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氣溫不斷下降,天空飄落細(xì)細(xì)雪花,紛紛揚揚,遠(yuǎn)山和城池只殘留一抹殘影,近處的水面上仿佛彌漫著一層白霧,蒹葭蒼蒼,渭水泱泱。
楊禹騎馬走在大軍之中,身披蓑衣,戴著斗笠,這樣頂風(fēng)冒雪急行軍是很辛苦,慕容錯他們不敢有怨言,夜青樓夜大神可不管你這些,對楊禹嚷道:“姓楊的,我可不是你麾下士兵,到了首陽,我可不走了,你愛去哪去哪?!?
“沒問題?!?
“你得把書給我留下。”
“沒問題?!睏钣碚f著拿出那本書,嘁!撕下一頁隨手一扔。
“你……”夜大神以肉眼難見的速度,一劍刺出,瞬間將飄飛在風(fēng)雪中的書頁刺住。
嗯,這速度,這眼力,這巧勁沒得說,劍尖刺中了書頁一角,沒有傷到一個字。
楊禹頭也不回,背著她豎起了一只大拇指。
夜青樓把寶貝書頁趕緊藏進懷里,生怕丟了,忙完之后,她又不禁火氣上涌,韓時語重心長的勸道:“小娘子……”
“誰是娘子?”夜大神正一肚子火,直接對韓時噴回去,“你大爺我天天逛青樓,調(diào)戲小娘們,你看我像小娘子嗎?”
“呃……不像。”
韓時還真不是被恐嚇變節(jié)的,橫看豎看,夜大神確實不像小娘們;想想以后不得不經(jīng)常跟這人相處,韓時只能暗嘆命苦。
要說吧,還是楊使君厲害,這樣的兇神惡煞都鎮(zhèn)得住,也沒誰了。
韓時抬頭望去,卻見疾行的戰(zhàn)馬上,楊使君正迎著風(fēng)高吟:“雪舞千山云飛揚,風(fēng)追蹄影日無光。點我雄兵千百萬,一掃乾坤太平長……”
“好,好詩!”韓時不禁為之喝彩。
“好個屁。”夜大神緊跟著應(yīng)了一句。
如果換一個主帥這么臭屁,士兵們肯定會覺得這個主帥不靠譜,但楊禹的大名擺在那里,戰(zhàn)績擺在那里,士兵們只要想到他是金龍化身,于襄武城下大敗過乞伏曇達,又在五丈原驅(qū)使糜鹿大軍擊破赫連璝數(shù)萬大軍,僅憑四千人馬,便橫掃半個關(guān)中如入無人之境,再看看他如此輕松,甚至還有閑情賦詩,士兵們都覺得楊禹必定是胸有成竹,情緒因此安定下來。
就在楊禹率軍趕往狄道的時候,整個西北引發(fā)的連鎖反應(yīng)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北涼與西涼分別占有河西走廊東西兩端,北涼占有武威和張掖,西涼占有酒泉與敦煌,有點像兩只老鼠在竹筒里相遇,都想滅掉對方而后快。
北涼的沮渠蒙遜在得知西秦派乞伏熾磐準(zhǔn)備攻打秦州時,就想趁機南下攻打西秦,給乞伏熾磐來一個背刺,他的弟弟沮渠漢平卻勸他道:“乞伏熾磐對我們已經(jīng)有防備,他把乞伏匹達派到了樂都,就是防備我們趁機偷襲他。我們就算出兵去攻打他,很可能也只是像去年一樣無功而返。所以我們不如裝出去攻打乞伏熾磐的樣子,然后悄悄把軍隊撤回來,引西涼來攻打我們,李歆剛剛繼位,志得意滿,不聽大臣的勸誎,得知我們?nèi)スゴ蚱蚍鼰肱秃?,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等他帶兵前來,我們的伏兵突然殺出,一定能打敗他?!?
沮渠蒙遜覺得有理,于是聽從了沮渠漢平的建議,先是大張旗鼓率軍南下攻打西秦的浩亹,等到了浩亹他便留些人馬裝裝樣子,自己則帶著主力偷偷潛回川巖埋伏下來,坐等李歆來送人頭。
李歆得知沮渠蒙遜率軍去攻打西秦后,果然想趁機來攻打北涼,身為托孤大臣的宋繇和張體順極力勸阻,連李歆的母親尹氏也出來規(guī)勸,李歆就是不聽,帶著步騎三萬一意孤行攻打北涼來了。
沮渠蒙遜生怕他走到半道猶豫不前,于是派人去西涼散布消息,說自己已經(jīng)打下浩亹,正準(zhǔn)備向黃谷進軍。李歆聽聞大喜,命令三萬步騎快速行軍……
水洛城下,飄落下來的是細(xì)細(xì)的雨夾雪,由于這連綿的雨夾雪,夏軍暫時停止了攻城,十里外的夏軍大營里,一舉攻破虎耳城的喜悅已從赫連倫臉上退去,他站在大帳門口望了望綿綿不絕的雨雪,愁眉不展地問王買德道:“河陽侯,這鬼天氣一時怕是晴不了了,這可如何是好?”
一向足智多謀的王買德,遇上這樣的天氣也是無計可施,若是冒著雨雪攻城,這種裹挾著寒潮的雨夾雪一旦把士兵的衣服打濕,很容易導(dǎo)致軍中出現(xiàn)大量傷寒,后果會非常嚴(yán)重。
見赫連倫愁眉不展,他只得安慰道:“殿下不必太過擔(dān)心,行軍打仗遇上雨天是常有之事,如今我軍士氣正旺,拖延個三兩日問題不大?!?
下首的賀蘭石說道:“若單純延誤三兩日問題倒是不大,我擔(dān)心的是咱們的后勤補給會出問題,他娘的,這水洛城周邊竟然連樹木都被敵軍砍光了,咱們連生火的柴草都難找,補給更是只能靠雞頭道運過來,如今這雨雪一下,糧草能不能及時運達可就不好說了?!?
以前夏軍作戰(zhàn),向來習(xí)慣于利用騎兵的速度優(yōu)勢,迅速突進,就糧于敵,比如攻打關(guān)中時,王買德率軍直插長安東南面的青泥,死死釘在那里,截斷了長安經(jīng)武關(guān)的通道,大軍的糧草都靠在青泥附近搶掠,若是依靠后方轉(zhuǎn)運,根本不可能完成這樣的穿插以及長時間的包圍。
但是這次,楊禹真是太壞了,不僅提前搞了堅壁清野,甚至連附近的樹木都砍光燒光了;
而水洛城又處在黃土高原丘陵溝壑區(qū),南北水洛川交匯于此,然后繞城而過,向西南流入略陽川。當(dāng)?shù)匕傩沼芯漤樋诹镉脕硇稳葸@種地形“十山九坡頭,耕地滾了牛。”這種溝壑縱橫的黃土丘陵,極大地限制了騎兵的活動范圍,讓他們難以像在草原或平原上那樣日行百里,大范圍去搶掠。
秦州軍這一砍一燒,現(xiàn)今弄得夏軍想找些柴草做飯都難,也難怪賀蘭石開口就問候起楊禹的親人了。
王買德表現(xiàn)得頗為淡定,他也看了看大帳外的雨勢,說道:“瞧這天色,這兩日攻城怕是不可能了,不過,這未嘗不是個機會,咱們可以利用一下,說不定能一舉拿下水洛城。”
赫連倫一聽,立即忍不住追問道:“河陽侯可是有破城妙計?”
王買德不動聲色地說道:“妙計談不上,但總好過就這么坐等著?!?
“河陽侯快快請說。”
“這雨一下,我軍無法攻城,士兵難免懈怠,咱們正好利用這一點,作些布置,若能引敵軍來襲營,咱們說不定便可順勢拿下水洛城?!?
王買德把自己的計劃細(xì)細(xì)地說了一遍,赫連倫聽后不禁擊掌笑道:“好,好好好,就按河陽侯說的辦?!?
城外夏軍在悄悄布置著陷阱,城中守軍絲毫未覺。此時負(fù)責(zé)堅守水洛的是第八軍,軍長楊秋水年二十六,外號秀才,高瘦白凈,最明顯的特征是雙頰顴骨高起,曾是楊朗麾下云嶺鐵騎中領(lǐng)五百人的幢主,個人武力值在云嶺鐵騎中,一直穩(wěn)定在倒數(shù)十名之內(nèi),但博覽群書,精通兵法。
楊禹對他的評價是,性格沉毅、有謀略,上馬可治軍,下馬可治民。
虎耳城兩日即為夏軍所破,水洛城中軍心動搖,楊秋水命數(shù)十女子登城擊鼓,高唱《出塞》,一曲“騮馬新跨白玉鞍,戰(zhàn)罷沙場月色寒。城頭鐵鼓聲猶震,匣里金刀血未干?!背T,守城將士熱血沸騰,紛紛拔刀高呼“殺敵!”于是軍心復(fù)振。
三萬敵軍推進至水洛城下,急攻兩日,水洛城巍然不動,到第三日,天空下起了雨夾雪,敵軍暫停了攻城,并將營寨移至草蛇嶺。
斥侯回報,敵軍主力都退到了草蛇嶺比對干燥的臺塬上安營扎寨,只在面對水洛城的方向布置了兩個小營寨,以防偷襲。
營長秦征聽了大喜,對楊秋水說道:“軍長,草蛇嶺面積有限,敵軍人數(shù)近三萬之眾,退上草蛇嶺后營帳必然會非常密集,極利于火攻,草蛇嶺后還有一臺塬,與草蛇嶺之間只隔著三丈寬的溝壑,我們可以乘夜從后面的臺塬偷襲敵營,而且天下著小雨,敵人必定料不到咱們會用火攻,咱們只要多帶些干草,便不難引燃敵營,等敵軍大亂,咱們便可全力出擊破敵!”
長史馬援聽了也不禁點頭道:“軍長,我看可以一試,若是順利,未嘗不可一舉破敵。”
楊秋水也有些心動,但他還是說道:“這綿綿秋雨,遠(yuǎn)不至于讓水勢暴漲,敵軍為何要將營寨遷往草蛇嶺呢?”
馬援答道:“只怕是敵方主帥出于謹(jǐn)慎,防患于未然?!?
秦征附和道:“想必便是如此,敵軍原來的營寨過于靠近水洛川,取水雖然方便,但若水勢暴漲,確實堪憂?!?
楊秋水點了點頭,這個解釋也說得過去,但他心里還是有些疑慮,秦征又催促道:“軍長,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讓我去吧!”
“正所謂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楊司馬給咱們的命令也是堅守待變……”
“軍長!”秦征忍不住爭辯道,“眼下咱們不就是等到可以戰(zhàn)勝敵人的機會了嘛,若是機會來了卻瞻前顧后,如何戰(zhàn)勝敵人?”
“秦征,咱們這次的對手不光是赫連倫,還有王買德,因此必須慎之又慎,如今敵營有變不假,但卻是其主動所為,并非迫不得已,是以不能排除這是敵人故意設(shè)下的陷阱?!?
長史馬援想了想說道:“軍長言之有理,咱們必須慎之又慎才行,當(dāng)然了,也不能排除這是敵人一時大意導(dǎo)致的破綻,畢竟王買德也是人,也會有疏忽之時,更何況敵軍新勝,難免有些驕氣,加上下著雨,想不到咱們會用火攻也有可能。我看不如這樣,就由秦征帶兩百人去試試,若真能火燒敵營,待敵軍大亂,咱們再殺出城去不遲,若敵軍有詐,咱們也可以保證城池不失?!?
楊秋水捏著下巴的短須想了想,才說道:“好,就按長史說的辦,秦征,你出城之后多派偵騎,將周邊情況一并探明,方可行動,你給我記好了,若是你不慎落入敵軍陷阱,我絕不會出城救你。”
“屬下明白!”
秦征退出時,長史馬援跟了上去,小聲對秦征說道:“秦征,你心里不要有疙瘩,軍長有軍長的苦衷,使君將一線阻敵的任務(wù)交給我們,這是對我們多大的信任啊,然虎耳城兩日即破,一下子損失了四百多兄弟,連三營長都折在了虎耳城,軍長嘴上不說,但心里比誰都難受,他好不容易穩(wěn)定了軍心,如今水洛城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否則我第八軍所有兄弟都得折在這里,進而可能會影響到整個秦州的生死存亡啊?!?
“長史,您不必說了,我真的明白軍長的苦衷,城池要緊,換了我是軍長,我也會這么做的?!?
“你明白就好,去準(zhǔn)備吧,我們等你好消息?!?
“喏!”
楊秋水嘴上說得絕情,但入夜之后他便先行派出了數(shù)十名斥侯,去幫秦征打探敵情。并命令這些斥候午夜前必要全部回報。
在這種下著雨不見星月的夜晚,為了能讓各組斥侯能準(zhǔn)時回來,楊秋水還給每組斥侯配了一個可掛于腰間的小沙漏。
到午夜時分,楊秋水親自到城門去等,他早有打算,只要有一隊斥侯沒能回來,他就不會讓秦征出城。
好在最后所有斥侯都回來了,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楊秋水這才略為放心。
秦征則是大喜,帶著兩百人,鉗馬銜枚,鶩行潛掩,在夜色中馱著干草火油繞道向草蛇嶺摸去。
秦征出發(fā)后,楊秋水再次把斥侯都派了出去,繼續(xù)偵察外圍。
秦征一行頗為順利,在躲過敵軍兩隊警哨后,成功摸上了草蛇嶺后邊臺塬。
夜色如墨,寒風(fēng)呼嘯,冷雨侵衣,草蛇嶺上的敵營靜悄悄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