下后，便順著對方露出的破綻攻上去，想必能速戰速決，而不是靠氣息悠長硬生生拖到對手不支。

黃良相通這點，從山洞找了兩柄長劍，與令狐沖再次對練。

這一次，黃良不再全力對劍，每當令狐沖攻來，只將劍鋒磕飛即收力，轉而乘令狐沖調整時趁機反攻。

但令狐沖也很快發現這點，長劍偏離后也不強行糾正，順勢便接上下一招，逼得黃良不得不回劍護身。

兩人叮叮當當地對打一陣，雙方都奈何不了對方，卻越打越興奮。

黃良只覺養吾劍逐漸變得好似與呼吸一般，成為了本能，格擋起來越發輕松寫意。

令狐沖一招蒼松迎客，橫削過來，黃良身形不動，長劍一格一引，破了這招，而后反手朝令狐沖前胸劃去，這一招卻是養吾劍所沒有的。

這一下大出令狐沖所料，第一次向后退去，而后他清嘯一聲，數十招華山劍法連貫使出，渾然一體，又向黃良攻來。

黃良不慌不忙，一一擋下，并趁勢反擊，兩人很快便拆到了百招開外。

“不錯，你二人這第一步算是成了，收手吧。”風清揚的聲音響起，黃良二人連忙收劍。

令狐沖面帶喜色，道：“太師叔，是否只要將招式使得渾成連綿，敵人便沒法可破？”轉而聲音一頓，繼續問道：“可若像我與黃師弟這般，豈不是誰也奈何不得對方？”

風清揚點點頭，道：“我此前見你資質不錯，果然悟性不凡，那幾個魔教長老……”

令狐沖奇道：“這是魔教中的長老？他們怎么會困死在華山？”

風清揚嘆口氣說道“莫要分心，這些魔教長老，的確都是聰明才智之士，竟將五岳劍派中的高招破得如此干凈徹底。只不過他們不知道，世上最厲害的招數，不在武功之中，而是陰謀詭計、機關陷阱。倘若落入了別人巧妙安排的陷阱，憑你多高明的武功招數，那也全然用不著了……”說著抬起了頭，眼光茫然，顯是想起了無數舊事。

“單以武學而論，這些魔教長老也不曾真正窺得上乘武學之門。他們不知，招數是死的，發招之人卻是活的。死招數破得再妙，遇上了活招數，免不了縛手縛腳，只有任人屠戮。這個‘活’字，你二人卻要牢牢記住。倘若拘泥不化，任你有幾千萬手絕招，遇上了真正高手，終究還是給人家破得干干凈凈。”

令狐沖大喜，連連稱道：“是，是！須得活學活使。”

黃良也默默點頭。

風清揚繼續道：“活學活使，只是第一步。要做到出手無招，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

“你說‘各招渾成連綿，敵人便沒法可破’，這句話還只說對了一小半。不是‘渾成’，而是根本無招。你的劍招使得再渾成，只要有跡可尋，敵人便有隙可乘，不然這姓黃的又怎能輕易擋下你的招數。但如你根本并無招式，看他如何來破？”

令狐沖果真悟性非凡，稍一思索，便理解了風清揚的話，“倘若我使的不是招式，對方便不知我下一步所指，因此破解不得。”

黃良細細回想剛才的對練，確實如風清揚所言，自己正是順著令狐沖的劍勢，才能成功格擋反擊，倘若他只是隨意直刺，自己最多只能擋下，卻不敢輕易反擊，因為根本找不到合適時機，倘若他中途變招，自己更是只能被牽著鼻子走了。

可若是這樣，自己該如何應對？難道我這幾個月來，所體悟的“以守為攻，出奇制勝”的劍路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