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12日。
這一天的蘇城,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應是從凌晨便開始了,因為當曾許上課時,路面已經有一些積水了。
曾許踩著水,偶爾踩到損壞的地磚留下的坑中,腳底濺起臟兮兮的水花,長條狀的漣漪蕩開,撞到坑邊又彈起。
雨水打著傘的聲音環繞在耳邊,曾許蠻享受這種環境,清晨除了雨聲什么都沒有,吵鬧又安靜。
“滴——”好吧,清晨車雖少,但還是有打破這種特殊寂靜的聲音。
一輛黑色的凱迪拉克從身邊緩慢駛過,看起來駕駛人很有素質。曾許剛想向駕駛位拋去敬意,卻看到副駕駛搖下車窗,一個熟悉的腦袋探了出來。
曾許停下了腳步。
“早啊,曾許。”蘇侃揮著手,扎起馬尾的樣子特別陽光。
她久別之后重現讓曾許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清純的蘇侃。
可是拉回現實后他明白,蘇侃還是一個多情的女孩兒。
她這次招呼或許只是碰巧,認識的話打個招呼也無可厚非。
可是……
車卻在前方停了下來。
曾許有點驚訝,稍稍向前挪了幾步。
“過來呀!”蘇侃招招手,好像是刻意為自己停的車。
曾許小跑了幾步,來到車窗前,往里探了探頭,看到蘇侃西裝革履的父親。他留著清爽的小胡子,頭發也特意打扮過,一臉柔和的笑容讓曾許心生恍惚。
“叔……叔叔。”曾許開口。
蘇侃父親笑著點點頭。蘇侃伸手把后座門鎖打開,說:“愣著干嘛,上車。”
“啊?我?”曾許懷疑地指了指自己。
“不然呢,我啊?”蘇侃嘟著嘴說,“這么大的雨,走著上學鞋都濕掉了。”
曾許聽罷,連連揮手:“不必了,離學校也沒多遠,幾分鐘就到了,別麻煩叔叔了。”
“不麻煩,順路的事。”蘇侃挽起父親搭在變速器上的手臂,“你說是吧,爸爸?”
“嗯嗯。”蘇侃父親點頭道。
“還是不用了吧。”曾許堅決地拒絕。他知道,他現在有必要和蘇侃保持距離,上了人家的車算怎么回事。
蘇侃環胸抱臂,哼了一聲:“真執拗。”
“你朋友也是不想麻煩我們,人家這是講禮貌,別硬邀人家了。”蘇侃父親摸了摸蘇侃的頭,“小伙子,快點上學去吧,一會兒淋濕了。”
曾許回應一聲,向二人禮貌地笑笑。
蘇侃失落地搖上車窗,臨走前還對曾許擺擺手示意告別。
看著凱迪拉克漸行漸遠,曾許嘆了口氣。
這夢寐以求的優秀父親。
同時,他也感到一絲不舒坦。蘇侃雖說多情,但也確實是一位優秀的姑娘,長得漂亮,身段高挑,家境優越還會跳舞,是很多男生望塵莫及的對象。
可能也正是因為在這種眾星捧月的環境中成長,才造就了蘇侃挑挑選選的戀愛觀。也不能怪她。
曾許聳聳肩,一抬頭,已經到桂花高中大門了。
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曾許沒多想什么。這一天仍然比較消沉,陰雨天讓曾許更加提不起精神,學習什么的,根本進不到曾許腦袋里。
小雨不大,卻下了一上午。這種陰雨連綿的天氣讓很多人都很討厭,因為十七八歲的熾熱少年少女們都是蓬勃向陽的,陰沉的天空和潮濕的空氣讓陽光的孩子們心頭上蓋了一層霾。
課間的十分鐘、中午的午休和吃飯,都讓同學們難有去處,只能窩在樓里。
不過,也有一些學生逆著上天而行。
午休時,同學們結伴打著傘向食堂和超市走去,經過操場時,能看到幾名男孩子抱著籃球向籃球場飛奔。
曾許一個人打著傘走在潮濕的塑膠跑道上,回頭時看到男生們已經跑到籃球場,開始了投籃。他們看上去應該是高一的學生,臉上還有一種尚未完全被抹去的稚嫩感。
他們頂著小雨,在籃球場上飛奔、變向、跳投、大笑,把青春的無憂無慮展現得淋漓盡致。籃球每一次落地都濺起莫大的水花,濺濕了褲腿;籃球每一次在空中旋轉,都會把水滴甩到臉上去,可在男孩子們一聲聲暢快的大笑中,這些本是不堪的模樣,都成了最洋溢的寫照。
在雨中打球,不顧發燒感冒,不顧衣褲淋濕,不顧一切的一切,這在成年人的眼里傻子一樣的行為,在少年的心中,卻種下了一顆熾熱的種子,多年以后回到記憶的花園,這朵嬌艷的青春之花,卻綻放在十六歲的回憶中了。
曾許望著他們,心里一陣苦澀。曾經,他和崔楚,也是在雨中奔跑的傻子。而僅僅過了一年,他已經成為了旁觀者,再也找不回青春的自己。
他才十七歲,正值青春之花絢爛之時,卻如此落魄。最初的自己已經死在了去年的春天。
曾許左顧右盼,常在身邊的崔楚也不在。孤寂的曾許像一頭喪家犬,默默離去。
放學前一個小時,雨終于停了。放學出了校門以后,曾許走在路燈下,點了一根煙,煙霧繚繞,在燈光下縈繞不絕。他還是按照這幾天散步的路線,開始放學后的放松。
尼古丁短暫地減輕了苦悶,卻不如藥物來得痛快。他只能一根接著一根地頂,讓心情始終處于麻痹狀態。
他踩著薄薄的雨水,看著倒影中模糊蕩漾的自己,跨了過去。
這一步跨過了水坑,也跨到了雪松小區的門口。他抬頭看了看,正趕上一輛自行車經過,車主刷了卡,騎進小門。看著門,曾許眨眨眼,隨后跟了進去。
或許他在這里走一走,還能聽到能安慰他心靈的鋼琴曲呢?
自嘲地想著,曾許還是沒有停下腳步,按照記憶向居民樓走去。他一邊哼著《有何不何》,一邊熄掉最后一顆煙,把它在水坑里懟了懟,扔進垃圾箱。
好高級的垃圾箱。老城區里可沒有垃圾箱。
不知不覺曾許已經來到了他印象中的樓下。他不由自主抬起頭看著二樓的窗,窗戶緊閉,沒有一絲光亮。
而曾許不僅沒有等到悅耳的鋼琴,反而等來了一聲刺耳的尖叫。
他轉過頭,看到被尖叫聲刺亮的樓道里瘋狂地跑出一個人影。
曾許定眼看了看,大喊一聲:“任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