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得幾步，李鶴見村口佇立一座犀牛石像，足有兩丈來高。

那犀牛雙眼鼓瞪，四肢粗壯，尖角鋒利，四條腿略微彎曲，一副準備進攻之勢。

石像前，還有些許未燒完的香，顯是有人不時祭拜。

李鶴看得久了，竟覺得胸口有些煩悶，像被巨石壓著一般。

轉過頭，李鶴不去看那石像，繼續(xù)前行。

村莊里有三條路，偶見幾家依舊燈火通明，殘余的炊煙仍在風中飄著。

隨意挑了一戶人家，李鶴把門敲響。

“咚咚”

良久，屋里傳來一蒼老聲音。

“誰啊？”

“路過之人錯過宿頭，特來借宿一晚，懇請老伯行個方便。”李鶴高聲答道。

屋里靜默。

片刻后，傳來“咯噔”之聲。

李鶴聽得清楚，那是拐杖拄地的聲音。

門開了，是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漢。

“老伯。”李鶴點頭行了個禮。

見到對方的打扮，那老者有些意外。

“你是算命的？”

“正是！”李鶴點頭：“貪了路程，想借宿一晚，不知是否方便？”

擠出一副笑容，李鶴盡量讓自己顯得人畜無害。

上上下下打量幾遍李鶴，那老者方才將門打開。

“進來吧！”

大致環(huán)顧一下屋子，四面墻皆用泥土和沙子夯實而成，與長安城路面一樣。

屋頂則是茅草覆蓋。

有兩間居室，一小間廚房，廚房旁還有一柴房，堆砌雜物之用。

李鶴有些意外，這生活條件，在這時已經(jīng)算不差了。

至少比延祚坊的一些貧民來得好。

“先生可曾用過飯？”老漢拄著拐杖，慢悠悠坐了下去。

他身邊還有一老婦，是他妻子。

“孩他娘，再去拿副碗筷。”不待李鶴回答，那老漢朝老婦說道。

“誒！”老婦也是欣然應允。

“大娘，不用麻煩！”李鶴連連擺手：“我已經(jīng)用過飯了，只求借宿一晚，明日一早我便離開。”

“來者是客，無須客氣。我看你細皮嫩肉的，應該是久居城里，這山中野味你們少見，不妨坐下來嘗一嘗。”

看了一眼桌面，李鶴這才發(fā)現(xiàn)，兩人吃的并不是大米，而是一只雞。

雞之大，一鍋竟裝不下！

“好大的雞，恐怕得有七八斤吧？”李鶴不禁發(fā)出感嘆。

“殺之前，老漢用手稱了下，應是八斤七兩。”老者淡淡回道。

見李鶴有些發(fā)呆，老婦人拿了一副碗筷，放在桌上，說道：“先生莫要嫌棄，鄉(xiāng)間野味，難登大雅之堂。”

“大娘說笑了，這對我來說，可是美味佳肴。”

李鶴說的，并不是客套話。

先前只吃了干糧，飲用的是泉水，嘴里淡得很。

這只雞對他來說，無異于山珍。

“那在下便失禮了。”

李鶴不再客氣，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腿肉放進嘴中。

肉質(zhì)勁道彈牙，越嚼越香甜。

尋常家雞，難以比擬。

不知不覺中，李鶴已經(jīng)吃掉一腿。

感覺腹中有些油膩，便開口問道：“老伯，可有清粥？”

在他看來，能吃得起雞的，必然吃得起清粥。

兩人對視一眼，老婦臉上略帶歉意答道：“這個卻是沒有。”

李鶴了然，從包裹中掏出一塊碎銀，遞給兩人。

“這雞甚是美味，不自覺吃多了，有些油膩，若有粗米，還請大娘煮碗清粥，以作解膩。”

“先生誤會了！”老漢趕緊解釋：“家中確實沒有大米。”

見李鶴還是不解，老婦人接著說道：“我們犀牛村，世代以打獵為生，所吃食物，也大都是山中獵物佐以野菜，大米對我們來說，卻是遙不可及的。”

聽完這番話，李鶴恍然。

但隨即心中感慨：延祚坊那些貧民，若有清粥度日，就已謝天謝地，哪敢妄想吃上一口肉食。

可這犀牛村的人，卻是天天吃肉，做夢都想喝上一碗清粥。

而這兩地之間，不過三十余里。

這世道，卻是奇妙得很。

“倒是在下唐突了。”李鶴拱手抱拳，以示歉意。

“但這銀錢，還請你們收下，作為留宿之資。”

老漢連連擺手：“不可不可，這雞是自己打的，留宿又不用耗費錢財，請先生收回。”

無奈，李鶴只能收回錢財，待明日再悄悄給他們就是。

用完飯食，老婦收拾碗筷，李鶴瞥見大堂之上有座神龕。

只是供奉的不是那諸天神明，而是一只犀牛。

形狀與村口那座石像類似。

唯一不同的是，神龕面前沒有香火。

“老伯，我看此村名叫犀牛村，村口和府上，也都供著犀牛，是否當中有些緣故？”

反正天色尚早，李鶴閑聊起來，當作消遣。

聽到這話，老漢先是兩眼一亮，隨后黯淡下去，神情顯得略微復雜。

收拾完碗筷的老婦，嘴巴比較快，她拿著一塊抹布，邊擦桌子邊道：“犀牛，乃是我們村的先祖！”

“犀牛是你們先祖？”李鶴咋舌。

聽過認龍認虎，或者認其他神獸為先祖的，還沒聽過認牛的。

“先生可聽過商紂部下有一員猛將，名叫惡來？”老漢接話。

紂王誰不知道，惡來李鶴自然也是聽過的，那可是秦始皇先祖。

“自然聽過，惡來是紂王旗下猛將，能力博熊虎，生擒犀牛，虎狼之軀不可擋。”

李鶴說著，心中尋思：莫非惡來生擒犀牛，跟這村莊有關？

“先生博聞，小老兒佩服。不錯，我們村的先祖，便是惡來坐騎，犀牛！”

李鶴凝神傾聽，沒有插話，靜待對方繼續(xù)說下去。

“商周大戰(zhàn)，周軍中有人善用神通，借助烈日之火，困住惡來，以至于他后來被姜公斬殺。但其座下犀牛，卻得以逃脫，最后來到此間，化身人形，這才有了我們犀牛村。”

摸著下巴，李鶴會心一笑。

這些神話傳說，姑妄言之姑聽之。

“先生可是不信？”老婦人見李鶴發(fā)笑，出言問道。

“兩千年前的事，誰能說得準。”李鶴委婉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老者再問：“那先生可知，為何我們村直到日落，才生火做吃食？”

聞言，李鶴一愣。

這的確是他心中的疑問。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還沒見過有人在日落之后，才生火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