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起，每天都在做著同樣的夢——

“你就是蕩魔天尊？”一團黑霧聚集在黑袍道人面前，狀似龍卷風，將道人圍在中央，那黑袍道人身材魁梧，氣勢洶洶，生人勿近，風暴中心的他，巋然不動，他輕輕拂袖，便把那黑霧嚇得四散而逃。那黑霧邊跑邊顫聲喊著：“云杉快跑！云杉快跑！……”

黑袍面不改色，遠遠地看向匿在草叢中的我：“把我騙到這來，見你的朋友，現(xiàn)在又藏起來做甚？！果然下界的妖魔一個都不該姑息！”

夢中的我是一只樹妖，黑袍道人只是面帶厭惡地掃了我一眼，我就胸口悶痛，渾身發(fā)抖……夢里的感覺那么真實——恐懼、不甘，還有心碎——“我說我沒有騙你，你信嗎？我說我不認識他，你信嗎？我連自己從何處來都不知道，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你！我哪里來的朋友！”

他抬起來的手微微一頓，雖遲疑片刻，卻還是偏過頭去，輕彈一下手指——他法力高強，就這么一下，我便撕心裂肺地疼，慘聲尖叫直到粉身碎骨，灰飛煙滅……

——

夢中場景變換，轉瞬間風卷狂沙，黑袍道人此刻身著金甲，玉帶環(huán)腰，手持一把頗為厚重的寬劍，雖然看不清臉，裝束也大有不同，但我卻奇怪地篤定，他——就是那黑袍道人。

此時的他又一次與一團黑霧打了起來——這次的黑霧比上次的濃厚千萬倍，像綿延不斷的大片黑云，占據(jù)了整個山頭，雙方都法力超群，實力出眾，一時間整座山——風卷石起，飛石成刀……道人目露兇光，似是與那黑霧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寬劍出鞘，周身星光圍繞，想來，這就是星辰之力，天地之間星辰之力如此強大的，唯此一人。

我身旁有一株成了精的小草，植物成精很是不易，更何況是一株小小的鳶尾，植物屬性的妖精本就易于隱藏，加之剛剛化形，氣息微弱，幾不可查，她因著我二人都是植物，氣息相似，與我格外親近，輕輕依在我身邊，與我陳述前情：那團黑霧作惡多端，這山上山下的活物，不管是凡人，還是動物鳥獸，全被它吞噬干凈了，這道士法力高強，已與黑霧盤桓數(shù)日，今日定能斬殺這黑霧！

我輕輕搖頭，這星辰之力，攻擊性和防御性都極強，但卻無甚凈化之力，黑霧無形無狀，極易逃脫，凈化它才是根除之道……正想著，道人右手執(zhí)寬劍，攪動黑霧，將其纏于劍端，左手捏了個訣，剎時，金光盛起——

——不好——道人是想把這黑霧封印于此！這座山上的草木們，要保不住了。

見狀，我根本來不及呼吸，伸出一支枝蔓纏住鳶尾精，我的枝蔓跑得極快，終于在金光蔓延至山腳下之前，把鳶尾精送至安全之處。

放下鳶尾精，枝蔓快速撤回，好在這是我跑得最快的一根枝蔓，枝蔓剛剛縮回來，一個龐大的閃著金光的結界瞬時籠住了整座山。

此時的黑霧見這山外起了結界，明白自己必輸無疑，卻也因此進入狂怒狀態(tài)。它掙脫著擺脫了寬劍的束縛，在結界里四處逃竄，不得其門。

這山上，除了戰(zhàn)斗正酣的二人和觀戰(zhàn)的我，余下的凈是些沒什么靈智的草木。

好在我的根系發(fā)達，穩(wěn)穩(wěn)地抓住這山上的每一株草木。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暴怒的黑霧，所到之處，風力之強，縱使有我的根系護著，這些草木，想要存活下來也萬分艱難。

我看著眼前散落滿地的花草枝蔓，看著歪得不成樣子的千年巨柳……我心中不忍眼睜睜看著這些無辜的生靈被毀——

暴閃至二人戰(zhàn)圈之中——

“云杉……云杉……你，你還活著！”道人驚呼。

我轉頭望向他，悲傷的情緒快要崩瀉而出……好在這一次，因著靈力不弱的緣故，我并不畏懼。我壓抑住心中的翻江倒海，努力保持聲色平靜：“蕩魔天尊，你設計困住這團黑霧，封住這座山，它便不會再出去作惡了。結界是你造的，你自然好逃脫！可是！你可知這山上一草一木皆是蒼生？它們如何逃？我雖是樹妖，卻見不得我族生靈涂炭。這黑霧與我多有積怨，我自會處理，天尊請回吧！”

說著我催動法力截住妄想逃竄的黑霧。

“你別管！”那道人神情大慟，暴喝道！“云杉，我對不住你，我悔了二百年。你活著就好！活著就好！該還的債，我絕對不躲！你向來菩薩心腸，看不得眾生受苦，是我思慮不周了！我定滅了這團黑霧！到時，你要我的命我也認了！”

“算了，”我扯了個苦澀的笑臉，包圍黑霧的枝蔓并未停歇，“你確實對不住我，但我，沒有死，反而，因禍得福，得了樹干，不再受沉睡之苦，你畢竟也曾待我不錯，我不愿再計較了！今日一見，往日恩怨一筆勾銷！”

話音未落，我飛身至黑霧之上。

“云杉不要！”道人暴閃至我身后，扯了扯我的衣袖，輕聲說道，“縱使你現(xiàn)在靈力飛漲，我也不許！這黑霧過于危險，稍有不慎，你會死的！”

“我會死？病弱的小樹會死，可我，不會！”我催動本體，根系以包圍之勢籠住黑霧，枝蔓延伸，奮力一甩，竟將蕩魔天尊遠遠拋出戰(zhàn)圈。

此時的黑霧被我用根系包裹，我懸在黑霧之上，一邊感知著這山間萬物，避開草木生靈，一邊開口轉移這黑霧的注意力：“吞天！你本是一團瘴氣，有幸修得靈識，你不感念天地萬物，卻整日想著怎么為禍四方！該殺！”

黑霧冷哼一聲，隨即大笑不止：“我的好鄰居！幾千年來我小心翼翼，處處提防只能做到自保而已，我日日夜夜勤勤懇懇修煉才有如此功力。而這些，你都唾手可得！你明明也是妖，卻不費吹灰之力就擁有不死之身，這么多年，不論我如何布局，你就是殺不死燒不滅！如果我有你的氣運，我定然感念天地！”

“所以你就三番四次殺我害我？所以你就去煉化妖魔？所以你就去吸人精魄？勤勤懇懇修煉？笑話！你是勤勤懇懇害人！”

說話間，夢中的我催動本體，扎根地下，根系野蠻生長，所到之處云杉瘋長——一株，兩株，三株……十株，百株，千株……幾萬株云杉化成了一片云杉林將困在根系的黑霧團團圍住——一切歸于平靜……

只聽得那道人無奈地喃喃低語：“你用本體根系煉化黑霧，又化出一片杉林來凈化因煉化而生出的瘴氣，你當真是，好聰明……”

……

夢到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聲音無論我再怎么努力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