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敲門聲打斷了我亂作一團的思緒。
我的寢殿,除了小五,極少有人會來。她,從不敲門——況且,此刻我們二人正在大眼瞪小眼,胡思亂想,胡言亂語……
我驅散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推開門,黑袍赫然出現在我面前——我對他客氣疏離:“您有何事?”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地觀察他,嗯……劍眉星目,很是俊朗,雖看上去是個俊朗硬漢,談吐舉止卻十分儒雅。
“云杉,你靈根受損,定然是凈化吞天所致。”他輕搓道袍衣角,看似有些緊張,“你可知道,我在你所化的云杉林外守了三百年,后來有一天杉林在我眼前突然消失,我又找了你一百零五年,上到九重天,下到十八層地獄,還有這世間所有你能想到的地方,我都找過了……終于……終于……”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閣下知道我與你并不相識吧?”
空氣陷入詭異的沉默。
……
這個時候,小五實在按耐不住了,從門后鉆出來——她慣愛替人出頭,一腔熱血,說干就干,毫無畏懼:“你是蕩魔天尊吧!來找云杉,所為何事!”
“你怎么知道?”他有些激動,無視小五的問題,而是仔細盯著我,向前挪動一小步,抓住我的手,“云杉?是你告訴她的?你想起來了?想起了什么?”
我覺得這道士行為過于孟浪!奮力甩開。
“你到底想要干嘛!”小五此時此刻擋在我身前,不管他到底是不是昔日偶像,裝出一副咄咄逼人又一本正經的樣子唬人,“她在這里,有彌勒佛祖為她準備的玉凈泉,有我陪她逗樂解悶,日日好好地養息著,百余年過去了,人也快好了,如今你來了!你怎么敢來呢!!!你可知云杉被噩夢折磨百余年,夜夜夢到灰飛煙滅的情形???!!!”
那黑袍道人眼神里滿是震驚,神色瞬間暗了下來,暗淡的眼神中蓄滿了悲傷,他向后輕輕退了幾步,喃喃道,“抱歉。”
“小五,我有點累,”我看著他的樣子,莫名有些傷感,心口一陣說不出的沉悶,轉過身背對著門外,“走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吧……”
過了許久,我察覺到那黑袍道人一直沒走,開口道:“佛門之地,請太玄居士莫要再來叨擾。”
他還是沒有走……只是許久之后才開口說話:
“讓你灰飛煙滅的那個人,只是扮成了我的樣子,他,不是我……但是,與我大有干系……”又一陣沉默之后,道人悠悠開口,感覺像是要說一個很長的故事,“大約八百年前吧,我與你相識之后,漸漸感覺道心不穩,十分迷茫,又難以克制自己不去找你,可是表面上做得再周全,卻也不能瞞身邊人許久,這件事還是被我的坐騎龜蛇神君發現了,我對他十分信任,毫無隱瞞地和盤托出。
他入我門下幾千年,多次隨我出生入死,是我的摯友、我的兄弟,是隨我鎮守北天門的一員大將。
都怪我太貪心,我本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玉帝說明緣由,把該受的罰光明正大地受了,但我內心十分糾結煎熬。既卸不掉這一身責任,又貪戀與你在一起的時光,最終釀成了我們的遺憾——
一日,我終于做好一切部署,重新布置好北天門的守備,調回幾個能力不錯的將領,確保北天門固若金湯。再與龜蛇神君一起瞞天過海——我把他偽裝成我的身份模樣,連本體都被我偽裝得極好,做到了火眼金睛都分辨不出的程度,他早已熟悉我的一切,扮起我來,本就是神鬼難辨,這樣一來,任誰也不會發現我偷偷下界的事情。同時,我發了一道命令,命龜蛇神君下界除魔衛道。如此一來,我就能以他的名義下界,而他以我的名義鎮守北天門。
可是,精心計劃的一切,有個極大的疏漏——龜蛇神君的內心認同我的安排嗎?
離別之前,我和他像平常一樣對飲、談心,本想大醉一場之后,我就可以下界去找你,那時,我并不知你的來歷,以為你只是一株沒有根的小樹,活個百十年都是老天垂憐,不過我心想著若能和你平平淡淡過上百十年,也是很好。
……可是,大醉一場醒來,就見他跪在一旁,跟我說,你已經灰飛煙滅了……
可笑吧!他把你殺了,為了我!為了衛我的心中的道!”
……
我又一次不知該說些什么……心里的沉悶重得像千斤巨石砸在胸口。
我們又一次陷入良久的沉默。
“云杉,對不起!”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閣下講這個故事是為了什么?想告訴我什么?你的兄弟忠心護主?你深愛過一棵云杉樹?——可是這世間的云杉樹又何止千萬,這些事與我何干?”我努力保持語氣平靜,神色如常。
黑袍怔怔地望著我,柔聲說道:“我想告訴你,殺你的人不是我。我怕你痛苦,怕你耿耿于懷!”
“若真如你所說,你口中的云杉樹,確實應該耿耿于懷,但是,你找錯人了!”說完這幾句話,像是用盡了全力。
誰懂我心中是怎樣的翻江倒海呀!灰飛煙滅的情形,每一天都在我的夢中上演……這是一種怎樣的執念呀!
夢中又恨又悔的情緒,那么多年了,依然痛徹心扉,現在告訴我——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我已經什么都不記得了,幸好,我已經什么都不記得了。
我突然不是很想聽這個道士說這些,輕輕一揮,在我的寢殿外圍設了個結界,我的結界,由我的枝蔓而化,枝蔓緊密相連形成一個樹牢,又可隨我心意而動,甚是實用——瞬間,我終于清靜了。
以我區區百年來的所見所聞所感,屬實無法消化今天的變故,怔怔地想著想著直到睡著。很奇怪的是,今晚沒有做夢。
但是——等我發現自己被賣了,才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我罩起來的是自己,而其他人干了什么……我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