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哇——”
大清早，朱老太還未起床，便聽得院子里有貓貓在哭。
“跟你說了，這事兒我們管不了。知道嗎？”推開門，朱東嘯正在院子里安慰傷心的兒子。
“可，可是……”
“可是啥？他是貓貓，生存能力比人類強。你爹我，五個月的時候，都能上樹逮鳥養活自己了。”
朱玄玉明顯無法接受朱東嘯的安慰，抽泣著不肯罷休。
“怎么了？”
“奶奶~~”見朱老太出來，朱玄玉看到了救星，連忙上前，“奶奶，奶奶，小黑不見了。”
“不見了？”朱老太朝院墻望了一眼，“是不是出去玩，沒回來？”
“不是的，不是的。奶奶，你昨天給他留的肉肉，一點都沒有動。”
“是嗎？”朱老太上前朝看，確實紋絲不動。
“那是不是老爺爺他們回來了？”
鄰居老夫妻前陣子回老家，把小黑留下看院子。朱老太和兒孫們不禁吐槽，這小黑又不是狗，怎能看院子？再說這吃食，只給小黑留了一袋，也不知夠不夠吃。
朱老太看不過去，便在院墻上放個食碗，一日兩次盛滿雞肉給孩子補充營養。
“沒回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老頭的大嗓門？若他回來，我們這會兒就能聽到他說話了。”
朱老太點點頭，朱東嘯說的沒錯。
“奶奶，小黑一定是出事了。”朱玄玉淚眼汪汪地看著朱老太，期望她能做點什么。
但是她能做什么呢？
朱老太要出門了，不能遲了上工，必要挨東家一頓說。
再者，小黑自小出外闖蕩，本事甚是不小，即使主人在家時，他偶爾也會夜不歸宿。
“這樣吧，”小孫孫的祈求又不能不答復，“奶奶換些新鮮的肉在碗里，我們再等等。若小黑仍然不回來，晚上奶奶就去附近找找。”
“嗯嗯。”朱玄玉的眼淚終于止住了。
但是一晚過去了，小黑沒有回來。
朱老太四處尋了尋，沒有見到蹤跡，便依舊換了肉，再等。
周而復始，一連三天，都沒有見到小黑身影。
朱老太開始著急了。
“姐，你見著小黑了嗎？”她出門后遇到鄰居，逢人便問。
因為小黑親人，這里的街坊都認得他，即使不愛貓，也都會笑著看上兩眼。
“沒有啊，”布衣打扮的中年女子皺眉，“我也正想問你呢。大哥夫妻臨走時，讓我幫忙照看。我前段時間還看著孩子進進出出，玩鬧著。可這幾日……”
“就怕出什么事。”
“會出什么事啊？這沒見著尸體，應該不會死了。”
朱老太看了眼鄰居，說道：“現如今有些人，專門是靠抓貓為生的。”
“啊？抓貓還能是一門營生？”
“就是……”朱老太猶豫了一下，想著這位大姐也忠厚，便告知了實情，“姐，外頭賣的什么羊肉、牛肉，羊毛大衣，狐毛大衣的，有些根本都是用貓肉、貓皮冒充的。這些個貓，有的是逮來的野貓，有的是直接偷的家貓。”
“哎呦，阿彌陀佛，作孽啊。”中年女子聞言，也不禁擔心起來，“這小黑不會是遭了盜貓賊的毒手了吧？”
“就是說啊，最怕出這樣的事。”這也是朱老太不讓兒孫們闖蕩江湖的主要原因之一。
與別貓爭地盤，斗武藝，搶女貓，即使打傷了，打殘了，說到底是自個兒技不如貓，功夫不到家。
但若是遇到些不懷好意的人，有的是抓貓的手段。下藥、下陷阱、誘捕這些個方法，哪是天生單純的小貓貓識別得了的。
若是真遇到，怕是分分鐘丟了身家性命，而且這些個盜貓賊，都是流竄作案，即使報官也無處可尋，再者不過是普通人家的一只小貓，官府又豈會重視。
思及此，朱老太默默祈禱小黑只是走丟了。她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即使心中郁悶，但也無能為力。
“玄玄啊，”朱老太輕聲哄著孫兒，“這是上好的鴨肉，清火，奶奶特地蒸了給寶寶吃的。”
朱玄玉皺眉瞅了瞅，確實很香，但是沒胃口。他往屋外看了看。
“小黑丟了，鄰居爺爺奶奶都不心疼嗎？”他疑惑不解。
“自是心疼的，但是無處可尋哪。”朱老太嘆了口氣。
或是男子皆不愛言語心中所思，對于小黑的失蹤，鄰居大爺沒有多說。倒是鄰居大媽，在朱老太面前嘮叨了好一會兒。
“哎呦，太可惜了。”鄰居大媽，約莫六十出頭，一口本地方言，“這只小貓很聽話的，我一叫‘小黑’，他就跑回來了。本來是想把他一起帶回老家，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剛抱到主街上，他就掙脫跑回來了。沒辦法就把他留下來，卻沒想到就不見了。”
“確實挺可惜的，都養這么大了。”朱老太雖說懂方言，但大媽的方言更為淳樸，她也只聽了個大概。
“沒找到尸體，應該是沒死，對吧。”
朱老太笑了笑，點點頭，算是安撫她吧，也不想把殘酷的可能告之老人。
“唉，就是可惜了，可惜啊。”
老人家念叨了半天的“可惜”，與朱老太二人回顧了小黑以往的樂事后，兩人便分開了。
可能正是覺著丟了小黑，太過可惜，鄰居老夫妻個把月后又抱回了兩只貓，是一對貍貓母子。
“劉大媽，”朱老太聞得聲音，走了出來，“這是你們家的？”
一只小貍貓躲在暗處，不停地哭喊著。
“是啊，”劉大媽朝小貓招手，“咪咪，回來了，咪咪。”
“也是抓來的？”
“對啊，跟他娘一起抓來的。”劉大媽指指蹲在院內的母貓。
那母貓神情自若，不像是丟了孩子，看向外面，聽到小貓哭喊也不搭理。
“這媽也不管的。”朱老太仔細瞧了瞧，這母貓身形嬌小，眼神卻滿是滄桑，估計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吃了不少苦。
“對啊。貓娘很乖的，隨便誰都能抱。就這小的，摸都摸不到。我正準備去買菜，一開門，小貓就跑出去了。”
“寶寶，好回家了，媽媽在屋里呢。”朱老太也幫忙哄著貓孩子。
“媽媽，媽媽~”小貍貓茫然無措，聽不見二人的呼喚。
但聽得一聲嘆息，院內的母貓說話了。
“趕緊的回來，別讓老娘操心。再不回來，當心老娘削你！”
貍貓不愧是貍貓，外表再怎么嬌小可人，說出的話卻也霸氣十足。
“嗚嗚~~媽媽~~”小貍貓縮成一團不敢，不知是被母親的話驚住了，還是被面前兩個陌生人給嚇到了。
“大媽，”朱老太畢竟還是有經驗的，“你自管去買菜，把門開一個縫。這貓媽既然已經在叫孩子，小貓會回來的。”
“好好好，那我就不管了。”劉大媽提著籃子便出門了。
朱老太再次望了眼母貓，也離開了。
雖說只看了兩眼，那母貓卻勾起了朱老太的回憶。
實際上遇到迷迷之前，朱老太先認識了一只貍貓，也是身形嬌小，眼神滄桑。那時候朱老太還未打算成為貓派掌門，不過是看著那些個闖蕩江湖又無門無派的貓兒可憐，時不時在家門口留點肉、留點干糧，雖不多，起碼可供兩三只貓果腹。
那只貍貓是第一只固定來這里吃食的。
身披虎紋，雖嬌小，卻傲氣，朱老太從未能如愿摸到她。
最開始，朱老太只能瞥見她的身影，卻不得全貌。她每每總是在無人的午后或半夜前來。后來漸漸的，她放松了警惕，早晚各一次出現在朱老太的家門口，等待放糧。
“多謝了。這是俺第一個能吃飽的冬日。”有一天吃飽后，她特地向朱老太致謝。
朱老太看著她大腹便便的模樣，問道：“你可愿意來我屋里？冬日寒冷，你和孩子也有片遮風擋雨的瓦頭。”
她搖搖頭說：“不麻煩了。俺的孩子俺自己會照顧。”
說完，便一如往昔離開了。
后來，朱老太遇到了迷迷，一只會翻肚撒嬌的三花貓，再后來迷迷走進了朱老太的屋子，住了下來。
那貍貓仍是一日兩次來門口吃飯，偶爾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偶爾與迷迷隔著門檻相望。朱老太卻未曾從她的眼中看到一絲羨慕或嫉妒。
然后，她消失了。直到朱老太搬家，她都未曾出現。
朱老太不敢想她遇到了什么。是終于放下了孤高，入了哪家的門，還是遇到了強敵，被趕走另尋天地，又或者是……
朱老太沒有想下去，她安慰自己：“沒看到尸身，便不會有事吧。”
亦如鄰居們那般。
只是她搬到這里后，便沒有再施糧，將往日的這份記憶深深埋藏。
“奶奶，奶奶~~”
“媽，媽——”
朱東嘯和朱玄玉父子倆歡快地跑了進來。
“怎么了？”
“小黑，小黑，小黑回來了！”
朱老太心頭一震，這是天大的喜事啊。
她連忙跑去隔壁，果然在院中看見一只黑色的小貓歡快地上躥下跳。
“小黑回來了。”劉大媽見到她，眉開眼笑地說，“我剛買菜回來，路過旁邊的巷子，瞅見只黑貓，我看著像小黑，便試著喚了聲，沒想到他就跑過來了。真的是他唉。”
“是啊，確實是。”朱老太開心地瞅著小黑貓，“兩月未見，長大了。”
“姨姨好~~”小黑也記得朱老太，躥了過來蹭著她。
“小黑呀，你長大了呢，這毛色也好了很多。”朱老太摸著發亮的黑毛，感慨道，心頭千言萬語都匯成一次次溫柔的撫摸，她一遍又一遍親昵地摸著小黑的頭。
“呵呵呵，小黑可厲害的，姨姨。”小黑也親昵地跟朱老太說著話。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是的呀，你看他，毛發這么亮，肯定吃的比家里好。”劉大媽笑得合不攏嘴。
“這條街上好心人多，或許這兩個月都有好心人在喂他。”朱老太如此猜測，心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那只貍貓的身影再次浮現眼前。
“唉，就是有點不好。”劉大媽不經意說道，“小黑不喜歡貓娘，不讓她進家門，一看到她過來，就兇她。”
朱老太望了望四周，確實沒有見到貍貓母子的身影。
“那怎么辦？”
“那能怎么辦啊？”劉大叔走過來，“小黑先來的，再說他也很聽話。貓娘呢，現在一天到晚把小貓領出去，也不著家的。讓他們去吧。”
讓他們去。這句話猶如心頭之石堵得她胸口發悶。
傍晚，朱老太端著盛滿的食碗走出了家門，在街上四周尋找，終于在一片荒廢的園子里看到了貍貓母子。
“媽，我們不能住那里了嗎？”小貍貓睜著無辜的眼睛問。
“嗯，住不了了，那是別的貓的領地。”母貓四處觀望著，一來尋著今晚的食物，二來防范外敵來襲。
然后她和朱老太四目相對。
朱老太從她的眼中看見了光亮。
母貓朝她奔了過來，小貍貓緊隨其后。
“大姐，”母貓望著她手里的碗，“你是隔壁那位貓派掌門吧。”
朱老太頓了頓，她猶豫了。
她看看手中的肉碗，再看看面前兩只貍貓。
母貓一身塵土，本應粉嫩的鼻子，卻沾滿了污漬。小貓只有自己的巴掌大，依偎在母親身邊，盯著肉碗直咽口水。
她蹲下來，將一大一小的碗放在母子面前，說道：“吃吧。給你們拿的。”
“肉肉！”小貓沖了過來，吧唧吧唧大口吃起來。
母貓也控制不住饑餓的本能，大快朵頤起來。
朱老太蹲下來，望著倆貓吃飯，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
小貓吃完便到一旁矮樹叢中玩耍，而母貓則原地沒有動。
“你們倆，有什么打算？”朱老太問。
“先找地方睡覺吧。”母貓看著快樂玩耍的兒子說，“好在天氣不冷，即使睡在草叢里也凍不著。”
看來是個有經驗的貓。
“然后呢？”
“然后？”母貓疑惑地看了看朱老太，“這孩子也大了，該教的本身都教了，是時候讓他獨立，自己闖天下。”
“他還那么小啊。還有三四個月就入冬了。那時他都還沒成年。”朱老太憂心忡忡。
母貓笑著搖搖頭說：“掌門人，您真會說笑。我們貓貓哪只不是未成年就獨自闖蕩江湖的？過冬亦是如此。若……這孩子真的沒熬過冬天，那也是他的命。”
朱老太無言以對，母貓說的一點都沒錯。
“那你呢？”她又問。
“我？自也是繼續闖蕩江湖了。只不過離開了原來打拼下的地盤，得重新在這里建立自己的威望。”
朱老太明白她在說什么。貍貓母子是被劉大叔從城北捉來的。母貓必然原已在那里打拼出了自己的名聲，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到了這個陌生之地，必然免不了又是一場比武，方能讓此地的貓認可她在此討生活。
“你可有入貓門的想法？”朱老太終于問出口了。
母貓愣了一下，說道：“入貓門？拜人類掌門嗎？”
“對。我目前能力有限，可能還無法再收弟子。但是我認識很多貓派掌門，他們有收新弟子的打算。”朱老太如實相告。
母貓沉默一會兒，答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們貍貓一族天生喜愛闖蕩江湖，入門當弟子縱然衣食無憂，但……還請容我想想吧。”
果然。朱老太暗暗松了口氣，同時又有點失落。
她確實已無力再收弟子，但若母貓開口求助，她定會心軟答應，所以她才如此緊張。但同一時間，她又害怕這母子像早先那貍貓一般，有那么一天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這種矛盾的心情折磨著自己久久不能平息。
“好。若你哪天想好了，告訴我。我一定鼎力相助。與此同時，我每天都來，給你們帶吃食。”朱老太如此允諾。
“多謝。其實不用如此麻煩。應讓這孩子好好磨練一番，不然將來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母貓向朱老太道完謝，有扭頭朝兒子喊道：“玩夠了就去抓老鼠。你這兩日一只老鼠都沒抓到，以后怎么吃飽飯？”
“媽媽，你再教教我嘛。”小貓朝母親撒嬌。
“滾遠點。老娘已經教了你十來遍了，傻子都已經學會了。”
“嗚嗚。”小貓在母親不遠處停住腳，被吼得眼淚汪汪。
“別跟老娘來這套，老娘不吃。”母貓扭頭就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好吧。”小貓無奈，只能跑進樹叢練功去了。
如此這般，朱老太每日如約而至，帶了吃食給母子。
許是肉香飄十里，也許是自己在貓界的名聲傳開了，來廢園子吃食的貓越來越多。
“你又來喂貓了呀。”一個路過的老太太說道。
“是啊。”朱老太放下碗，站起身來。
這位老太太似乎住在附近，時常路過，一來二去，便認得朱老太。
“哎呦，你真是善心。這年頭，像你這樣的，不多啊。”
“您謬贊了。天下善心人多。”
“像你這么年輕的姐們就不多。我見到的喂貓的，大都是我這年紀的老媽子，他們啊，大都是臨老做做善事，給兒孫積德。哪像你，這么年輕就開始做善事。以后會很有福氣的。”
朱老太笑了笑，她可沒想到這一層。
“在干嘛呢？”一個五大三粗的大漢經過問道。
“喂貓，你看看人家，多有善心。”老太太說道。
大漢冷笑一聲，嗤之以鼻：“真是閑啊。有這閑錢，還不如救濟救濟我們這些窮人！”
說完便走開了。
“哎呦，這漢子怎么這么說話？”
朱老太不以為然，說道：“您別放心上。我們自己心里無愧便好。”
“說的對，姑娘，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