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審問

科爾里奇王宮以白色為主色調(diào)，王宮前是大片的草坪，前面的廣場上矗立著整個科爾里奇國最大的班布爾神神像。

國王在會議廳，阿博特公爵先跟著侍從走進去拜見，莉莉絲則和多琳一起在會議廳門口等著被召見。

王宮走道上鋪著紅色的地毯，墻壁上是精美的雕刻和畫作。

莉莉絲百無聊賴，走過去觀察那些畫。

那些畫基本上都是出自宮廷畫家之手，按照神殿和國王的旨意，畫出了班布爾神開天辟地的過程，也描繪出了國王被神選中，統(tǒng)治人民的神圣畫面。都是一些非常有感染力的畫。雖然原作掛在王宮，但是民間也流傳著許多臨摹版和復(fù)制版。據(jù)說，不少虔誠的教徒就算只看到復(fù)制的畫作，也會激動得熱淚盈眶，還有很多人把進王宮看真跡當(dāng)成畢生愿望。

據(jù)說，原作上附著著更多的神圣之力，甚至有人會跪拜畫作，向畫作祈禱，希望神能保佑他和他的家人。

其實，“被神遺忘的國度”——科爾里奇國——面臨的問題越來越嚴(yán)峻，除了越來越多的魔獸，每年都發(fā)生水災(zāi)和旱災(zāi)等自然災(zāi)害，糧食收成也一年不如一年。據(jù)說，因為國庫空虛，國王新修的別宮都放慢了施工進度。

王族尚且如此，更不要提下面的臣民了。

很多人說，就是因為科爾里奇國被神遺忘了才會這樣，可是大家還是向班布爾神祈禱，希望自己是特殊的，能被神看見。

按照《女神錄》游戲里的說法，神確實是因為魔女的存在遺棄了科爾里奇國。在瑪利亞路線中，瑪利亞成為圣女，保護著科爾里奇國。而在莉莉絲路線中，殺死瑪利亞的莉莉絲則成為班布爾神的使者——圣女，守護著科爾里奇國。

無論是哪個結(jié)局，都可以稱為女神歸位，也回應(yīng)了游戲的名字《女神錄》。

不過莉莉絲并不太喜歡這兩個結(jié)局。

否則，她這一輪大可按照莉莉絲大團圓的路線走下去。

看著畫，莉莉絲不知不覺走到了走廊的拐角，正打算轉(zhuǎn)身，忽然聽見了說話聲：“那個在中央公園搞出爆炸的女人進宮了吧？”

“是的，據(jù)說，羅納德王子也在那兒，讓羅納德王子解決，不好嗎？”

“沒錯，王子一定可以解決的，而且她竟然用了會爆炸的箭，為什么一個女人要隨身攜帶武器？”

“真是可怕。”

…………

聽見那些人的議論，多琳慌張地觀察著莉莉絲的表情。

啊，他們是這樣想的嗎？莉莉絲有些驚訝。在之前的輪次里，在羅納德王子殺死魔獸，救下女主角和孩子的時候，得到了所有人的交口稱贊。

她本以為，此番自己這個舉動也會給自己帶來好名聲，但似乎并沒有。

同樣是救下孩子，大家不覺得隨身攜帶佩劍的羅納德王子奇怪，不覺得魔獸可怕，反而覺得一舉擊殺魔獸的她可怕。這可真是太奇怪了。

莉莉絲走過拐角，想看看說這些話的人到底是誰。這時，拐角后又傳來了一個聲音：“看來，王宮里的工作還是太少了，才會讓你們有時間說閑話！”

隨著這個聲音，從拐角走出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人，她身后是端著茶點的仆人。

“剛才為我說話的人竟然是她？”

莉莉絲有些震驚地看著眼前身著騎士裝的女人，她將淡金色的長發(fā)束成了馬尾，身上沒有戴耳環(huán)和項鏈之類的配飾，而是披著華麗的披風(fēng)，胸前還掛著不少勛章。

辛西婭公主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右手有意無意地按著腰間的佩劍。

“您好，尊敬的辛西婭公主。”莉莉絲連忙低頭行禮。

淡金色是皇室的代表發(fā)色，她面前這個女人就是科爾里奇國國王的長女辛西婭公主。

剛才還在大放厥詞的仆人低著頭，端著茶點的手微微顫抖，不敢再多說一句。

辛西婭公主的視線轉(zhuǎn)移到莉莉絲身上：“莉莉絲小姐，你進宮有什么事嗎？”

“我在等著國王陛下召見。”

“哦，那就和我一起進去吧。”辛西婭公主向著會議廳走去。

莉莉絲滿心疑慮地跟在她身后。

辛西婭公主是《女神錄》里面的一個反派角色，她為了和羅納德王子爭奪王位，無所不用其極，因其毒辣的作風(fēng)和雷厲風(fēng)行的態(tài)度被人稱為“毒蜂”。

撇去反派這個設(shè)定來說，辛西婭公主應(yīng)該是一個智勇雙全的角色。羅納德王子是王妃的兒子，而王后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于是王后把辛西婭公主當(dāng)成兒子培養(yǎng)。辛西婭公主從小就穿著男裝，學(xué)習(xí)繼位者應(yīng)該學(xué)習(xí)的所有課程。

在康拉德國王疏于朝政，整天與妃子尋歡作樂的時候，是長女辛西婭公主一手打理國家事務(wù)，而且她在處理朝政時，破天荒地允許女性當(dāng)騎士，并且她自己先通過了騎士考試，成為科爾里奇國有史以來第一個女騎士。

雖然在重重阻礙和多種壓力之下，科爾里奇國并沒有出現(xiàn)其他女騎士，但從那以后，辛西婭公主就穿起了騎士裝，并與男人一樣隨身佩劍。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沉溺于酒色的國王察覺到了危險，甚至開始重新關(guān)心朝政，并希望以后能按照繼位者必然是男人的傳統(tǒng)，順利把王位傳給王妃之子羅納德王子。

要攻略羅納德王子，就必須幫助他登上王位，王子的敵人自然也是女主的敵人。

女主要攻略的其他男性角色，也幾乎都支持羅納德王子繼位，并且從各個方面給王子繼位創(chuàng)造條件。所以，幾乎每條路線上，女主都會和辛西婭公主為敵。

比起其他一些喜好爭風(fēng)吃醋的角色，辛西婭公主是個更加棘手的敵人。她維持著王國的運轉(zhuǎn)，對王國的制度了如指掌。為了扳倒她，各種角色費了不少力氣。甚至在有些路線中，她甚至試圖奪取“圣女出世，女神降臨”傳說中女神的位置，以女神自居。

扳倒她，是能讓女主和男主們感情突飛猛進的一個重大事件。

在各種好結(jié)局中，辛西婭公主被殺了一次又一次，而在不少壞結(jié)局中，被牽扯到王位爭奪戰(zhàn)中的女主也會被辛西婭公主用各種手段殺害。

所以從這個層面講，女主和辛西婭公主應(yīng)該是宿敵，因為一開始的立場就證明了她們會勢不兩立。

而且，辛西婭公主從一開始就不喜歡莉莉絲。

“那么，這樣的辛西婭公主，為什么會幫我說話呢？”莉莉絲百思不得其解。

即使現(xiàn)在游戲剛剛開始，并沒有進行到王位爭奪戰(zhàn)的白熱化階段，而且她的身份依然是羅納德王子的未婚妻。

辛西婭公主推開了會議廳的門，開門聲吸引了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

“參見敬愛的父王。”辛西婭公主對著國王行禮之后，又看向會議廳里的其他人，“大家都在這里，怎么沒人通知我要召開會議？”

問完，她卻沒有尋求回答，只自顧自地往前走著。

會議廳里有條極長的桌子，開會時，康拉德國王坐在主位，剩下的人則按照地位依次排開。

科爾里奇國只有一個公爵，所以阿博特公爵對面的位置是空的。通常情況下，那個位置是留給王子的。

一般來說，女性是不被允許進入會議廳的，即使是端茶的女仆，也只能在會議廳門口把茶水遞給男仆。

辛西婭公主無視某些充滿敵意的目光，徑直坐在那個空著的座位上：“那么，陛下，你們召開這次會議是因為什么呢？”

國王皺起了眉頭，顯示著他的不悅。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貴族大臣們交換著含意不明的目光。

見無人回應(yīng)，辛西婭公主輕松地轉(zhuǎn)換了話題：“啊，對了，阿博特公爵，我看見莉莉絲在門口等著，便把她帶了進來，您不介意吧？”

阿博特公爵看向站在門口的女兒：“莉莉絲！”

當(dāng)他看見莉莉絲并沒有踏進會議廳，而是很乖巧地站在會議廳門外時，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一些。

“參見尊敬的陛下。”莉莉絲對國王行禮，“承蒙您的召見。”

她記得，某個回合中，她抱著“憑什么我不能進會議廳”的想法莽撞地走進了會議廳，然后國王大怒，用“不敬”的罪名把她關(guān)進了牢里，于是，她成為整個費爾頓城的笑柄，也沒有成功攻略任何人，最后抑郁而亡，達(dá)成了“狂妄的貴族少女”的結(jié)局。

如今看來，辛西婭公主顯然是經(jīng)常出入會議廳的，而當(dāng)時國王發(fā)那么大的脾氣，應(yīng)該是把無法對辛西婭公主發(fā)泄的怒火甩到了她身上。

現(xiàn)在，這場會議顯然是國王瞞著辛西婭公主召開的，辛西婭公主在沒有獲得邀請的情況下闖入了會議廳，并用話引出了莉莉絲。

會議廳里的國王和這批貴族大臣無疑都是王子派。若是莉莉絲表現(xiàn)出和公主相似的狂妄舉動和想法，就會被他們反感，甚至被打壓。

雖然進出會議廳只有一步，但一步錯，就會滿盤皆輸。

莉莉絲的態(tài)度讓國王的臉色也緩和了下來：“哦，莉莉絲，進來吧，我有事要問你。”

顯然，國王覺得，既然公主已經(jīng)進了會議廳，那就沒有必要苛待身份尊貴且懂禮儀的公爵小姐，還能以此展示他的仁慈。

“好的，尊敬的陛下。”莉莉絲挺直身子，走進了會議廳。

在那一瞬間，會議廳里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她。

依靠在無數(shù)次壞結(jié)局中得到的經(jīng)驗，莉莉絲停在長桌的不遠(yuǎn)處，那是一個和貴族們有一段距離的安全位置。

“莉莉絲·阿博特，”國王問道，“聽說你在中央公園引起了爆炸？”

隨著國王的問題，眾人看向莉莉絲的視線變得更加銳利。

看吧，果然是因為這件事。

這是之前哪一輪都沒有出現(xiàn)過的劇情。

她想得沒錯，游戲的劇情有了變化。

無論這種改變是因為選項破碎，還是因為自己的舉動，射向選項和魔獸的那一箭，都開啟了無法預(yù)知的未來。

從現(xiàn)在開始的每一步都是已知和未知的結(jié)合，必須小心而謹(jǐn)慎。

*　*　*

這是一場審問。

“莉莉絲·阿博特，聽說你在中央公園引起了爆炸？”

“是的。當(dāng)時，中央公園突然出現(xiàn)了魔獸，那里有很多人，魔獸開始攻擊小孩，所以……”仿佛回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莉莉絲用帶著恐懼的聲音說，“我就射殺了那只魔獸。”

“那是熊系魔獸？”

“是的。”

會議廳里響起了細(xì)細(xì)碎碎的說話聲。

據(jù)說，魔獸是神的懲罰，神為了懲罰人類，將各種動物變成了魔獸。動物不同，魔獸的殺傷力也不同，其中，熊系魔獸是最兇惡的一種。

國王又問：“你為什么會隨身攜帶武器？”

“那個，幾個月后就是狩獵祭了……那是我打算在狩獵祭時送給哥哥的弓箭，本來想拿去武器店保養(yǎng)一下，沒想到路上會遇見魔獸。”

“你應(yīng)該知道魔獸的實力，你是怎么知道你能一舉擊殺魔獸的，還是熊系魔獸？”

“不，陛下，我不知道自己能殺它，我只是為了救下那些無辜的人，情急之下射出了箭。”莉莉絲說，“我只是想吸引一下魔獸的注意力。我想，如果把魔獸的注意力吸引開，也許羅納德王子會擊殺它。”

國王瞇起了眼睛：“你制造出了會爆炸的弓箭？”

“不，陛下，那只是個巧合。我也不知道箭為什么會爆炸，那只是普通的箭……”莉莉絲露出了苦惱的表情，“不過，為了給哥哥祝福，神殿的神官為那幾支箭做了凈化。”

這句話如同往湖中扔入了一塊巨石，讓會議廳瞬間炸開了鍋：“什么？！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

“凈化后的武器會炸掉魔獸？！”

“僅僅是凈化而已嗎？”

是的，神殿的凈化可以為武器賦能，使武器在斬殺魔獸時展現(xiàn)出更強大的攻擊力。

這種情報，他們當(dāng)然不知道，這是莉莉絲在過去的輪回中隨著故事發(fā)展而得到的信息。不過，之前的輪回里，莉莉絲從來沒有想到，被凈化之力附著的箭竟然能粉碎選項。

魔獸是強大又難以搞定的敵人，也是科爾里奇國的大患。

在之前的輪回中，有光環(huán)的男主們知道這件事都會欣喜若狂，更不要提在場的這些人了。

“什么樣的凈化？”

“哪一個神官做的？”

“凈化到了什么程度？”

面對連珠炮一樣的問題，莉莉絲完美地演出了單純、無知的貴族小姐的模樣：“對不起，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猜測而已……我是讓我的女仆去神殿凈化箭的，如果對陛下有用，我可以把那副弓箭送到宮中，給大家研究。”

說話的時候，她察覺到辛西婭公主一直牢牢地盯著她。

國王的臉色因為莉莉絲的配合而緩和不少：“把弓箭送上來吧，如果凈化有用，倒是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他看向莉莉絲，“我沒想到，你也會射箭。”

“那只是一些女孩子的小把戲，陛下。”莉莉絲說，“姑娘們崇拜狩獵祭時拿到獵物的勇士，所以也會舉行一些射箭的小活動，射水果、胸花之類的小物件。”

“原來如此。”國王說，“看來你是其中的佼佼者。”

“是的。”莉莉絲羞怯地說，“為了成為配得上羅納德王子的淑女，我希望自己能成為最優(yōu)秀的。”

會議廳里的氣氛已經(jīng)完全緩和下來，眾人對未來的王子妃交口稱贊，阿博特公爵臉上滿是驕傲。

“你美麗賢淑，聰明善良，有禮有節(jié)，一定會成為最好的王子妃。”國王微笑，“莉莉絲，如果凈化的作用被證實了，你就是最大的功臣。這里沒什么事了，羅納德就在花園，你可以過去看看他。”

“好的。”莉莉絲轉(zhuǎn)身欲走，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一般停了下來，“陛下，用弓箭作為禮物這件事，對我哥哥來說還是個秘密，我會給哥哥重新準(zhǔn)備弓箭當(dāng)禮物，所以，可以請在場的大家替我保守秘密嗎？”

這個可愛的請求讓會議廳里的人都露出了笑容，除了辛西婭公主。

“哈哈哈哈哈。”國王笑著問，“可這要怎么隱瞞呢？你要怎么向別人解釋你隨身帶著弓箭呢？”

“陛下，”莉莉絲說，“在狩獵祭時，我們只是一邊舉行茶話會，一邊等待勇者歸來，若是我們能把射箭的小活動加到茶話會里，也許我就能把攜帶弓箭當(dāng)成借口了。”

“這有什么不可以？”國王大聲笑道，“就這么辦吧，這次茶話會，你們也可以舉行那些可愛的小活動，這樣一來，你就可以在外面說是為這個活動做準(zhǔn)備才隨身攜帶弓箭的。”

“謝謝陛下，那我退下了。”莉莉絲微笑著行禮，轉(zhuǎn)身離開。

走出會議廳時，她已經(jīng)收起那個裝出來的羞怯笑容。

既然劇情已經(jīng)發(fā)生變化了，那么在這個隨時會有魔獸出沒的世界，攜帶能夠保命的武器就是非常重要的事。

雖然弓箭并不便攜，但處在她現(xiàn)在的地位和環(huán)境，弓箭是最容易被接納的武器。

弓箭是遠(yuǎn)距離武器，拉弓也需要時間，所以不會讓近處的人產(chǎn)生威脅感。

其實，對于一個想要活下去的人來說，弓箭并不是最好的選擇，但聊勝于無，有總比沒有要好。

“小姐，”多琳問道，“我們現(xiàn)在要去哪里？”

“去王宮花園吧。”莉莉絲說，“陛下說，羅納德王子在那里。”

“啊。”多琳問道，“是去找羅納德王子嗎？”

“是的。”莉莉絲說，“我還有事要確認(rèn)。”

和莉莉絲的冷淡不同，多琳莫名地感到興奮，她像是追偶像劇終于要看見男、女主角相見一樣，渾身散發(fā)著粉紅色的泡泡。畢竟，在此之前，莉莉絲曾經(jīng)瘋狂地迷戀甚至追求羅納德王子。但多琳不知道的是，莉莉絲現(xiàn)在想的事情與戀愛完全無關(guān)。

“小姐，您剛才表現(xiàn)得真好，還得到了陛下的稱贊，王子殿下知道了，也一定會大為驚嘆的。”

兩人穿過被園藝師精心修剪的綠植墻，盛開的花圃映入眼簾，多琳興奮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不遠(yuǎn)處，羅納德王子正小心而紳士地扶著一位少女走下花園的臺階。

在花叢的襯托下，淺金發(fā)色的英俊王子和金發(fā)藍(lán)眸的美麗少女看起來就像一幅畫。

“這是……”多琳震驚過后，一臉擔(dān)憂地看向莉莉絲。

但莉莉絲臉上并沒有多少波瀾，她早就知道羅納德王子和瑪利亞的關(guān)系會變得親密。

在中央公園事件中，無論莉莉絲救不救那個男孩，瑪利亞都會護住那個孩子，羅納德王子也一定會注意到金發(fā)藍(lán)眸的瑪利亞，并對她一見鐘情。在得知瑪利亞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后，羅納德王子會把她帶回宮中療傷。

在莉莉絲看來，這段情節(jié)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堂堂一國王子，已經(jīng)有了未婚妻，卻把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接到宮里，難道不怕引人非議？

更何況，瑪利亞根本沒有受傷，又談何療傷？

啊……真是個降低智商的游戲。

“我竟然要在這么蠢的游戲里絞盡腦汁活下去，真可悲。”

把吐槽壓在心底，莉莉絲微微彎腰，對著羅納德王子行禮：“上午好，殿下。”

“莉莉絲。”羅納德王子臉上露出了一種微妙的神情。

“陛下說，您在花園……”莉莉絲看向瑪利亞，明知故問，“這位是？”

瑪利亞笑道：“你好，莉莉絲小姐，我叫瑪利亞。”

她的微笑就像剛才莉莉絲在王宮走廊上看見的圣畫里的那樣，恰到好處彎起的唇、大海一樣藍(lán)的眼睛配著陽光一樣的金發(fā)，有一種圣潔而溫柔的美。

一開始，看到這樣的微笑，莉莉絲便瞬間明白為什么所有人都愛瑪利亞，因為沒有人能抗拒這樣的微笑，就像沒有人會相信魔女能露出這樣的微笑一樣。

可是一輪一輪看多了，莉莉絲慢慢發(fā)現(xiàn)，瑪利亞所有的微笑都是一樣的，就像墻上的畫一樣標(biāo)準(zhǔn)，永遠(yuǎn)展現(xiàn)著愛意、圣潔與溫柔。

但，只是展現(xiàn)，就像航空公司要求空乘人員露出八顆牙齒微笑一樣的展現(xiàn)。

“你好，瑪利亞小姐，我是莉莉絲·阿博特，”莉莉絲微笑著加了一句符合自己人設(shè)的話，“羅納德王子的未婚妻。”

如之前的輪回中一樣，羅納德王子的眉毛皺了起來。

“啊！”瑪利亞驚慌地從羅納德王子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低下了頭，“是這樣……”

莉莉絲簡直想要為這恰到好處的楚楚可憐鼓掌。

“我從來不知道有這么漂亮的貴族小姐，”莉莉絲背出了游戲里的臺詞，“瑪利亞小姐，你的姓氏是什么呢？”

“我……”瑪利亞后退了一步，“對不起，我不是貴族。”

“那你為什么會在王宮里呢？”

羅納德王子喝道：“莉莉絲！”

就像莉莉絲被眾人皆知的蠻橫脾氣一樣，莉莉絲苦戀羅納德王子，而王子卻不喜歡她也是眾人皆知。

所以，他打斷莉莉絲背臺詞的行為也是正常的劇情流程。

“怎么了，殿下？”莉莉絲笑了，“我只是提出問題而已。”

（“只不過這個提問在護短的你看來像是咄咄逼人的刁難而已。”）

大概是莉莉絲忘了掩飾笑容中的諷刺，羅納德王子臉上又出現(xiàn)了剛剛那種復(fù)雜的表情。

莉莉絲只是提問，并沒有想得到羅納德王子的回答，因為他馬上就會被叫走。

一個侍從走了過來：“王子殿下，國王陛下請您去會議廳。”

看吧，就是這樣。

羅納德王子不用回答，他一走，這里就只剩下帶著女仆的莉莉絲和瑪利亞了。

*　*　*

羅納德王子走后，花園里忽然變得寂靜，充滿了尷尬。

莉莉絲慢慢后退了兩步，和瑪利亞拉開了距離。

羅納德王子離開是因為辛西婭公主闖入了會議廳，并強行加入了國王和貴族們討論的話題。這次討論的主題是糧食安全，各地糧食逐年減產(chǎn)，幾乎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有些地方甚至有了起義的苗頭。

這種關(guān)系到國家根基的事情，國王本來不希望辛西婭公主參與，可是辛西婭公主打聽到消息，闖入了會議廳，并在莉莉絲走后主動提起了這個話題，那么為了保證“公平”，就必須把羅納德王子也叫過去。

在這個前提下，莉莉絲有了和瑪利亞在花園里會面的時間。

莉莉絲正好利用這段時間確定一些事情。

在瑪利亞路線中，莉莉絲在這段獨處的時間里扇了瑪利亞一巴掌，之后瑪利亞借助選項，使自己捂著紅腫的臉、雙目含淚的模樣被巡邏的騎士安東尼奧看見。安東尼奧將事情傳出去后，羅納德王子對莉莉絲的厭惡又增加了幾分。

而在莉莉絲路線中，劇情則有了變化。莉莉絲可以選擇欺負(fù)瑪利亞，也可以選擇什么都不做。如果選擇后者，瑪利亞會自己摔倒，摔倒的樣子還是會被安東尼奧看見，之后，根據(jù)瑪利亞含糊不清的話語和以往她給人的印象，安東尼奧會誤以為是莉莉絲推倒瑪利亞泄憤，連帶著羅納德王子也誤會了莉莉絲，很久之后，莉莉絲在多琳的證明下才洗脫冤屈。是的，雖然和之前的劇情有些差異，但這是第二個選擇點。

莉莉絲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瑪利亞。

按照流程，這個時候，眼前就會出現(xiàn)選項。

雖然之前為了穩(wěn)妥，莉莉絲按照故事發(fā)展背了臺本，但她現(xiàn)在其實一點都不在乎貴族不貴族，也不想管那個“金毛王子”和瑪利亞的愛情故事，她只是想確定那個曾經(jīng)被她打碎的選項還會不會出現(xiàn)。她只想確定她是否自由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個選項沒有出現(xiàn)。

“謝天謝地，”莉莉絲想，“那個破東西，終于永遠(yuǎn)地消失了。”

既然選項消失了，那她也就沒有必要繼續(xù)按照劇情走下去了，沒必要為了吃醋扇瑪利亞巴掌，也沒有必要承擔(dān)瑪利亞摔倒、被她冤枉的委屈。

莉莉絲轉(zhuǎn)身，對多琳說：“走吧。”

“莉莉絲小姐！”瑪利亞忽然出聲。

莉莉絲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瑪利亞。

瑪利亞的金發(fā)和禮裙在風(fēng)中微微飛揚，背后是大片的花叢，她清澈的眼睛像最純凈的藍(lán)寶石。

不可否認(rèn)，瑪利亞是很美的女主角，她就像畫中走出來的純潔圣女。

瑪利亞攪著自己垂在裙子前的手指：“你沒有什么話要和我說嗎？”

莉莉絲問：“什么話？”

“比如，王子殿下的事。”

“無所謂，我不太在乎那個。”

瑪利亞展現(xiàn)出了一個善良女主應(yīng)有的溫柔和無措：“可是，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應(yīng)該進宮的，也許我傷害到了你。”

“沒關(guān)系，”莉莉絲笑了起來，“如果我是你，我也會做一樣的選擇。”

這不是假話。莉莉絲想，她也玩過瑪利亞路線，瑪利亞做過的選擇，她也做過。

仔細(xì)想想，現(xiàn)在的瑪利亞，其實就是過去的她。

在這種立場下，任何對瑪利亞的指責(zé)都會變得很奇妙。

瑪利亞看著她，湛藍(lán)的眼睛充滿疑惑。

“啊……”莉莉絲正要走，卻停下了腳步，“說起來，我真的有一個問題不明白。”

“什么？”

“遇到那只熊系魔獸的時候，你害怕嗎？腿軟了嗎？”

“不……沒有。”

“那你為什么要在毫無自保能力的情況下沖出去抱住那個陌生的孩子？”莉莉絲問，“你可以抱起他逃走，也可以吸引魔獸的注意力。可是，你沖過去只是蹲下來抱著他，這樣不是會平白無故地增加一名犧牲者嗎？或者說，你是確信有人會救你，才會那樣做的？”

“我……”瑪利亞愣住了，“我沒有想那么多。”

輪回次數(shù)多了，看到瑪利亞的舉動，莉莉絲時不時會陷入疑惑。

她不是不能理解舍己救人，她只是不能理解瑪利亞用放棄自己的姿態(tài)護住那個孩子的狀態(tài)。

玩瑪利亞路線時，她選過這個選項，但是當(dāng)時并沒有深究，一旦深究，就怎樣也想不明白。

如果沒人救助，他們就會一起死。

如果不是游戲，那種情況下被救，無異于發(fā)生奇跡。

有些時候，莉莉絲想到這個選項，心中產(chǎn)生的并不是慷慨赴義的感覺，而是一種將要上祭壇的獻(xiàn)祭感。

這段劇情中，前半段展現(xiàn)了瑪利亞的善良、勇敢，但是后面她放棄了勇敢，呈現(xiàn)出一種自暴自棄的狀態(tài)。

“我一直不太懂，”莉莉絲喃喃道，“這是真正的高尚，還是程序使然？”

還是相信王子一定會到來，奇跡總是能發(fā)生？

瑪利亞呆呆地看著她：“什么？”

“沒什么，聽不懂就算了。”莉莉絲笑道，“也許是我不夠善良，站著說話不腰疼，大概是我心眼兒太壞才會有這些想法。”

只不過是三流游戲里滿是漏洞的劇情，只不過是游戲里的人物而已。

“莉莉絲小姐——”

“不要過來了。你鞋跟不穩(wěn)，小心摔倒，還是待在原地等羅納德王子過來吧。”莉莉絲背對著瑪利亞揚了揚手，“他很快就會過來的。”

多琳看了一眼待在原地的瑪利亞，急急地跟上莉莉絲：“小姐，你應(yīng)該教訓(xùn)一下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她竟然和羅納德王子——”

她的聲音因為迎面而來的騎士們停了下來。

迎面而來三個正在巡邏的騎士，領(lǐng)頭的就是第五騎士團團長安東尼奧·莫爾。

安東尼奧是科爾里奇國新一代人才里最有名的騎士，因為出眾的實力和出色的長相被稱為“王國雄獅”。

有這樣的頭銜，毫無疑問，他也是可被攻略的男主之一。

與尊貴的羅納德王子不同，一頭紅發(fā)的安東尼奧是代表剛毅、力量、忠誠的角色。

“阿博特公爵小姐。”

騎士們行禮的時候，莉莉絲明顯感覺到了安東尼奧投射過來的冰冷、不屑的目光。

既然是實力強的角色，那他肯定聽到了多琳那毫無遮掩的話。

莉莉絲點頭還禮，用同樣的目光瞥了一眼安東尼奧，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

“小姐，是安東尼奧大人！”多琳崇拜地看著騎士們走過去，“每次看見他，都覺得他好帥啊，他的身材太好了！啊，他不會聽見我剛才說的話了吧？”

“是的，他聽力很好。”莉莉絲說，“你再亂說話，小心他砍斷你的脖子。”

多琳笑了起來：“怎么會呢？小姐，您不要開這種玩笑啦。”

并不是開玩笑，在某些壞結(jié)局里，多琳作為莉莉絲的親信，真的會被安東尼奧砍斷脖子。

不過，這次沒有瑪利亞摔倒產(chǎn)生的誤會，所以這個可能性變小了一點。

會議廳的會議剛剛結(jié)束，迫不及待地往花園的方向走的羅納德王子正好和莉莉絲打了個照面。

“莉莉絲，”羅納德王子無視莉莉絲的行禮，“你沒有說讓瑪利亞小姐難堪的話吧？”

“不好意思，殿下，我看不懂人心，也不知道我說出的哪些話會讓人難堪。”莉莉絲笑道，“殿下要是不放心的話，可以親自去問問她。”

羅納德王子瞥了她一眼，加快了腳步，朝花園走去。

不遠(yuǎn)處，阿博特公爵正看向這邊。莉莉絲向公爵走去，手臂卻被人拽住了。

隨意的身體觸碰是一件很失禮的事。莉莉絲疑惑地看了一眼抓著她手臂的人：“辛西婭公主？”

“不好意思，我差點摔倒，只能扶一下你借力。”絲毫不像失去平衡的辛西婭公主笑道，“對了，莉莉絲小姐，我對你剛才在議會廳上說的女性之間的射箭小活動十分感興趣。”

莉莉絲揚起了笑臉：“那是非常有趣的活動，下次有機會，希望公主也能參加。”

“是嗎？我原來以為貴族女性的聚會只是喝喝下午茶或者閑聊，沒想到還有這樣有趣的活動，看來這個小活動相當(dāng)鍛煉人呢……”辛西婭公主靠近莉莉絲，在她耳邊輕聲說，“以莉莉絲小姐手臂上的肌肉，什么樣的弓都能拉開吧？”

莉莉絲的笑容凝在臉上。

辛西婭公主拉開距離，笑道：“那么，期待公爵小姐的邀請。”

莉莉絲有點不寒而栗，她沒想到自己這么快就被看穿了——被這個毒蜂一樣的女人。

“辛西婭公主似乎很關(guān)注你。”回去的馬車上，阿博特公爵忽然道，“你們之前有什么交集嗎？”

“沒有，我很久沒有見到公主了。”

“你畢竟是羅納德王子的未婚妻。”阿博特公爵說，“國王一直想把權(quán)力從公主手中收回來，扶持王子上位，如果你和公主走得太近……”

莉莉絲問：“那么，父親，我需要跟公主拉開距離嗎？”

“不……”阿博特公爵想了想，“暫時先維持這樣。雖然國王更傾向于羅納德王子，但是辛西婭公主未必毫無勝算，她代理國王處理政務(wù)太久了，據(jù)說在平民里人氣很高……你可以適當(dāng)拉近與公主的距離，當(dāng)然，也不要疏遠(yuǎn)了王子，我們的重點依然是羅納德王子，畢竟王子是你最喜歡的人，我也希望你們能順利成婚。”

他嘴上說著是為了女兒好，其實是想利用女兒做好雙重保險吧。

在兩個對立勢力之間周旋，是何其危險的事。

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被家族舍棄的壞結(jié)局，莉莉絲很難被這個假惺惺的老狐貍打動。

莉莉絲在心里狠狠罵了幾句之后，笑著應(yīng)了：“好的，父親。”

女仆長和管家在公爵府門口迎接。

莉莉絲一下馬車，女仆長便打量她：“歡迎回來。公爵大人，今天是否順利？”

對上女仆長不懷好意的視線，莉莉絲才回想起來，今天早上，她拒絕了女仆們給她用力束腰和穿高跟鞋。

女仆長守在這里，急匆匆地提問，就是想等公爵說出小姐的失禮之處，然后順便告狀。

“當(dāng)然，府中有什么事嗎？”阿博特公爵輕松地問道。

女仆長的臉色變了又變，回道：“府中也一切正常。”

莉莉絲憋了很久，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才倒在床上，哈哈笑了起來。

女仆長的那個臉色太好笑了。

那些強迫她束腰的人怎么都想不到，不只公爵，她今天還見了許多人，國王、公主、王子、瑪利亞、騎士、貴族和仆人們……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她沒有用力收緊的束腰和低跟鞋，也沒有一個人因此責(zé)怪她失禮。

女仆長在乎的東西，就好像國王的新衣，滑稽又無用。

哈哈哈哈哈……

莉莉絲的笑聲越來越小，直到消失。

她面無表情地躺在床上，看著床幃。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她本應(yīng)該松一口氣，可不知道為什么，她心情有點復(fù)雜，有點想笑，有點開心，但又有點難受。

明天她還得穿上束腰和裙撐。

這種如鯁在喉的感覺，讓她的痛快顯得不完美，甚至有些可悲。

這種詭異的心情，讓她覺得有些胸悶氣短。

奇怪，怎么會這樣呢？

為了壓抑這種感覺，莉莉絲把頭蒙在被子里，長長地嘆了口氣。

至少，明天，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拿起弓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