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間，到達了今天要踏勘的現場，這里涉及的是一條燃氣管道的遷改。

霍妍和吳東曉代表的是業主方，另有燃氣公司代表，以及施工方和施工代表，一共十來個人。往日都是霍妍先到，然后一個一個地催請其他對接人來現場。

今天卻例外了。

雖然上午有個會，但最耽誤時間的還是鬧了大烏龍的霍妍，一直魂不守舍不在狀態。這里磨蹭一下下，那里迷糊一會會，到現場時已經是十點四十了。

路邊各家單位的車子停成一排，紛紛搖下車窗，陰陽怪氣道：“到底是業主，架子多大呀！”話音未落，幾路人馬紛紛拿著設計圖紙下車匯合。

“抱歉抱歉……”霍妍對了他們一一鞠躬致歉，“杭城的路況，大家都懂。”

明明幾個小時前，還因為路人抱怨道路建設而感到委屈，現在倒也用起這個借口來了。

吳東曉跟在身后，也見人就說一句對不起，外加一支煙。

這個現場，三方人馬已經碰過六回了，設計圖紙也改過三次了。今天過來是要按規范敲定最終的遷改方案、工期和進場時間，并互相確認各方的入場手續是否全部落實到位。

霍妍代表的業主方夾在中間，主要負責聯絡各單位，起到統籌協調的作用。至于設計和施工這些專業性強的工作，是由產權單位，以及負責執行的施工單位來把握的。

在雙方工程師就設計圖紙和現場情況做商討的時候，霍妍通常是個安靜的聆聽者，只在關鍵性問題上代表業主方發表意見。

燃氣公司工程部的對接人老黃，嘴里叼著一根煙，一邊在設計圖上涂寫，一邊說：“大問題是沒有的，全部完成的話，工期大概在四到六個月……”

霍妍呼吸一滯，下意識往前站了一步。抬起手，很為難地插了幾句話：“打斷一下，黃工！實在很抱歉，我向各位更新一下最新的項目要求。這條管線在船閘的紅線范圍內，上午呢我們集團剛開過會，要求7月15號前必須完成。黃工，我知道你們缺人手，但是呢……也請你多體諒體諒我們。你也知道的，上頭壓下來節點的都是死期，要是完不成，后面耽誤下來的事情就太多了。”

老黃嘴里的煙完全是被他嘆出來的，霍妍這番話說得他連連苦笑：“不是我不肯幫忙。遠的我都不說了，跟你們交叉施工的幾個道路改造工程，他們也說遷改任務迫在眉睫。都是市政工程，你能說只有你們的任務是耽誤不起的嗎？”

“當然不是這意思。”霍妍多次去過老黃的辦公室，知道他桌上的工程單有多厚。要按批復先后順序排期，她的工程得靠后。要說服老黃，自然要抬出有足夠分量的理由來，“黃工，你可是老黨員了，肯定會支持我們二通道這個保亞項目的。這綠燈啊并不是為我們交投開的，更不是為我個人，為的是亞運會呀。你想想看，你這里即將寫下去的是什么？”

老黃被她抑揚頓挫、賣弄玄虛的樣子唬得一愣一愣的，看著她手點的位置，說話都有些不自信了：“這里寫……日期啊。”

霍妍抬手一揮，端起慷慨激昂的演講范兒：“不，黃工！您寫下的是杭城遞給世界的一張金名片……”

時間是海綿里的水，可產權單位和施工單位不會主動去擠，要看業主方有多大能耐。所以說現場勘探靠腿，但排工期有時候要靠嘴。

老黃一擺手，道：“行了行了，你師父的本事還真是都傳給你了。然后，你再等樣地傳給你徒弟。”說時，沖站姿乖巧的吳東曉比劃了一下。

“這事完不成，我都要被逐出師門了，還收什么徒呀。”霍妍右手握拳，舉在跟前，“黃工，為了我能留在師門。不管你今天答不答應，明早你們單位八點半上班，我八點就在你這臺車子前等著。”說罷，雙臂環在身前，做出一臉要耍賴的表情。

聞言，老黃回頭跟同來的工程師交換了一個眼神，為難地瞥了霍妍幾眼。最后還是拗不過她的執著，答應道：“好吧好吧，我回去幫你問問吧，看能不能從其他地方協調幾個人過來幫忙。小霍同志，我必須說明一下，作為老黨員，我對你們這個保亞項目，覺悟肯定是相當到位的。但是！”他忙從車后座里捧出好幾本設計稿，解釋著他的苦衷，“你看，這么多線路都等著我去現場呢。你是知道的，常年跑外的崗位很難留住人的。任務太多人又太少，我也沒辦法！你不要覺悟長覺悟短的，明知道你在挖坑，但我一聽這話，就忍不住想跳。”

霍妍偷偷憋笑，趕緊豎了兩根大拇指，夸道：“久經考驗的好同志啊！我單方面表彰您為杭鐵頭杰出代表。”

在這通軟磨硬泡下，老黃終于答應了明天就開工。事情定了下來，施工經理一看差不多到飯點了，提議今天到此為止。

解決了問題，吳東曉把車鑰匙拋得高高的：“妍姐，不要迷信，今天也沒你說得那么糟糕。”

霍妍與他心思不同，事情辦完就意味著要回公司面對自己鬧出來的大糗事。所以一直繃著臉，一點笑容也沒有：“也是。美好的愿望還是要有的，萬一見鬼了呢。”

吳東曉哪里知道霍妍的麻煩，只管按他自己的思路說下去：“燃氣這條線，今天已經是第七趟了，手續都辦齊了，那必須搞定啊！”

霍妍坐在車里，托著腮幫子答道：“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個先來。等正式開工了，我的心才能放下來。”

“一定會的，一定會的。”吳東曉開心地吹了兩下口哨，看了眼時間，右手掛了擋，說道，“十二點差五分，開回去可以直接吃飯了。”

“呃……”霍妍一聽要回去，整張臉都紅透了，“我說，我們要不外面吃點？”

吳東曉剛給了一點油，忙先剎住車，趕緊問清楚：“剛才不是說開了工才能放心嘛，現在又要下館子慶祝啦？”

霍妍覺得兩腮燙得很，抬手背貼上去降降溫，然后支支吾吾地回答著：“你就當是……女人心海底針唄。”

“可是……”吳東曉猶豫不決的，似乎也正打著什么算盤，“我都被胡大廚的手藝給帶偏了，一天不吃辣就少點什么似的。街上的館子，都差點意思。”

“什么情況，我請客都不去啦！”霍妍幾乎要跳起來，皺攏的眉毛流露出很不滿意的神情。

吳東曉兀自再次發動車子，慢慢轉進回建設處的路，嘴里說道：“哎呀妍姐，咱要發揚勤儉節約的傳統美德。胡大廚每天都是按人數買菜的，大清早就得出門，就算你不珍惜糧食，那也要珍惜他的勞動啊。下次，下次一定。”

霍妍“嘁”了一聲，接道：“下次，還一定？請客這種事，過時不候哈。”

“別呀，下次唄，飯還是要蹭一下的。但今天吧，還是回去吃比較好。”吳東曉老實交代道，“主要是……下午要交月報，我一個字沒寫呢。我是想回食堂隨便打包點，就……”他偷覷著后視鏡里霍妍的表情變化，立刻乖覺地閉上了嘴。

果然地，霍妍開始搖頭責備：“說過你多少次了，每天花十分鐘整理一下紀要，不耽誤你什么事的。你要是每天，再不濟哪怕一周記一次都行，總不至于一到月底就搜腸刮肚，半天才癟兩行字吧。”

“妍姐，別是我剛指導了你兩句，你面子上掛不住，就趁這機會懟回來吧？”

霍妍頭疼，想到自己剛工作的時候根本不敢這么跟領導說話，不由揉了揉眉，道：“別小人之心，我說的哪句話冤枉你了？還不止呢，你一寫周報、月報就忍不住刷手機的習慣，趕緊給我改了。我前兩天給你下單了自律鎖，專治你的病。在我辦公桌上，回去自己拿。開word之前先把手機鎖進去，效率肯定高。對了，一會兒我把訂單截給你，錢轉我微信。”

“強買強賣這是……”吳東曉感受到眼刀飛過來，咳了兩下，忙改口，“那要是中途有電話進來怎么辦呀？”

“挖了孔的，可以上下左右滑。別人打給你，肯定能接到，只是不能往外打。”霍妍一邊比劃，一邊回答。

踏勘的現場離建設處不算太遠，挨了幾句訓后，就到了地方。

一下車，吳東曉先嘀咕開了：“好想要一個與時俱進的田螺姑娘，可以幫我寫周報、月報的那種。對了妍姐，你幫我多拿兩個饅頭吧，沉迷創作的時候最容易餓了。”

霍妍無語至極，瞟了他一眼：“創什么作，我創你還差不多。”抬起右手往回一兜，“對了，把車鑰匙給我，下午你就別去現場了，我找其他人跟我。兩點鐘有個協調會，是關于通信鐵塔的，情況你反正都了解過，替我去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