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注定是要被載入史冊的一天。

怪談，穢物，妖魔，詭異……

——被這些噩夢所籠罩的混沌時代終于宣告結束。

勝利的號角，正是由被尊為救世主，冠以『毗盧』之名的英雄領袖葉思友所吹響。

他孤軍浴血，親手將統(tǒng)御災厄的邪神斬殺于高天。

然而就在他爆種弒神，遍體鱗傷地從天而落之時。

迎接他的，不是萬眾的歡呼，不是愛人的擁抱，亦不是鮮花與掌聲。

咔啷——

抑靈手銬將血肉模糊的手腕扣住。

?

審判廳。

“尊名：毗盧。真名：葉思友。”

“邪神已歿，感謝你對人類的貢獻，我們的前·救世主。”

“在新世界重塑之前，我們將對你的權柄進行分割交接。”

“而你先前所犯下的種種暴行，將進入新一輪的審判。”

“你有權保持沉默。”

塵世會議長，人類領袖。

——也即被葉思友從廢墟中拯救，稱呼他為愛人，在訂婚宴上發(fā)誓永生永世不離不棄的如月凜。

以清冷傲慢的語氣。

居高臨下地蔑視著自己曾經(jīng)的“神明”。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被黑暗籠罩的大廳驟然亮起數(shù)道璀璨的光。

在滿座狂熱的目光中。

來自四面八方的聚光燈，以讓人喘不過氣的逼迫感，聚焦在大廳中央。

映得那位經(jīng)歷了鏖戰(zhàn)與背叛后滿身血污的“前·救世主”，慘白如霜。

人類這種生物，對于塑造一位高不可攀的神明，而后將他拉下神壇，跌入低賤的泥沼中，這樣荒誕可笑的事情。

向來樂此不疲。

“審判即將開始。”

如月凜再次開口，語氣難以自禁地變得高亢。

“但鑒于你曾經(jīng)為人類作出的貢獻，若是主動配合交接的話……”

她話鋒一轉(zhuǎn)，口吻略帶戲謔。

“審判結果將酌量減輕，并為你保有準許后半生榮華富貴的特權。”

“對此決議……你有什么想要補充的嗎？”

在超越一切秩序的無政府組織『塵世會』上。

人類似乎連神明都可以審判。

“……”

聚光燈下的青年一言不發(fā)。

只是他的眼神有些恍惚，混亂。

就好像仍舊沉浸在為了守護一切，抱著必死決心沖向邪神的瞬間。

還沒能掌握現(xiàn)狀一樣。

他曾是救世主。

曾是佛。

冰肌玉容，琉璃骨相。

可如今……

呵呵。

“還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嗎？你那壓倒一切的自信呢？”

在近乎粘稠的壓抑空氣里，議廳的角落里忽然有人起哄道。

那道充滿嘲弄的聲音就好像投入湖中的石子，迅速泛起片片漣漪。

“還是說，到現(xiàn)在都沒有想清楚自己為什么會被放棄么？”

三人成虎，躲在陰暗的角落里，他們好像擁有了吞噬一切的力量。

“真是個蠢貨，不會就因為我們裝模作樣的喊兩聲，你就真把自己當救世主了吧！”

“呵，不過是議會的狗。”

面容陰翳的中年人一聲冷笑，暴論仍在審判廳中蔓延。

局面儼然失控。

如月凜眉頭微皺，舉起白皙纖細的手臂。

秩序騎士們頓時拄劍高呼。

“噤聲！”

場面一下子又安靜下來。

高坐在審判席上的如月凜看向葉思友。

他不發(fā)一語，眼神黯淡。

可那沉默卻好像震耳欲聾。

她的心情忽然有些復雜。

過去的一幕幕在眼前劃過，他為自己撐起廢墟的那天，鮮血如花般絢爛。

人類歷史上最年輕的女議員、第一位主席的背后，是他傾盡一切的幫助與鼓勵。

——如月凜毫不懷疑，他對自己的愛沒有一絲保留，超乎萬人之上。

而當?shù)谝晃环x神降臨，討伐戰(zhàn)上人類尖端戰(zhàn)力近乎絕滅。

陷入了空前絕望的時候。

在那看不到一絲光亮的黑暗中，異軍突起，像炬火一樣悍然無畏，為人類從死寂中攫取希望的人……

仍舊是他。

激勵英雄們從廢墟中站起，驅(qū)逐邪穢，保衛(wèi)家園的是他。

哪怕獻祭生命，也要為防衛(wèi)圈外的“棄子”們撐開庇護的，還是他。

可是——也就只是這樣了。

災難已經(jīng)結束了，不是么？

當他從斬殺邪神的重傷中恢復。

無法限制，無法控制，無法……無天。

擁有如此偉力，他就將是下一個災難。

一切……

為了議會。

為了人類。

想著，如月凜抬起手。

虛幻的畫面當即浮現(xiàn)在大廳中央：

陰暗地下室中，隨著祭官血液的滴落，鎮(zhèn)國神器八咫鏡中，儼然映射出未來的一角：

畫面中，那位『救世主』踩踏著廢墟放肆大笑，戰(zhàn)火四起，尸橫遍野，這一次，他傲然挺立在了人類的對立面——屠龍的勇士終成惡龍。

這畫面一出，審判廳中又是一陣嘩然。

良久，如月凜再一次開口：

“看到了么，八咫鏡的預言，再加上你先前犯下的種種暴行……

“你的力量終究是個不穩(wěn)定因素，議會只是為了控制混亂的局面，為了好不容易到手的未來。”

“對此，你還有什么異議么？”

“哈哈哈……”

終于，像是從舊夢中蘇醒。

“八咫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選我做救世主的，也是它吧……”

葉思友抬起了頭。

他深深地看了如月凜一眼，難以置信漸漸化作不過如此。

余光瞥過滿堂菁英。

沒有難過，沒有害怕，沒有后悔。

他只是帶著笑容，饒有意味地問道：

“那狗屁鏡子的兩面三刀我暫且按下不表……”

“然后，尊敬的主席，關于您說過的……此前的種種暴行，可否為我解惑？”

那輕快的語氣，深邃的瞳眸，以及近乎陌生的眼神，讓如月凜一怔。

可她還是攥緊掌心，站穩(wěn)身形。

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闡述道：

“包括但不限于重傷人類精英藤原政夫；侮辱并武力控制塵世會的重要組成部分——人類的中流砥柱川井家族，以及……

“對塵世會決議的不敬，公然抗命，阻礙人類拯救計劃的施行！”

“哈哈，哈哈哈哈……”

古怪的笑聲在大廳蔓延。

帶著近乎愉悅的嘲弄。

“我是否可以理解為，因為在某位精英強暴災民時沒收他的作案工具，嚴令喝止川井家族叛逃，以及……

“否決塵世會犧牲平民，建立“人墻”的決議……

“所以，我要被審判！”

“……！”

如月凜瞳孔微擴，好看的臉頰一點點崩壞，語氣略帶慌亂地喝止他：

“你有權保持沉默，但……”

接下來的話，葉思友已經(jīng)沒再聽了。

他看到貴賓席上孤睪的精英滿臉怨毒，看到川井家族的代表意氣風發(fā)，表情玩味，聽到大會議員們小聲地討論著如何決定他的未來……”

“是我錯了啊。”

他低沉輕喃。

正打算引爆自己僅剩的力量，給這群人類的蠹蟲一些小小的『前·救世主』震撼。

——他確信，少了這些成分復雜的東西，人類的未來會更加光明。

然而下一瞬，冰冷的機械音忽然在大廳中回蕩：

【檢測到S…#錯誤#…SS…#錯誤#…SSS…#錯誤#…G（神）級能量波動】

【重復，檢測到G（神）級能力波動】

【請展開防……護……#】

警報聲在錯亂的雜音中終止。

緊接著是滿廳的喧嘩。

巨大的投影中，鋪天蓋地的白芒從遙遠天際點亮世界。

大海沸騰，高山坍塌。

狂潮瞬間摧毀一切，村莊，城市，國家……

塵世會總部前，無數(shù)爬山虎般的裂縫在那擎天立地的救世主雕像上蔓延。

傾覆人間的狂潮轉(zhuǎn)瞬席卷到了審判廳前。

“葉思友，不，不！救世主！——”

“主！救救我們……主！主……”

世界在崩潰。

高高在上的人類精英們前所未有的接近死亡。

那恍若變臉的丑態(tài)，更是讓人感覺荒誕怪異。

“救我，求求你，救我……我愿意為你獻上一切！主……”

近乎瘋癲的驚呼聲一點點被狂潮吞沒。

目光掃過那個高高在上的陌生女人，她沒有崩潰，沒有求救。

只是死死抓著桌沿，眉頭緊緊皺著，表情前所未有的復雜。

害怕，絕望……后悔？

然而已經(jīng)無關緊要了。

目視著那一張張丑陋的臉，在一聲聲“主”中。

他只是輕輕揚了揚手上的鐐銬。

“我累了，毀滅吧。”

話落，他靜靜地看向高天，在那屠神的舊戰(zhàn)場上。

一尊陌生的神明，于穹頂張開雙翼。

下一瞬，刺眼的白光將一切吞沒。

地球，除名。

……?*?……

痛！

好痛！

頭好痛！

腦袋抽痛異常，仿佛被PzKpfw VII/八號坦克/鼠式給狠狠地撞了一下。

葉思友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粘稠。

天旋地轉(zhuǎn)，腦袋里嗡嗡直響。

“快跑！快跑——！”

“媽媽，我不想死……”

“嗚嗚嗚……”

廢墟，煙塵，哭喊，警笛聲。

他下意識揉了揉汩汩涌血的腦殼。

整個人忽然呆住。

他摸到了什么？！

頭發(fā)！！

那玩意不是在覺醒血裔『如來』的瞬間，就全部隨風而逝了嗎？

已經(jīng)失去足足七年了啊……

等等，七年。

他忽地愣住。

我不是在審判廳上么？

葉思友下意識打量起四周的斷壁殘垣。

以及手掌撐著的地方，那宛若細膩奶昔般的綿軟。

他情不自禁地往下看。

正對上女孩那張泫然欲泣的緋怨臉龐。

石塊堆疊的縫隙里，纖細的光亮透下。

塵糜浮動，女孩鉛色的長發(fā)傾瀉滿身，露出挺翹的鼻梁，紅潤的薄唇，纖長而輕顫的睫毛，還有一雙明媚的眼眸。

躺在碎礫中的少女，美得仿佛易碎的瓷器。

血，從他額頭一滴一滴地，落在她那吹彈可破的白皙臉頰上。

眼前的少女愈發(fā)生動且清晰了。

粉潤的嘴唇輕咬，柔弱的小手輕輕扒拉著葉思友的手臂，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寫滿了羞赧與驚喜。

讓他恍惚間挪不開眼睛。

塵封的記憶宛若一柄重錘，狠狠將他叩醒。

這是七年前。

歷史上的“那一天”。

曰本東北海岸地震，規(guī)模為9.0級。

在這場超過7.8萬人死亡的災難中。

距離他覺醒能力。

還有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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