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許在監獄里過著度日如年的生活,盡管才過去了四個月,但曾許卻如同過了四年一樣,暗無天日。
自從把任澗趕走以后,曾許就仿佛一頭喪失了唯一救命稻草的馬,在懸崖墜入萬丈深淵。可他明明視任澗為救命藥,卻也不得不親手把她推開。
正如身為成年人的警察所說,真正的愛不是把她關進籠子,而是放她飛向藍天。任澗正處于青春年華,也走出了抑郁癥,還在音樂的道路上一往無前。她的前途是光明的,是不應該被曾許拴在黑暗里的。如果為了獨自享有這份愛而把任澗留在身邊,那就毀了她的青春,可謂極其自私。曾許也成熟了,何不懂得這個道理,可親口對最愛的人說出最傷人的話,他又是做了多大的決定。
在任澗看來,曾許真的是由心而發地說出的那些話。他的冷面決絕,他的毫不猶豫,甚至面不改色,絲毫不心疼任澗半分。那種表現根本不會是從一個尚有愛意的人口中說出的。可他不那么說,又怎么能讓任澗舍得離開他呢?
當他故作厭煩地把任澗趕走以后,轉過身踏入黑暗的那一刻,假裝堅強的內心終于如大雨下的泥塑一般,被徹底沖垮,再也捏不成形狀。所有支撐他的念頭全部粉碎,進入牢門那一刻整個人都癱軟在地,因傷心過度而情感崩潰,暈厥了整整六個小時,才被關于任澗的一番噩夢嚇醒。
一想到再也見不到那張治愈的面龐和那雙黑胡桃眼睛,他的心臟就像被挖了一塊似的。他也說不好自己為什么會如此的悲傷,明明他與任澗并非久戀,沒有七年之癢最終斷絕那種悲哀;也不是愛得死去活來,回想起點點滴滴,他們根本算不上熱烈;他們更沒有經歷談婚論嫁的艱難險阻,不是在步入婚姻殿堂的前一步被拆散。可是,曾許還是會痛徹心扉。
如此短暫又平淡的愛情的逝去,究竟為什么會讓曾許猶如失去生命一般痛苦呢?
2019年,8月28日,曾許收到了一封來自任澗的信。他嘴上說著“怎么又寄信來了”,然后如饑似渴地拆開信封,拿出那張皺巴巴的信,上面暈染著已經干涸的淚漬,一瞬間擊中了曾許的心臟。
「親愛的曾許:
見字如面,展信舒顏。很遺憾,這是我最后一次給你寫信了。不知道給你寫了這么多信,你看了多少呢?如果這封信也沒看的話,那就讓這些話埋沒在時間里吧。
我已經收到了央音的邀請,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也踏上去往央音報道的路上了。是的,我已經準備向前看了。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不相信你會真的討厭我,會真的把入獄的原因怪到我身上,和你認識這段時間里,你什么樣子我再清楚不過。不知怎的,我們認識一年都不到,在一起更是沒有半年,我們卻相知甚深,你肯定不是那樣的人。你只是不想讓我困在這里,想讓我去走自己的人生路。我也明白,我這么等下去,對你我都是耽擱,所以雖然很難,但我也下了決定。就讓我先去前路探一探吧,我會如你所愿,在大學里善待自己,成為夢想中的人。
兩個月沒見,我好像都快忘了你的模樣了,更快忘掉你的聲音了。你說,忘記一個人,是先忘掉他的模樣還是聲音呢?我想我不會去考慮這個問題了。我一想到你,我就夜不能寐,心會痛得不能自拔。你真的是一塊磁鐵,把我牢牢地吸住了,而我但凡靠近一點,就再也走不掉了。在我還沒有后悔之前,我會遠離蘇城,遠離你,在京城扎下根來。我希望吧,能夠快點忘掉你,以至于不會影響到我的日常生活。但我又害怕,害怕真的把你忘了。可我真的能忘掉你嗎?剛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好像就想起你了,想起你曾經把我被撕掉的詩詞本一塊一塊地粘起來。文字是有力量的,也是有記憶的,當我每次提筆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這一幕。我想,當我路過某一個奶茶店時,我一定會想起你給我買的每一杯檸檬水;當我每一次聞到煙味時,我都會想起你往我臉上吐煙圈的樣子;當我每一次看到每一群打球的男孩子時,我都會想起你在球場上英姿颯爽的樣子。每次彈琴時,每次吃飯時,每次坐車時,仿佛都有你在旁邊陪我,我甚至會在人群中下意識地尋找你的影子。曾許,我該怎么忘了你?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的眼淚又把信紙打濕了。你好像催淚彈呀,一提起你我就忍不住哭。之前我總說我不會再那么容易哭了,大概是因為有你在,我就會堅強起來。現在你不在,我好像又總是哭。不過我也曾看過醫生,我的病癥看來是徹底穩定下來。這倒是個奇跡,重度抑郁癥伴隨雙向障礙,居然短短八個月就能進入了維持期。當然離不開你的照顧和陪伴,還有最重要也是我最缺失的愛。因為有你,我能夠從孤獨中走出來,從憂郁中走出來。因為有你,我找到了活著的意義,我開始害怕死亡。我真的很感謝你,是你給了我第二條生命,才讓我有機會站在夢想的大學,繼續去完成我的夢想。
寫到這里,大概就要結束了。我無法繼續再說什么了,單方面的問候顯得太過輕賤。曾許,這個結果是我永遠不愿接受的,也是我永遠的遺憾。盡管我們被迫分開,可我永遠愛你。我很少會表達愛,原諒我只能在信里對你表達愛。雖然我們最終沒有在一起,但是你讓我重拾了自我,讓我不再自殘自盡,讓我戰勝了抑郁癥。謝謝你,曾許。再見了,曾許。
永遠的家人,任澗。
2019年,8月27日。」
……
曾許捏著信,不知為何,越往后看,眼前越模糊了。他放下信,眼淚早已如同江水奔流,沖攜著思念與遺恨,在心間肆意橫行。
他將信放在桌子上的一沓信上面,哭得失聲。這一沓信皺皺巴巴,每一張或多或少都浸著曾許或者任澗的眼淚。一張張紙,一個個字,把任澗委婉悲壯的思念拼湊起來,把人間可歌可泣的純愛書寫下來,若是有聲,震耳欲聾。
再厚的愛只是一疊紙片。
曾許靠在墻角,淚流滿面,靈魂抽離。他哭非哭,笑非笑,表情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他欣慰,他慶幸,他釋懷,心中的巨石終于落下,任澗終于可以不被自己所耽誤青春與人生,尋找自己的絢麗了。可他也難過,也悲痛,更不甘,明明是自己心愛的人,當他知道真的要離開的時候,那種肝腸寸斷的悲郁,猛洪一般排山倒海,任誰都抵擋不住。
她會有新的生活,新的陪伴,她會一點一點忘了自己,她會把這段回憶封存。屬于他們之間的情愫,將會永遠留在2018年。
這一別,怕是此生都再難見。
曾許哀痛欲絕,捂著心臟,用僅存的理智克制悲傷。他擦干眼淚,苦笑了一聲。
“任澗,你說得對。雖然我們最終沒有在一起,但你也讓我重拾了自我。那個抽煙嗑藥打架的混混,有一天也會重回球場被心儀的大學選上。盡管我們沒有在一起,但我們救贖了彼此,這個意義,早已超出了愛情的范疇。謝謝你,感謝你曾來過……再見……”